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去年的時候,宋方霓的下屬市場部門向她送了方案,邀請一位藝人來擔任品牌代言人,被她否決了。
從預算角度,請長期合作代言人很划算。當時選定的藝人,名氣不小,要價也不高。
宋方霓當時否決這個方案的原因,是認為他們的品牌調性和品牌媒體化人格沒確定下來前,暫時不用找代言人。
她是負責人,這裡叫停后就沒往上報。沒過多久,那名藝人捲入一場感情糾紛,對代言的多個品牌造成不小的負面影響。
今年來找宋方霓的都是一些綜藝節目的贊助,她也有興趣。但對方獅子大開口,四個月要花2000萬。
她和製作團隊討價還價后,勉強答應了20萬的預算,小規模地試水。這場會開到了八點半,出來后趕緊先去了衛生間。
途中,宋方霓的手機開始響。
屏幕上面寫著:歐陽。
從梁恆波的辦公室出來后,她又是一周多沒有和歐陽文見面。
但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歐陽文問她下班了嗎,他這裡工作也結束,會過來接她下班。
今天無風,是夜班釣魚的好天氣。宋方霓本來想釣魚,一個人靜靜地吹風,她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就是歐陽文。但是,這也不是能逃避的事情。
何況隔了會,歐陽文發來一張照片,那是她們大廈的樓下,他說:「我來了,你下來。」
宋方霓收拾東西下去。
她上車后,兩人都沉默。
過了幾分鐘,歐陽文突然沒頭沒腦地說:「給你拍了一張村上隆的太陽花版畫。」
他的車後座,果然有一個很扁的木頭盒。
「知道你喜歡村上隆,這上面有他的親筆簽名。」歐陽文輕聲說,「是上次出差的時候買的,託運的時候出了岔子,傻逼航空公司最近才給我找回來。」
隨後不等她說話,歐陽文開始好聲好氣地問到她新生妹妹的事情。
宋方霓已經屏蔽了父親的朋友圈,但是,每當聽到歐陽文用最刻薄的言語,評價同父異母的妹妹,內心也會升起一種很惡劣的暢快感,好像終於有人有膽量說了她心中無法說的話。
歐陽文的車裡輕柔地放著歌,他不怎麼聽外國樂隊,此刻放的是王菲的《乘客》,是翻唱自SophieZelni的《goingho》。
宋方霓不喜歡任何英翻中的歌曲,而且,她知道自己是很罕見的、對王菲的所有情歌都沒有感覺甚至覺得超級矯情的女生。但今天她聽著,覺得很多話阻塞在這裡。
歐陽文把她送到她公寓樓下,也就開車走了,從上次爭吵,他們的關係直接降到冰點。但是,這樣也最好。
宋方霓獨自回到家。
這些日子,她把歐陽文送自己的禮物,分門別類,嫻熟地打包進盒子里。仔細想想,很多事情早有前兆,今年的情人節,就婉拒了他的禮物。
宋方霓打算到到周五,跟歐陽文提分手。即使歐陽文要跟她掰扯,也有周末的兩天時間能夠緩衝,也不耽誤兩人的工作。
她用力地握著魚竿,看著魚竿遠遠地伸向遠方,江水的另一方面,滿腦子只有《左傳》里的一句話「君以此始,必以此終」。
她又談了一場失敗的戀愛,而且一秒都不想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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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方霓再次見到崔越團隊,也正是周五的項目定期彙報。
梁恆波居然也跟著來了。
如果說,和歐陽文的交往屬於一個顯見錯誤,他們最後會順理成章的分手。宋方霓現在看著梁恆波,就覺得……氣短。一方面,她真的很想維持自己目前的正常生活,不要對任何事情回頭。另一方面,她沒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著他,然而,從梁恆波對自己的態度里,她是覺得,兩人和好的難度,絕對不亞於逆天改命。
梁恆波卻穿越過眾人,上前幾步,叫住她。
眾目睽睽?中,他遞來一張專輯。
宋方霓看了一眼,專輯上面有龍飛鳳舞的簽名,是二猴子他們的樂隊。但既然,梁恆波也認識鮑萍,他完全可以親自給她。
宋方霓靜靜地搖頭,轉身又要走,梁恆波卻再次攔住她:「抽時間,和我聊幾句?」
「郵件我會比較快。」她說。
他卻繼續追著她,走出來:「我要談的是私事。」
宋方霓倒也不是在託辭。她待會兒確實急著開會。面對的都是高層,需要進行第一季度財年的項目預演和自己績效彙報。這是非常重要的會議。
宋方霓睜著眼睛。她試圖去想象這一個噩夢般的場景,自己推門,但是總是推不開,好朋友的屍體就在後面。
她的手心整個都是濕冷的。
「……這些,你從來都沒有跟我提過。」她震驚地說。
梁恆波沉默了下:「學校那裡,肯定是要把這件事壓下去。我在黃山的時候,本來想把一切告訴你,但是……後來你家裡也發生很多事,最終也沒有機會說出口。」
宋方霓搶過他手裡的咖啡。
她哆嗦著,喝了一大口。咖啡很燙,燙到她整個人都開始咳嗽,眼睛突然間就模糊了。她無比心痛,無比震驚,無比茫然。整個人都在發抖,隨後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啞,說:「對不起……」
梁恆波沉默了幾秒:「何況在當時,我……」
她的手機突然?間響了,時間到了,Mky催著她趕緊回來開會。
宋方霓看著屏幕上Mky的名字,但她的手整個都是顫抖的,沒辦法去劃掉。
等她的手機的鈴聲平息,梁恆波的面部表情依舊很平靜,他看著她的眼睛:「你並不需要跟我道歉。因為這些事,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也不是你造成的。這些都是屬於我的私事,我應該自己去處理好。但是,仔細想想,我當時也不是一個稱職的男友。而現在,有人建議我把以前的事情都告訴你。她說,如果我想收穫真正的平靜,就應該對你說明真相。無論你有什麼態度,我都得接受,然後就讓這件事永遠地過去。」
終於,宋方霓再次哭了。
眼淚,甚至不像眼淚,而像是從心臟出緩慢流出來的鮮血,從喉嚨里尖銳地滑落出來。她的心太痛了,她當時一直覺得,他的態度若即若離,對這一段戀情根本沒有像她那麼投入,可是,她從沒有想到真實的情況會是這樣,她愧疚得閉上雙眼。
「……如果,如果你當時能告訴我這件事,我是絕對不會和你提分手的。」
在高樓大廈縫隙里漏下的陽光下,梁恆波的表情依舊淡漠平靜,目光居然有幾分莫測幽暗。
這句話沒有安慰到他,他沉下臉,重複說:「哦,不跟我提分手,是因為你很可憐我?」
宋方霓想說不是,但是,心底里的另一句話搶在所有的理智?前,脫口而出:「我當時覺得自己一畢業就會嫁給你!」
梁恆波怔住了。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們同時想起了年少氣盛時所說的「永遠」。
永遠是什麼?永遠,在某種理論物理層面上可能被實現,但在現實里,就是一個不會被兌現的庸常謊言。就像即使說了「永遠」,他們的關係依舊落得「離散」這一個下場。
他想嗤?以鼻,但發現自己做不到。很久以來,以為情緒藏著掖著最終就會消失不見。
梁恆波的視野稍微模糊,只能看到她顫抖的頭髮。
「你現在還好嗎?」宋方霓痛苦地說。
他回過神來,卻沒有回答這句:「你以前說過的話,還有多少可信度?」
她問:「……什麼?」
梁恆波過分銳利地看著她:「想證明你以前說的是真的,現在就嫁我。」
梁恆波看著女生的整個面部表情都沒法表達驚恐,她左右搖晃了下頭,好像在看四周有沒有人監視他們,但那個動作真的就很蠢,不太適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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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天然的公司隔著靜安區的一個民政局後門,其實只有兩條巷子。
梁恆波和宋方霓一前一後地走,一個始終沒回頭,一個始終沒抬頭。宋方霓感覺她就像踩在棉花做成的鵲橋上,一切都是那麼虛幻,一切都顯得不真實,一切都太快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敢跟著來。
預約都是電子式的,現場取號要排隊。但今天無論從公曆和黃曆上,都不是什麼好日子,因此人很少。
在他們後面準備登記的,是一個四十歲的圓臉阿姨和五十歲穿著人字拖的叔叔。
圓臉阿姨看著他們,便暗地裡推了一下叔叔:「叫你穿得破破爛爛的!看看人家,打扮的多好?」
宋方霓聽到了,僵硬地抬起臉。她的雙眼無神,臉卻像泡在江水裡的一朵漂亮的白色假花,圓臉阿姨又有些尷尬。
「你們也來登記啊?今天登記的人少,應該能排到我們。」圓臉阿姨和宋方霓搭訕。
宋方霓的口唇發乾,她看了一眼旁邊的人。
他安靜地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梁恆波今天依舊穿著便裝,衣服質地雖然柔軟卻也極精良,顯得整個人挺括清俊。等叫號到他們的時候,梁恆波依舊低頭坐在椅子上,置若罔聞。
號碼連續叫了三遍。
每一遍,宋方霓的表情都慢慢地變得更白一點,不過,她安靜地陪著他坐在原地。
號過了,圓臉阿姨和人字拖叔叔就喜氣洋洋地走進去。
他們路過梁恆波的時候,他彷彿才回過神。
梁恆波抬腕看了看錶,又看了眼手裡的號碼:「怎麼跳過我們的號?」
宋方霓低聲說:「……已經叫過了。」
梁恆波掃了她一眼,隨後就抓住她的手腕,闖了進去。他們的手,同樣冷而濕。
但在掏出兩人的證件的時候,宋方霓說:「……等下,我身份證落在外面了。」
宋方霓的身份證,今天是別在胸牌里的,但是,剛才坐在行政大廳等候的椅子上的時候,她摘了下來,現在忘在椅子里。
梁恆波回過頭,尖銳地看著她。
他一言不發,握著她的手很緊,幾乎是到了疼痛的地步,宋方霓不得不解釋:「真的就在外面的椅子上,等我一下,我去拿。」
然而就在這時候,梁恆波好像也是如夢初醒。
他注視著她的眼睛:「不用了,我不想娶你了。」
與此同時,他就冷酷地放開她的手。就好像,剛才說「嫁給我」的是另外一個男人。
圓臉阿姨和大叔已經喜氣洋洋地走出來了,宋方霓不想當著別人的面開始哭,但她感覺到自己的心,正在極度可悲且沉重地砸落地面。
她輕輕地說:「嗯。」
梁恆波這時候掏出手機,因為有人給他打電話,他邊接聽邊直接走出去。
剩下宋方霓站在原地。
陰涼的民政局裡,她一個人,重新走到剛才的椅子上。遺落的胸牌,還擱在上面,磨砂塑料殼,裝著她的頭像。綠色的吊繩,靜靜地垂在椅子邊緣,就像一場幽靈般的夢。
她彎腰拿起來,把胸牌戴在脖子上。無法相信,剛才的十分鐘,自己居然真的欣喜若狂地想以為能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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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宋方霓整個人都有點疲軟。
直到歐陽文打來電話,她想起來,自己和歐陽文有約。
她驅車前往歐陽文的公寓。
在心情極度沮喪?下,宋方霓打算五分鐘內就完成分手,速戰速決。
但推開歐陽文的門,諾大的客廳里,都是燭光和血紅色的玫瑰。而在盛放的玫瑰上方,有一張紙條,跟我來。
「歐陽文?」宋方霓拿著紙條,緩慢地順著花瓣鋪成的路,從旋轉樓梯,走向了天台。歐陽文家的天台非常大,足有二百平方,直接可以從那裡望向黃浦江。
黑色的江面上,有輪船不停地行過。
在夜空當中,有數百台無人機懸空飛翔著,緩慢地組成了一個扁平且變換的圓,包圍著她和歐陽文的名字。
天台四處也被鮮花所裝扮著,但鋪著紅毯。
歐陽文穿著一身西服站在中央,像個王子。而在他旁邊,有一個室內輕樂隊在演奏,大提琴手,兩個小提琴手和一個中提琴手笑吟吟地看著她。
「……什麼情況?」她問。
宋方霓感覺,自己就像十二點鐘聲敲響后被灰姑娘丟棄的水晶鞋。南瓜馬車還在,王子還在,裙子還在,但是,她的靈魂整個抽離了這個華麗場景。
歐陽文走過來。
隨後,他跪下來,打開一個深藍色絲絨的戒指盒。
一枚她平生所見過最大最剔透的鑽戒,在夜色中閃閃發光,像夜航里的溫暖燈塔。
歐陽文認真地說:「怎麼樣,你不是說,我應該正式向你求婚嗎?我這段時間一直在策劃求婚。我願意,一生一世,不論貧富貴賤,不論生老病死,永遠在你身邊。愛護你,守護你,忠誠於你。宋方霓,嫁給我吧。」
旁邊有他們認識的朋友,都是歡呼聲,大多數都舉著手機照相。而為首的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宋方霓低頭看著歐陽文,她感覺自己額頭升起了高溫,整個人都疲勞到了極點。
歐陽文一動不動地跪著,極端地固執,一如他在高中時期,堅定地看著她。
幾秒后,宋方霓深呼一口氣,取走了那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