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第274章
「是的,我們有過一段愛情。」
妖蛾王翅翼上的熒粉落盡,不復之前絢爛顏色。
妖蛾一族在帝鐘下奄奄一息,它露出猙獰卻無力反抗的痛苦神色,落在滿地盛開的曼珠沙華里:「還是沒能為王殺死那負心的男人……」
它以為今日妖蛾族必滅,懸於空中的帝鍾卻沒有再敲響。
金色的帝鍾斂去了耀眼的光澤,變回一隻巴掌大的小鍾,落到南宮塵手中。
男人清俊的臉上落滿寒霜,他提起帝鍾,走向領地深處祝倉之樹的方向。
祝倉之樹下的花叢是妖蛾族繁育後代的地方。
妖蛾王以為他要毀掉妖蛾的卵,強忍著被重創的妖身飛往阻止,可南宮塵根本沒有理會那片花叢。
慧覺和李修胤站在祝倉之樹下,披著他白袍的少女不見了。
昏弱的月光傾灑地面,一道特殊的法陣鋪滿光滑而平坦的地面,正在一筆一筆地緩緩消失。
「七味凈琉璃。」慧覺蹲在法陣一旁,「崔故伶用七味凈琉璃帶走了桃桃。」
七味凈琉璃有兩用。
一用可日行千里,一用可穿越時空。
僅靠她一人無法開啟這樣強大的陣法,唯一的可能,是法陣對面有皇室驅邪司的靈師在操縱。
消失在法陣內的桃桃下落不明,但她人絕對已經不在北域了。
南宮塵臉上冰封一樣平靜。
陣法在他的注視之下逐筆消失,最後一筆即將消散時,他伸手,於虛空之中握住了那道筆畫的邊緣。
剎那間,時間如同被凝固了。
那由皇室驅邪司數百靈師共同操縱的陣法凝固在了原地。
「妖蛾族的主人。」
他聲音寒涼,難辨喜怒。
聽在妖蛾王的耳中,讓它受傷的軀體不由顫抖。
他回過眼眸,瞳孔之中的冰冷顏色令妖蛾王渾身發冷:「妖蛾一族屠殺北域十四城,我可以既往不咎。」
……
桃桃頭昏腦脹。
意識回籠時,北域的風沙離她已經很遠了。
她躺在一處繁複的陣法里,陣法之外,是數百名臉色蒼白的靈師。
利用七味凈琉璃將兩個活人從千里之外的北域傳輸到這裡,很耗費一番波折和靈力。
這一次,皇室驅邪司是下了血本。
這裡位於一座溫暖的山巔,應該是在王城附近。
銀色的捕妖網禁錮著桃桃的力量,換作全盛時期,很容易掙脫。
但桃桃被帝鍾所傷的靈魂還沒有養好,以她現在的力量,幾乎沒有逃離的可能。
八個靈師扛起四隻粗長的竹竿,竹竿上掛著銀鉤。
他們用銀鉤吊起了纏縛桃桃的捕妖網,撐起竹竿,將捕妖網挑到半空,帶著她走向山下。
一路上,桃桃見到了許多離開前不曾見到的景象,也聽到了許多他們不在的這兩月來發生的種種。
天災不斷,洪水、驚雷、流火,寒霜不斷侵襲。
世間籠罩了一層可怖的陰霾,流民萬千,紛紛湧入王城。
皇室用盡全力保護百姓,在大邪祟時代崩潰了多年的聲譽正在慢慢恢復。
而與此同時,一個傳言正在人間飛速散播。
——這兩月來的所有天災,皆是因為高塔之內的人斷骨動情,這是上天給人間的懲罰。
北域十四城被邪祟屠殺也是因他的漠視。
他抱著少女走下高塔,囿於情愛,不會再管人間的苦難了。
一路走來,桃桃聽了許多流言,拼湊出了事件的真相。
北域十四城被屠確實是妖蛾族所為,背後操控一切的卻是皇室驅邪司。
驅邪司利用十四城被屠一事引南宮塵前往北域,在他遠離王城這兩月之內,想盡辦法令人間降下天災,並將一切推到神明動情這一看似荒誕的借口上。
他人不在王城,一切的說辭自然只能由驅邪司操控。
路上行人的對話傳入桃桃耳朵:
「這便是尊上抱出高塔的少女?」
「聽說皇室驅邪司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捉住她,只要拿她祭天,就可以平息神明的怒火。」
「只要她死,神明就不會再降天災?」
「還要看神明是否會降罪於尊上。」
「如若殺死她也無法消解神明的怒意呢?」
「那恐怕只能……」
「快些閉嘴,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不是我胡言亂語,就算十年前邪祟遍地,世道艱辛,至少也能尋得一絲活路吧?尊上觸怒神明,若任由神明發怒天災不斷,恐怕整個人間都會因此而毀滅,尊上的出現,到底是福還是災禍?」
桃桃聽著行人的對話,舔了舔牙尖,邪氣地笑:「因一個人動情就降罰於無辜的生靈,如果神明這樣是非不分,蠻橫無理,要它作甚?」
眾毀銷骨。
成為神,需要在屍堆之中摸爬滾打,九死一生。
而跌落神壇,幾句流言足以。
那些行人聽見她的話后先是一愣,隨即罵道:「都是因為你的勾引,尊上才會動情,我們才會因此受苦受難!」
桃桃幾乎笑出聲,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來了。
那些憤怒的凡人開始朝她砸瓜果蔬菜和臭雞蛋。
難怪皇室驅邪司要用竹竿與捕妖網吊她過街,原來是想看她挨揍。
桃桃心裡咒罵,真是一群又壞又狡猾的東西。
可凡人不是遭了天災流離失所嗎?為什麼手裡還會有這麼豐盛的物資瓜果?
某一刻,桃桃甚至覺得他們是在裝慘了。
她歪頭躲過一個臭雞蛋,又隨手抓住一顆投擲來的新鮮蘋果,順手塞進嘴裡咬了一口。
崔故伶抬手,示意抬舉捕妖網的靈師停下。
桃桃靠在捕妖網內,雖然身上粘了幾片爛菜葉,但這絲毫不影響她用一種慵懶散漫的目光與崔故伶對視。
崔故伶出現在撫北城,故意被妖蛾王捉走,也是計劃的一環。
妖蛾族地上早已布好的陣法和那張懸於頭頂的捕妖網就是證明。
崔故伶之所以在撫北城隱忍不發,恐怕是因為那時南宮塵在,她很難得手。而在妖蛾族的領地,面對吞噬了十四城凡人、還有祝倉之樹源源不斷提供力量的妖蛾王,南宮塵才可能被牽絆住無法抽手。
這女人不捉慧覺,不捉李修胤,一開始就是沖著她來的。
桃桃邊啃蘋果邊打量四周,用竹竿吊著捕妖網的靈師皆身穿黃衣。
她記得當年慧覺說過,身穿黃衣的靈師是皇室的人。
皇室?
皇室要她做什麼?
難不成是要用她來威脅南宮塵?
桃桃腦子轉得飛快。
崔故伶的目光一刻未從她身上挪開。
少女越是淡然,越是洒脫,在她看來就越是刺眼。
她清楚地知道,那些東西如同星芒,只有浸染在夜幕中的人才能披上它的華光。
而生在陰溝淤泥里的人,窮其一生也觸碰不到一絲微末的邊角,哪怕裝,也是裝不像的。
就如此時此刻,少女絲毫沒有將凡人朝她投擲菜葉的事放在心上,她只是拂去頭上的菜葉,啃著蘋果安靜地思考。
換作別人,早就局促驚慌,狼狽不堪了吧?
這份淡然對於崔故伶而言很是刺眼,彷彿面前矗著一面鏡子。
透過不平的鏡面對照,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身上全部的陰暗與骯髒。
崔故伶盯著桃桃身上的白袍:「既然是遊街,她的衣袍,該扒下來吧?」
他的白袍,憑什麼穿在她的身上?
只要一想到那一塵不染的高貴衣袍被染上了她的味道,就讓崔故伶的心中燃燒起一簇難以澆滅的惡色火焰。
一旁,托舉著七味凈琉璃的靈師遲疑道:「王爺只說要她,其他的一概不曾交代。」
崔故伶揚起一抹淡而寒涼的笑:「我的交代就是王爺的交代。」
王爺。
桃桃揩去唇邊吃蘋果沾上的汁水,腦瓜轉了起來。
她想起一個人。
幾年前在蠻荒獄,她曾拿匕首在一少年臉上刻下一隻王八,據說那是人間帝王的弟弟,好像叫什麼李青鳳。
難道驅邪司費儘力氣把她捉來,是那人的要求嗎?
時隔這麼多年,他竟還記得當年的仇恨。
崔故伶是李青鳳的親信,靈師們不敢不聽。
正要他們要上前剝去桃桃的衣袍時,少女眉梢一挑:「誰敢?」
少女面容清秀,氣勢卻很強,眉梢翻揚之間,隱約透著一股上位者的威嚴。
桃桃將手裡的蘋果核朝網外一丟,開始胡說:「你們知不知道,李青鳳為何要得到我?」
李青鳳為人陰鷙,心思深沉,他的事少有人會知道。
桃桃瞄著靈師們的神情,心裡有了底,她繼續胡編:「十四年前在蠻荒獄,李青鳳被鬼族扣押,囚禁在鬼王殿的水牢,鬼王世子宣霆是個以折磨人為樂的混賬,他在李青鳳的臉上刻了一隻王八,還想要割了他的……」
她清咳了一聲:「……總之,當時我恰好也在,順手救了李青鳳,從那以後,他對我情深不能自已,茶不思飯不想,日漸消瘦,發現我還在人世,就立志一定要將我搶回他的身邊。」
靈師們聽著她的話,神情獃滯。
桃桃指著崔故伶:「不然她憑什麼能待在李青鳳身邊?」
「替身,替身懂嗎?」桃桃一臉真摯和誠懇,說出口的話她自己都差點信了,「她雖然沒我漂亮也沒我善良,但是看見她,就像看見我還在人世一樣,他只能用她來寄託對我深深的愛意,這些年,他一定很苦吧?」
桃桃裝模作樣抹眼淚:「你們想想看,如果李青鳳捉我是因為恨我,為什麼不叫你們當場殺了我?如果我們有舊仇,他怎能容忍一個和我長相一樣的人待在身邊?他又為什麼要製造天災對付高塔之上的那位?還不是因為對我求而不得,因愛生恨,所以想要殺了我心愛之人將我據為己有?你們要敢對我不好——」
桃桃眯起眼,威脅道:「——等我見到李青鳳,就叫他把你們都殺了。」
她一口一個李青鳳直呼其大名,還說得有鼻子有眼,一切時間都能對上,靈師們遲疑了。
王爺確實十四年前被蠻荒獄的鬼族擄走過。
王爺更是說過,要將這少女原封不動送到他面前,至於為什麼,他沒有交代。
但這少女的確曾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那位抱下高塔。
而王爺也恨極了那位,如果實情真是她所說的這樣,似乎能解釋得過去。
「你胡說什麼?」崔故伶的臉瞬間陰沉。
桃桃懶得看她,頂著和她一模一樣的臉,做著她不喜歡的表情,實在叫人堵得慌。
「就沒有人能把她帶走嗎?」桃桃虛弱地捂著額頭,「這替身在這大呼小叫,礙到王妃的眼了。」
崔故伶只是李青鳳的親信,在皇室驅邪司的地位卻並不很高。
在場靈師比她地位高的人比比皆是。
他們早看不順眼崔故伶的心狠手辣,此時得到「王妃」的發話,立即就有人將她五花大綁起來。
一個靈師給桃桃遞了杯茶,桃桃坐在捕妖網內邊喝著茶邊指揮道:
「下個禁言術,把她嘴也堵了。」
「繩子太鬆了,再緊一點,再緊一點,對,就這樣。」
「要不還是把她弄死算了?」
靈師躬身道:「她是王爺的人,我們無權決定她的生死。」
桃桃蓋上茶杯,很是惋惜:「總覺得不是什麼好東西啊。」
「崔家有人曾在她籍籍無名時欺辱過她,她投靠王爺之後,崔家滿門,無論是否做過對不住她的事,皆被虐殺,如若她不是王爺的人,皇室驅邪司早有人想要料理她了。」遞給她茶的靈師低聲道。
桃桃哦了一聲,交還茶杯,枕著雙臂靠在捕妖網上假寐。
與其擔憂不如靜下心好好養神,說不定能找到逃脫的機會。
她原本是想睡一會兒的,可一閉上眼,腦海中就不由浮現起南宮塵的臉。
那年她被帝鍾擊潰歸於混沌,他在高塔之上不言不語獨坐九年。
要是她死在李青鳳的手裡。
他一定,會很難過吧?
……
隊伍一路行進,終於在兩天後抵達王城。
皇室驅邪司位於都城中央,佔地極廣,從遠處看,像極一座王宮。
驅邪司四壁用黑色磚石矗起,高聳入雲,巍峨壯闊,彷彿一座城中之城。
在皇室驅邪司的正門前,有一座高高的祭台。
靈師們將挑著捕妖網的竹竿矗立在祭台四邊,捕妖網中的桃桃便被吊在了祭台上。
凡人圍聚過來,望著捕妖網中的少女,交頭接耳,絮絮低語。
皇室驅邪司正門打開,以半張面具遮臉的李青鳳在靈師的眾星拱月之中走出來。
他陰森的眼眸落在祭台的少女身上。
隔著遠遠的距離,桃桃感受到了他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恨意。
偏偏有不知死活的靈師走到他面前:「王爺,您的女人帶回來了。」
李青鳳原本就陰鷙的眼更加陰森了,他一記耳光甩過去:「蠢貨——」
崔故伶被鬆了綁,她揉著手腕走到他的背後,
靈師們面面相覷,這才明白被耍了,連忙捂著臉退下。
李青鳳在崔故伶口中得知了前因後果,他緩步走上祭台,看著被困在捕妖網裡的桃桃:「聽說你是我的女人?」
桃桃見靈師們對他避若蛇蠍的模樣,知道他絕不是善茬。
想著自己落在他手裡可能遭遇的下場,一股莫名其妙的勇氣支撐了她。
她望著李青鳳,含情脈脈道:「是的,我們在魍魎鬼域有過一段刻骨銘心、驚天動地的愛情,你的記憶被邪祟篡改過,所以才不記得自己深愛著我,才會覺得是我對不住你。」
「哦?」李青鳳狹長的雙眼盯著桃桃,「既然刻骨銘心,一定很了解我才對,那你告訴我……」
他走近桃桃,聞著少女身上清淡的香氣,眼裡的陰然不減分毫:「……我的小名是什麼?」
桃桃胡謅八扯,不覺臉紅:「鳳鳳。」
「……」
李青鳳臉色陰沉:「那道恥辱的傷疤跟隨了我十四年,這十四年來,我夜夜都會想起鬼王殿水牢里你對我做過的事,我還會想,如若有一天你落在我手裡,我該如何折磨你?」
「我等了十四年,這一天終於等到,我要在祭台上將你活剮千刀,每一片骨肉都用烈火焚燒,放心,我準備了最好的靈物為你重塑身體,你不會一次就死掉,等我膩了,累了,再將你的靈魂與肉身分離,將你的靈魂丟進化妖水,將你的身體獻給淫妖,讓你日日夜夜寢食難安,永生煎熬。」
桃桃並沒有被他的話嚇到,洒脫一笑:「活剮我,不怕南宮塵掀了你的王城?」
李青鳳冷笑:「北域離王城千里之遙,等他回來,你早就只剩一堆骨頭,他又怎會知道你的去向?」
「況且,你不會以為,現在的人間,他還能做神吧?」
桃桃凝視了他很久,忽然問道:「為什麼?」
少女眼神清透,沒有恐懼:「將人間攪弄得暗潮洶湧,這就是皇室驅邪司的分內之事嗎?」
「何為分內?」李青鳳反問,「人間太平,靈師未必得利,生靈塗炭,靈師也未必遭殃。因為他,皇室根基動搖,江山不保,神權與王權,向來不能共處,這一點,他清楚得很。」
「動搖皇室根基的人從來不是他。」桃桃平靜道,「皇室驅邪司到底是為驅邪而設,為太平而設,還是皇室的一條狗,你自己清楚。與邪祟勾結,踩著凡人恐懼的屍骨建起的王權,用人間的苦楚換來的安逸與榮華,不該被動搖嗎?」
「況且——」桃桃看著他,「神權只是你的臆想,南宮塵,他從不在乎。」
李青鳳冷笑:「或許從一開始,他就不該走出蠻荒獄,你回頭看,圍聚在此的凡人,他們在想什麼?打個賭吧,我賭他們心裡在想,像你這種動搖了神明之心的女人,就該被烈火焚燒,若是還不夠,就連神明,也可以拿來燒一燒。」
「一群自私、冷漠的螻蟻,卻妄想得到神明的眷顧。」李青鳳眼中閃過一抹嘲弄,「有時候,我甚至會同情坐在高塔之上的那個人,你看,摧毀一個神,是件多簡單的事?」
「做神太累,不如做條皇室的惡犬,至少,可以無憂無慮,安度此生。」
侍從在捕妖網下鋪滿柴堆,淋了火油。
李青鳳舉著一支火把,轉身朝著台下的凡人高喊:「只要燒死這個女人,就能平息神明的怒火,從此往後,世間再無天災,風調雨順,人世安康。」
祭台之下圍觀的凡人發出喧嘩的聲音,雖然嘈雜,卻能分辨出是在叫好。
「多可笑。」李青鳳呢喃道。
他點燃了那堆柴。
滾燙的火舌瞬間躥上捕妖網。
捕妖網是法器,其網堅韌,不會被燒斷。
但桃桃的身體會。
火苗蔓延到她的衣袍和發梢,就在要觸及她肌膚之時,晴朗的天空憑空生出一片厚重的積雪雲來。
緊接著,嗚咽的狂風和暴雪墜落人間。
初夏的王城被風沙吹亂,城中剎那間陷入了一個奇異的世界。
祭台上的火苗被吹熄了。
祭台之下,抱著七味凈琉璃的靈師忽然驚呼出聲,但風聲凜冽,沒人聽清他喊了些什麼。
他們只看到,一道詭秘的陣法自王城的天空出現,像有人在天上,一筆筆勾勒而出。七味凈琉璃碧綠色的光芒閃爍間,天空裂開了一道縫隙,妖蛾裹在暴雪之中降臨人間,撲住城池裡的靈師與凡人。
靈師們護住李青鳳,一個年邁的靈師大驚失色:「是他來了——」
李青鳳擰眉:「怎麼可能?」
明明他該在千里之外的北域,明明七味凈琉璃配以陣法才擁有將人橫穿千里的能力。
七味凈琉璃不在他的手上,陣法的畫法他也不該知曉,他怎麼能將遠在北域的妖蛾一族帶到王城?
靈師們掏出法器。
凡人十年未見邪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等回過神來,已被上千隻妖蛾撲倒在地,無法掙扎了。
年邁的靈師蒼老的臉頰不停顫抖:「……這就是神明之力?」
妖蛾王的翅翼在天空之上舒展開來,幾乎遮蔽了半個王城。
它冷視腳下,隨著它翅翼每一扇動,彩色妖蛾便源源不斷從天空的裂縫處墜落城池。
與妖蛾一起肆虐王城的還有北域的風雪。
極寒之氣湧入,暴雪紛飛,剎那間,街上落滿積雪。
桃桃坐在雪中,似有感應,抬頭望向祭台下的長街。
紛揚的雪中,一襲白袍出現在長街盡頭。
一塵不染,皎潔如月,在他出現的那一刻,靈師、邪祟、凡人全部消聲,天地之間一片寂靜。
南宮塵目光落在祭台,眼尾泛著與平日截然不同的薄紅顏色。
他身上彷彿籠了一層迷離的薄霧,影影綽綽,叫人看不清神情。
他踏著長街的積雪,一步一步,走向祭台。
靈師將靈力注入法器,還不等出手,法器便連著他們的手骨一同發出咔嚓的斷裂聲。
數百靈師痛苦地倒在雪中,至此,再無人敢出手。
李青鳳抽出長劍,劍刃穿過捕妖網的縫隙橫在桃桃脖頸上,動作利落,手卻微微發抖。
他清楚地知道,此時做什麼都是無用。
只要那人想,哪怕是毀掉這座王城,也只是彈指之間。
桃桃望去,南宮塵臉色蒼白得不似平常,雪片落在他的肌膚上如同落在了冰冷的荒原,久久難融,烏髮,長睫,不一會兒就被沾滿了雪色,在那一身冷白的顏色身上,他紅唇與眼角的那抹緋紅便格外的矚目。
像是融了血,叫人心驚。
桃桃望著漫天妖蛾,一時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是救她離開?又或是一怒之下毀掉這座城池和城池裡的生靈?
李青鳳聲音微顫:「因你之罪,人間遭難,北域十四城更是寸草不生,你還要引邪祟毀我王城?」
憑這滿城妖邪與他現今的力量,只要他辯駁,只要他出手,皇室驅邪司根本無力抵擋。
李青鳳只是虛張聲勢,畢竟在此之前,他只知道他很強,卻不知道竟已強大到如此地步。
崔故伶說,他的身體在衰竭,可此刻看來,並不是那樣。
偌大的皇室驅邪司在他面前,竟搖搖欲墜,沒有半分還手的可能。
李青鳳忽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悔恨,如若他沒有將這少女擄來,或許還能相安無事。
現如今,是怎麼都不可能善了了。
南宮塵靜立雪中。
靈師顫著手舉起法器。
本以為他會出手,就算不,至少也會令妖蛾肆虐王城來平息他的怒火。
可是都沒有。
他只是抬手解開了白袍的領口。
那象徵著聖潔與神明的白袍被他丟棄,墜落在地,他朝桃桃投去了一瞥。
那一眼中的意味桃桃沒有讀懂。
甚至在未來很長一段日子,她仍舊不懂。
只是那時,她隱約覺得,他做了一個舉重若輕的決定,僅在一瞬之間。
南宮塵脫掉白袍,單膝跪在了漫天大雪中。
鴉雀無聲,天地靜謐。
城池中,所有人瞪大了雙眸,就連呼吸的聲音都被斂去了。
北域而來的風雪鋪落了他滿身,壓在他鴉羽般漆長眼睫上。他雖跪著,卻絲毫不見卑微,清絕的臉上只有平靜:「既罪在我,便不做神了,終此一生,不上高塔,不下人間,不入王城。」
一句話,迴響寂靜的城池與凡人獃滯的眼神之中。
擲地有聲。
……
無人的角落,崔故伶靜站著。
她眼眶潮熱,喃喃自語:「為什麼……」
當他出現時,明明一身凜冽的殺意,這滿天妖蛾就是最好的見證。
可當他看了她一眼之後,殺意如冰雪般盡消,竟然只在瞬間。
皇室驅邪司使盡渾身解數也未能將他拉下神明的高壇,她卻只用了一眼。
一團魔霧飄蕩在她身側:「為人,為神,為魔,對他而言,根本不重要。」
崔故伶反問:「那什麼重要?」
話音落,她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愚蠢至極的問題,自嘲地彎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