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靈魂安息
他的靈魂終於得到了安息
四樓上,由於趙昔堂的離開,傀儡之術暫停,謝零離有了短暫的清醒。他長眸半眯,隨手勾起銀劍,一個縱躍,便落到了司徒鶴面前,長劍刺入他的胸膛。
「你……」司徒鶴瞳孔放大,手中的弓箭掉落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就像夏日裡的悶雷。
「司徒鶴,本將軍的仇,今日定會讓你血債血償!」
他抽出了長劍,濃稠的鮮血染滿了劍刃,而他的眼比那血還要紅。
他將司徒鶴拎了起來,問他:「感受到痛了嗎?」
「當年我被萬箭穿心的時候,比這還要痛一千倍一萬倍呢。可是比起身體的痛,心裡的痛才是最痛的,我將軍府一百三十二口人命何其無辜?他們全都死在了你的利欲熏心之下,比起我,他們更恨你!」
司徒鶴死到臨頭了還不肯悔改,大笑道:「亓官謝,他們更恨你才對,都是你自己害死了他們。要不是你處處與我作對,要不是你多次上書請求收回尋找仙國的成命,要不是你執意要娶丹洛郡主,他們也不會死。」
「呵呵,所以都是我的錯?」他仰起了頭問天,「那我究竟錯在了哪兒呢?」
「你最大的錯就錯在不該讓晉國的百姓都敬仰你!」司徒鶴咆哮道,「就連你死了,他們都還在偷偷祭拜你。」
謝零離凄涼地冷笑:「對,都是我的錯,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忠君為國也是錯,要早知道會害了那麼多人慘死,你說,我是不是該反了?」
司徒鶴:「呵,看吧,我早知道你的野心沒有那麼小,留著你,始終是個禍患!」
「我的野心只在草原上,從來不在朝堂上。」
可是他再也回不到他的草原上了,再也回不去了……
他揪住司徒鶴的衣領,逼問道:「司徒鶴,當年你到底是如何誣陷我通敵叛國的?」
「誣陷?我可是真真實實在你將軍府里搜出來了與北境國拓拔烈的信件。」
北境拓拔烈是一位已經解甲還鄉的老將軍,這人他根本就沒見過,何談通信一說?
他道:「不可能!我從未與他通過信!」
「你沒有,不代表你的父親沒有。」
「我父親?」
「那些信就是他與那拓拔烈通的。」
謝零離一直搖頭:「怎麼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你父親當年上戰場的時候可是與他交過戰的,聽說你父親當年差點被人偷襲,就是他救下的,這可是過命的交情呢。」
謝零離還是不相信:「他一個解甲還鄉的老人,怎麼可能會拉著我父親叛國?你別開玩笑了。」
「白紙黑字,做不得假。」司徒鶴勾唇陰笑,「亓官謝,你不承認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你父親確實和他在勾結。你若是不信,可以去問朝中的那些大臣,一個一個抓來問,問問他們是不是看過那些信。」
「不可能!不可能!我爹他不會這麼做!你休要誣陷他!」
謝零離雙目猩紅,將他拎了起來,飛身躍到了高空上,將他刺入了最高的那根桅杆里。
桅杆刺穿了他整個胸腔,鮮血順著船帆流下,像是在白色帆面上畫了一幅潑墨畫。
「放箭!」
謝零離高聲下令,對面黑船上的鬼將士們便齊齊抬起了弓箭來,對著桅杆上的司徒鶴射了來。
當年他是怎麼害死他們的,如今便怎麼還回來。
萬箭穿心已經算是便宜他的了,他的那些家眷僕人,謝零離都不會動,他只會找他一個人復仇。
司徒鶴面朝天空,頭頂的濃霧怎麼也化不開,就像當年皇兄駕崩那天的烏雲一樣。
那天皇兄抓著他的手,說:「阿鶴啊,這大晉的江山就暫時交到你的手上了,你可得幫阿言好好守好這大晉山河。」
他那時重重地點頭。
最開始的時候,他是牢記著自己的使命的,可是後來漸漸地,他便忘記了自我,他發現自己想要的越來越多,永無止盡,他甚至一直堅信自己做的都是對的。
他享受萬人朝拜的感覺,享受這至高無上的權力,他不允許有任何人威脅到他的權力。
他變得愈加的狠,愈加的嗜血,愈加的瘋狂。
「殺人不過頭點地,可是誅心,墜落的可是萬丈深淵。亓官謝,你永遠也鬥不過我。哈哈哈哈。」
司徒鶴猖狂大笑,萬箭穿入他的身體,將他射成了一個血篩子。
其實他的父親並沒有叛國的心思,當年的拓拔烈的確是給他寫過信件,不過卻只是請他幫忙為他犬子尋葯而已,他的小兒子生了一場大病,需要一種罕見的藥物,而那種葯在北境沒有,只有晉國有,且十分稀少。他已經派人在晉國尋找多時,都沒有尋到,所以才請求他父親幫忙的。
他父親因為曾經的救命之恩決定幫他的這個忙,所以便回了一封信過去。
而自己當時就是利用這兩封信,模仿了筆跡,偽造了他們勾結密謀竊國之事。
如此板上釘釘的罪證,朝中大臣都無力反駁,司徒言只能寫詔書殺他全家。
可是呀,這些證據早就被他銷毀了,知道相關事情的人也全都被他滅口了,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人也馬上就要死了,他再也無法知道真相了。
看到下面的人雙手捧住腦袋,痛苦地大叫,嘴裡一直說著「不相信,不可能」之類的話,他哈哈大笑了起來,在心裡道:亓官謝,就算我要死,我也不會讓你好過。我要讓你永生都活在內心的譴責之下,永遠地被困於良心債里。
他在臨死之際,最後望天大笑了一聲:「賣國賊,哈哈哈。」
下面的謝零離聽到此話,面容倏然一冷,抬袖殺氣掃去,怨氣滾滾層霄,司徒鶴的笑聲就戛然而止了。
他徹底地斷氣了。
然而謝零離卻並沒有打算放過他,他跳上了船帆,將他的魂從身體里揪了出來,對著他狂吼:「我爹不是賣國賊!!!」
話落,司徒鶴的魂就那樣被他擰散了,化作了一團輕煙,朝著大海飄去。
謝零離雖然殺了他,可是自己卻瘋了,他的怨氣在大船上肆意橫行,人們都在往對面的船上逃命,只有段京遙他們幾個和紫竹還堅守在這邊,他們開始列陣,來鎮壓他的怨氣。
紫竹撿起地上的紙糊骷髏,用拂塵對著它畫下一道金色的符,謝零離便被金色的符光所困住了。
與此同時,下面的段京遙幾人正在列殺鬼陣,幾道冷芒破空而出,全是朝謝零離而去的。
「不要!你們不要殺他!」姜夢槐像個瘋子一樣舉著雙月剪對著段京遙砍去。
段京遙道:「你醒醒吧,他此刻怨氣滔天,倘若不鎮壓的話,整艘船上的人都得喪命!」
「不。不……他只是太難受了。他會好起來的,他會恢復的。」
「他現在已經瘋了!你知道瘋了是什麼概念嗎?他早已經是怨鬼,此刻就是怨念最重的時候,必須即刻阻止他散發怨氣。」
段京遙將她推開,用劍割破自己的雙指,用血引陣,陣光將謝零離的怨氣向內收攏,逼得他慘聲大叫。
此刻的謝零離確實是瘋了,嘴裡一直不停地念著「我爹不是賣國賊!不是賣國賊!」的話,任是姜夢槐如何喊他,他都沒有反應。
她手中的雙月剪狠狠朝著段京遙背上砍去:「我不許你傷害他!不許你傷害小謝!」
段京遙背部鮮血長流,盯了她一眼:「瘋子!你和他都是瘋子!你想讓整艘船上的人都陪你們喪命嗎?」
對,她從來都是個瘋子,她是魔女呀,魔女為何要去管別人的死活?
可是,她還是頓住了手,痛苦地凝視上面的謝零離。
「小謝,難道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你去死嗎?」
上次在鬼街已經看過一次了,她不想再看第二次。
她狂喊道:「亓官小謝,你是要做那浴血重生的光,還是做暗夜爬行的鬼?」
謝零離終於安靜了下來,絕望地回看她,用悲涼的聲音說道:「姜姜啊,你聽見了嗎?他們說我爹是賣國賊,我們全家都是賣國賊,你還跟著我做什麼呢?我連將軍夫人的稱號都給不了你。」
她對著他大聲呼喊:「我不在乎什麼將軍夫人的稱號,我只在乎你在不在我的身邊。」
「可是,我在乎。」他眸中含淚,聲音沉痛,聲嘶力竭地道:「既然無法成為光,那便做一隻萬惡的鬼吧!」
語落,他的長發飛揚了起來,他身上的怨念太重,向著四周發散,大船都在左右搖晃,那盞琉璃引航燈因為他的怨氣被撞得掉落到了在地上,碎掉了。
如今這海面上唯一的光,就是那些在他怨氣四周飛舞的螢火蟲了。
最終這裡還是要變成幽靈船嗎?
段京遙提劍而起,飛身立在了一根桅杆上,居高臨下,兩側的船帆如同他的羽翼一般,而他就是那拯救世界的勇士。
殺鬼陣的金光慢慢覆下,將謝零離籠罩起來。
這一次,他必將魂飛魄散。
段京遙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道了一句:「謝師弟,念在我們同門一場,臨死前你可還有什麼遺言?」
其實他想說的是:你可還有什麼話是要同姜夢槐說的?現在是最後的機會了。
魂飛魄散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遺言?呵……」謝零離靠在桅杆上,雙目含冰,上一世他死的時候,還不曾留過遺言,如今他本就是一隻鬼,卻要讓他留遺言。
「我的遺言,很簡單。」
他仰頭望天,可是那片天已經黑得什麼也看不見了,說:「一願……天下太平……山河永固……」
這是他前世一直以來的心愿。
他垂眸看向遠處的姜夢槐,調子忽然慢了下來,溫柔地道:「二願……師姐氣運長存,一生順遂……」
這是他今生所願之事。
他凄涼一笑,最後道:「三願……我們能夠在這人世間……重逢。」
這是他對來生的期盼。
話畢,他便幻化成了無數只黑色的怨鬼,那些鬼魂像烏雲一樣,密佈於大船之上,分散於船體各個角落。他已經無法承受心裡的壓力了,那些壓力化為怨氣,在海面上呼嘯,逃亡的人們雙手捂耳,卻也難逃怨鬼的魔音。
「列陣,殺!」
姜夢槐悲戚地捂住雙耳,絕望地哭喊著,天空中全是烏黑的怨氣,她看不見小謝了,他會像書里的結局那樣,魂飛魄散於此,還世間一個清朗嗎?
不行!
他不能死!
絕不能死!
她目光轉向別處,腳步朝著一旁的紫竹走去,她一刀朝他砍了去,將他踢開,搶走他手裡的點傀符,她扶著那個紙糊骷髏,捏著符紙對它道:「小謝,聽我的,離開這裡,有多遠走多遠。」
她以符紙點在頭骨的眉心上,道:「我以點傀之力命令你離開!速速離開!」
「天涯海角,隨便哪裡都好,離開這裡。」
被傀儡術控制的謝零離聽到命令,無數怨氣在天空盤旋,衝破金印,化為了一場抓不住的煙,慢慢消散在了天空中。
她仰頭望著黑氣壓沉的天空,兩行淚滑落了下來,最終露出一個滿意的笑來。
真好,他離開了。
他不會再死了。
可是,他去了哪兒呢?
她栽倒在地上,望著那暗透了的黑空,沉悶得讓她喘不過氣來。
腦海里一直盤亘著他剛才的那句話,「願我們能夠在人世間重逢。」
他們真的還能重逢嗎?
「他跑了!」原玉迢大聲道,「師兄,怎麼辦?」
厲鬼逃脫,已是不爭的事實。
段京遙回眸看了姜夢槐一眼,終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吩咐其他人:「先護送大家轉移到另一艘船上去吧。」
所有人都在逃離這艘船,只有姜夢槐坐在地上沒動,她抱著那具骷髏人,像個獃子一樣沒有表情,嘴裡一直喊著:「小謝……小謝……」
江淮花朝她走了過來,拉她道:「走吧,跟我們離開這裡。」
「不!我不走!」
她固執地坐在地上,就是不肯離開,她要在這裡等小謝,等他回來。
江淮花明白她的意圖,沒有再多勸。這時鳳青跑了過來,他對江淮花道:「大人之前吩咐過,讓我們護送你們回酈都,你們都過去吧,船上的鬼會護送你們離開的,我要留在這裡。」
賀非常和沈星眠兩個人走了過來,站在姜夢槐身邊,小聲道:「等我們走遠了,你再召喚他回來。」
她垂著首,慢慢地點頭。
等到所有的人都離開后,風聲都靜止了下來,那艘墨色大船漸漸駛離,而這艘船上就只剩下她和鳳青了。
「怎麼回事?這艘船怎麼還在動?」鳳青有些驚訝,按理說船都陷入峽谷之中了,前方又沒路,是不可能還在動的。
他去船頭察看了,這空蕩蕩的船板上就只剩下姜夢槐一個人了。
她閉著眼睛,看到意識里又出現了那本《百鬼不夜行》的書,書翻到了最後一頁,上面一句話直入眼球。
「他的靈魂終於得到了安息。」
她抬頭望天,問著老天爺:他的靈魂,真的得到安息了嗎?
他剛剛離開的時候明明帶著那麼多的不甘與憤恨,他是報了仇,可是他的靈魂真的得到解脫了嗎?
他的結局該是如此,他該得到安息的,從此這世道便再無一隻叫小謝的厲鬼了。
等到那艘黑色大船走遠了后,她開始扶起地上的紙糊骷髏,召喚道:「小謝,他們已經走了,你可以回來了。」
她接連喚了好幾聲,都沒有動靜,她將那張點傀符摘了下來又重新貼上它的頭骨,再次道:「小謝,我命令你現在回來,速速回來!」
依舊,只有海浪拍打船舷的聲音,並無任何的人回來。
她開始慌了:「怎麼回事?小謝你回來啊?!」
而此刻在另外一艘大船上的紫竹正在陰冷大笑:「真是愚蠢至極!」
這點傀符只能使用一次,那個魔女現在指不定哭得有多大聲呢,她的小謝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