第39章 《悲慘世界》
沈硯之後解釋了一段很長的話。
什麼他自己確實沒看過劇本。他只是投資人,又不是強盜,沒辦法越過導演把劉璐璐的名字直接加上去。又說什麼籌備拍電影前,公司都會做一套完整的版權預登記云云……
劉璐璐聽不太懂這些大詞。
因為錢唄,她自己默默總結。
《唯以永日》的票房成績那麼好,沈硯不會讓任何事情影響到他賺錢。僅此而已。
沈硯答:「我沒有說不解決你的問題。但你剛才提的,電影上映期間門,由導演對媒體公開宣稱,抄襲劇本什麼的……太冒失了。「
劉璐璐敏捷地抓住重心:「你就不想管這事吧?就算要署名權,我也應該自己去跟尹力談。」
沈硯一動不動看著她。
沉默了會,他問:「你,和尹力……」
劉璐璐乾脆地說:「交往過。貨真價實。談了快三年。」
這並不是劉璐璐第一次大大方方承認有前男友。
沈硯以前不太願意在這問題多糾纏。
不管劉璐璐之前是怎樣的人,沈硯有信心,自己就是她最後一任男友。直到劉璐璐給尹力打電話,他還半信半疑,世界上的事情那麼巧?
但,也就是這麼巧。
沈硯才醒悟,他曾經距離劉璐璐那麼近,兩人之間門,可以不必隔幾年才見面。而罪魁禍首又是誰。
劉璐璐的一根煙抽完,她轉身要走。
沈硯上前一步就攔住她,他的聲音變得冷冰冰的:「我以為你挺有腦子的。你不是說過,女明星紅了,會有很多人挖黑歷史?《唯以永日》的票房很好,但就因為太好,多少同行的紅眼睛都盯著?你挑這節點和尹力鬧,打算毀了他的同時,把自己放在風口上嗎?肯定會有人挖出你倆交往過——從此之後,你在輿論中就永遠被貼上「尹力前女友」的標籤。你,願意嗎?」
他用雙手固定住劉璐璐的肩膀,她連移開視線都做不到。
劉璐璐只感覺到,內心最深處很害怕的東西被戳中。
這幾天當中,她自己反覆地思考——應該怎麼辦。要不把事情鬧大。這事應該怎麼收場?
身為資深的吃瓜群眾,劉璐璐能預料到輿論的走向。某新導演出名了,他的前女友突然跳出來,說他的電影劇本照搬自己的架構,再順便哭訴導演是一個負心漢。
……太,老套的故事。
娛樂圈裡,無名之輩為自己撐腰的難度極高。因為所有的人都會反過來指責她,是不是看前男友紅了,才想著硬蹭。
這個殘酷的道理,劉璐璐自己明白。誰勸她,都可以。
除了沈硯。
劉璐璐很少會覺得孤獨,沒有那麼迫切的渴求親密關係,也不需要從別人身上獲得安全感。但,沈硯……他和別人不一樣。
他帶給她的某一種感覺不一樣。
劉璐璐經常覺得,自己其實很難理解世界上的很多人和很多做法。然而,她會莫名其妙覺得,自己可以理解沈硯。
雖然,他比她更有錢。
沈硯看她不說話,就稍微放開攥住她胳膊的手,他語氣變得輕柔,眼神卻變得很暗:「我不喜歡尹力的帳,我會好好跟他算。這事沒完。」
劉璐璐今晚出來的時候,其實是帶著點算計。但現在,她情不自禁地把真心話喊出來:「尹力那破電影用得就是我劇本!我不要錢,我就是要他道歉!他憑什麼消失那麼多年,再出現,就是當面噁心我?你說從沒看過尹力劇本,哈,我是該信你呢還是不該信你?」
沈硯顯然不太會應付女生的火冒三丈。
他稍微皺眉:「你冷靜下來。」
劉璐璐此生最恨別人讓她冷靜,這是一種攻擊,攻擊她沒教養,攻擊她身為一個自然人,居然有情緒。
更或者,別人在用這種話,拒絕情緒背後真正的問題。
「你是我男朋友,就必須處理我的暴躁。你是尹力的資方,就必須幫尹力擦他的臟屁股。你有沒有想過,當知道你和尹力的關係時我什麼心情?我覺得自己特別傻。」劉璐璐胸膛起伏,突然之間門,她感覺到一陣難以言說的難過和茫然。
沈硯的下頜繃緊:「我根本不知道尹力和你有這層關係,否則,一分錢都不會給他。但既然在他身上花了錢,這就是生意。何況,我很想把一件事證明給別人看。暫時也不能讓你毀了他那傻電影。」
「證明給誰看?」
沈硯沉默一下:「以後告訴你。」
在被背叛、被隱瞞的怒氣驅使中,劉璐璐很粗暴地說:「內娛就是因為有你和尹力的存在才會越來越傻缺!」
沈硯居然就被莫名其妙逗笑。
某方面,他是真的看不出眉眼高低,因為太子爺身邊的人很少反對他想法。
「我傻?」沈硯湊過來,不知道是要擁抱還是要吻她。
然而,戀愛的溫暖和興奮,都已經從劉璐璐的胸口處消失。
人和人之間門,果然無法靠語言或荷爾蒙來增加彼此了解。大家必須一起面對事情,在處理事情的時候,才能摸索出彼此的底線。
一時之間門,劉璐璐的手快過腦子。
她說:「呵呵,我來替沈太子你冷靜一下」,然後,直接就給了沈硯鼻子上來了一記漂亮的右勾拳。
旁邊下象棋的老頭們聞聲而動,劉璐璐和沈硯同時驚呆了。
沉默,像夜色一樣在兩人之間門不安涌動。
一時之間門,那個捉摸不透的沈硯似乎又出現了,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隨後,低下頭,他再用舌頭輕輕地頂起被她打得那側臉頰。
劉璐璐回過神,他的臉剛動過手術,極其脆弱。
但,氣氛烘托到這裡,劉璐璐只能戰。
她再次重申:「這件事,無法私了。即使要私了,也輪不著你來跟我說。關鍵時刻,我劉璐璐絕對不會這種小恩小惠收買,我不想要你的錢,但我必須要向尹力討一個說法。」
老人們竊竊私語。
沈硯也跟著她站起來。
他的影子在腳下的水窪里映得很長,劉璐璐驚慌失措地再往後退一步,但他只是從椅子上拿起外套,狠狠地抖落一下,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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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大步地坐上車,寬敞的後座有皮革獨特的味道。
但剛甩上車門后就後悔了。
他眼眶都因為憤怒而發疼,卻還是想繼續和那個女人吵架。
車廂里的燈很暗,沈硯給尹力打電話前,再摸了下酸痛的鼻子,劉璐璐打得位置很微妙,差一點,他左眼處又要開裂。
他想,劉璐璐的手還好吧?
然而手機率先響了,是洪叔。
沈硯看了眼外面低矮的衚衕屋檐和高聳的樹木,就含糊地說:「在城區辦事。」
洪叔一聽就明白了,沈硯肯定又跑去找劉璐璐。那個十八線小藝人有什麼令人上頭的?
但是,洪叔和董玉蘭聊過一次。面對沈硯的戀情,他們秉承眼不見心不煩,一切低調處理的態度。
只要不結婚,也就放任自流。娛樂圈誘惑太多,年輕人的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也不見得每一段戀愛關係都有結果。
因此,洪叔只是簡單說句:「別被有心人拍到。」頓了下,說,「他,想見你。」
能讓洪叔這麼鄭重語氣提到的,只有沈硯的親生父親。
車禍住院期間門,沈硯的四個伯父都親自趕來探望他,唯獨一個人,從始至終,沒有現身。而沈硯只管繼父叫爸,每次對親生父親都直呼其名。
沈硯語氣不明地說:「哦?」
「《唯以永日》票房還在漲,但尹力有沒有跟你說,他之後的項目打算?科訊娛樂那裡也正試著聯繫小尹,他們平台有個青年導演訓練營,想要簽約。必須再和你確認一下,當時和尹力簽的是什麼合同,他有沒有跟你說——」
在洪叔沉穩但略微快速的嗓音中,沈硯再次往車窗外看了一眼,他知道必須要走了。
「回公司。」他對司機說,揉了揉眼框,「快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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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兩點,孫爽還在和幾個製片人談笑風生地玩牌,還沒有睡。
看到劉璐璐來電后,他稍微定了下神,以為劉璐璐來提解約的,直到她緩緩地說出經典的三個字。
「有活嗎?」
「你現在不是應該和沈太子打得熱乎嗎?」孫爽模稜兩可地回答,「這段時間門,組訊很少。我這裡也不太想讓你去接太廉價的活,什麼女配女二號之類。你也快三十歲了,世面上的偶像劇已經都沒那麼大歲數的女配角和女二號了。咱們就是說可以炒作一下你和沈硯的緋聞?藝人必須高調,該高調不高調就會被人踩。流量的社會,有知名度才有片酬,很多機會過了就沒有了。」
向來趨利避害的劉璐璐沒說話。
孫爽多敏銳,立刻就嗅出不對勁:「咋了?你和沈太子吵架了?不能夠吧,璐哥,我信你的能力,擺平男人不費吹灰之力。你要抱緊他的大腿啊,我聽說大河公司最近有幾個項目動了的。」
劉璐璐很苦澀地說:「如果,上天能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在你和沈硯之間門選一個人當男朋友,我一定選你!」
孫爽皺皺眉。他很想說,自己不願意啊。
「爽姐,我錯了,我當初真的應該聽你的話,不去招惹什麼有錢男的……唉,我不想再演女配角了,我要當女一號!我不能再浪費時間門了,尹力都混出頭了,留給我的時間門已經不多了……」
安撫情緒崩潰的女藝人,是經紀人的基本工作之一。
孫爽很耐心地聽劉璐璐胡扯了半個小時,與此同時,他翻著各種日程表。
有了!科訊視頻正在舉辦一個頒獎典禮。
劉璐璐之前拍過一個古裝網劇,正在科訊視頻里播出,收視率相當不錯。孫爽決定把她塞過去,蹭一波紅毯出席,給她找點事干,以防止劉璐璐在朋友圈總自己。
再過了一天,尹力在劉璐璐的奪命call下,終於現身。
見面的地點,是在什剎海的孔乙己餐廳。
飽含憤怒和煩躁,但劉璐璐不得不承認,她對和前男友的見面帶有一種詭異的期盼。
大學時期,尹力留著長發,但沒有紋身。他的花臂在清邁紋的,據說是一句佛偈,而他手腕處有一塊新買的蘋果表。除此之外,依舊是拽拽的,帶著點迷人和瀟洒。
尹力這次來,是想跟劉璐璐討論複合的。
拍電影是屬於苦力活,和資方應付更需要腦子,幾年過去,他不再是當初目空一切的導演系天才男學生。
尹力見多了不靠譜的演員。他要承認,劉璐璐整個人確實庸俗不堪,但他這幾年也關注她演的垃圾網劇,演技吊打其他人。
至少,比那個造作的孫曦要高出不少檔次的。
「……別罵我boss,別逼我扇你。」劉璐璐打量完尹力,她怏怏地心想,前男友居然沒變醜,太可惜了,「倒計時一分鐘,解釋你那電影。」
「我這部電影,最初是想拍兒子和母親的關係。比起父子關係,母子的戲劇張力不夠。在中國影史上,母子的關係最陳舊的是兩種,一種是望子成龍,比如孟母三遷、比如岳母刺字,但兒子都是主角,母親都是大時代和大敘事下的小縮影,不佔故事的主導地位,母親對兒子事業的理解和支持,本質還是權力的控制與被控制。另一種呢,就是沉香和母親,可以縮略為尋寶電影類型片的一種……」
劉璐璐剛要跟尹力發急別說沒用的,尹力就舉起右手,五根手指在半空中一捏,手腕向內旋轉,做一個導演都喜歡做的cut動作。
「璐璐,我看過你當年演的話劇,《空間門的莎士比亞》。對不對?我還收留著票根。」
尹力是一個完美主義者。
他拍《唯以永日》時,至少推翻了五版劇本,勘景也不停花錢,因此拍攝過程中,就沒有一天不是為錢發愁。
他先找爹媽要了棺材本,又找大學老師要五萬,然後再去找各個前女友,硬著頭皮,每個人都借了三萬。
原本也想找劉璐璐借的。
尹力打聽到,她畢業后沒進娛樂圈,在演話劇,於是跑去看她演出。
當天下著暴雨,老舊的話劇場里空調漏水了。觀眾抱怨連連,不再按照票根入座。尹力挪到前排,恰好坐到一個年輕男人身邊。
當對方得知,尹力是一位落魄的導演,正缺錢拍電影,隨口提出,自己可以提供一個bones,相當於好萊塢扶持新導演的債券,提供錢讓他能拍完片子,與此同時,對方要求電影的發行也交給自己。比起演員,他更對幕後和資本操作有興趣。
「《唯以永日》這部電影能拍出來,確實和你有緣分。」尹力情深意重地說,「璐璐,你是我的福星。因為你的話劇,我才認識自己的投資人——」
但一抬頭,他就被對面的死亡凝視嚇一跳。
他多講一個字,劉璐璐的生命值就驟降100血格。尹力的意思是,他和沈硯……是通過看自己話劇認識的?
尹力反問:「沈硯是誰?」頓一下,他若有所思,想起來這個熟悉的藝名「你也認識董珈澤?」
劉璐璐已經徹底地放棄表情管理。
生活,就像白雪公主的后媽。你以為,自己躲過大逃殺,對方卻喬裝打扮,從遙遠的大森林深處衝過來,塞來一個有毒的紅蘋果——再愛灑狗血的編劇都不敢寫這麼地獄級的羅生門吧?
她在舞台上方演話劇,前男友在台下勾搭到她現男友,要到了那麼一大筆的投資。
尹力這段日子接受媒體採訪,談的都是藝術,電影理想和創作,在前女友面前,終於倒苦水。
「跟你交代實話——我當時窮到要去借高利貸,只求能拍完,保證電影能上院線。合同簽的亂七八糟,《唯以永日》的票房那麼好,但我也就拿一個固定的導演製作費用,和主創演員都沒錢。」
尹力直視她的眼睛,苦笑說,「璐璐,你今天來見我,肯定是想提出,在作品編劇欄上添你的名字?但,電影上映后,導演也就是個棋子——資方才是老大,就沒有不橫的。我這個投資方還是個美籍華人,他給我電影投錢,也是他在大陸當藝人時的片酬,估計為了避稅吧……」
劉璐璐盯著尹力開開合合的嘴,聽著他踢皮球般的話語。
此時此刻,她腦海里想的是沈硯。
他曾經半開玩笑地提了好幾次,讓她不要把自己想得那麼天真。
他說他不是傻子,很難被糊弄。
沈硯是怎麼做到,一邊賺著千萬到上億的票房收入,一邊在她面前扮演兇猛小哈士奇勾搭她。
他們男人都不傻,傻的是她。
「……我確確實實就拿了導演的製作費——總共就60多萬,還是稅前,扣完稅後連個的老破小都買不起。我為了拍這電影,把身上能賣的東西都賣了。」
尹力還在桌子對面說。
不過,他也沒嘴裡說的那麼慘。
《唯以永日》交出亮眼的票房成績,市場和資本都把他列為重點關注對象。下一次拍片,他是不愁投資。遠的不說,好幾個奢侈品牌要找尹力拍廣告大片,報酬不菲,他算是徹底的熬出頭了。
此刻,尹力面對前女友面對劇本是否抄襲的拷問,沒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記不記得咱倆上大學時,討論過《盜夢空間門》和今敏的《紅辣椒》的相似性?」
就他,也配比肩諾蘭?屬於登月碰瓷了?
「導演是希臘神話的安泰俄斯,必須從大地中獲取力量。生活的各方各面,都是他們的靈感。」尹力施施然說,「我不是抄襲,我是萃取靈感。」
劉璐璐連辱罵他的勁頭都沒了。
尹力卻覺得,她的沉默是某一種鼓勵。他身體靠前,緊握住劉璐璐放在桌面冰冷的手,
「璐璐,我知道,我很多事情沒做對。但是,我打算今年回北京發展……咱倆結婚吧。我是說真的。現在,我算混出點名氣,當然,跟真有錢人比算不得什麼。你了解我,我不會讓自己女人受窮的。以後,就由我來養你,你去當你的演員——
尹力的臉色突然變了。
「你是安泰俄斯,那我就是赫拉克勒斯。」劉璐璐掰住他手指,往反方向,用力一折,尹力痛得滿頭大汗,手腕上的蘋果表也被粗暴奪走。
他再抬頭,對面的座位上沒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