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第194章
「謝兄,你不是要下江南了么?怎麼還有空到這兒來?」
話說刑部大牢如今由趙家接手看管了。
里裡外外看守得極為森嚴,連只蚊子怕也飛不出來。
如今看守在大牢外的乃趙家親信吳勇。
因謝執替趙家提審過伍家人,當初伍家人也是由謝執親自領隊護送到刑部的,故而吳勇對其還算客氣。
謝執用餘光掃了眼身後之人,隨即沖著吳勇淡淡道:「臨走前,給伍天瑜送碗斷頭飯。」
頓了頓,謝執只抿著嘴道:「就當全了這一年多來的主僕之情。」
謝執說著,看著吳勇道:「還請吳兄通融一二。」
吳勇聞言,順著他的目光掃向謝執身後之人,只見身後隨從小童手裡提著個食盒,他目光掃去時,那小童倒是頗為機靈,立馬將食盒打開,赫然只見裡頭擺放了幾道葷腥飯菜和一壺酒,並無其他。
不過,吳勇依然忍不住皺了皺眉道:「謝兄,這個不好辦罷,昨兒個公子才親自下了令,在行刑之前不許任何人探視,你是知道的,伍家從前何其張狂,連太子和皇後娘娘都敢不放在眼裡,如今那伍貴妃還安然無恙的在宮裡待著呢,若出了什麼岔子,我項上這顆腦袋可保不住了。」
吳勇一臉為難的說著。
謝執見他左顧言他,頓時將嘴一抿,不多時,從懷中摸出一塊腰牌,直接朝著吳勇臉面一扔道:「那這個呢?」
說著,臉一板,道:「若這個還行不通的那話,那我親自將公子請來!」
說完,謝執毫不猶豫地轉身。
吳勇看到手中匆匆接穩的趙公子的腰牌,又看了看立馬怒氣而去的謝執,一時又急又慌,左右搖擺間,最終,將牙一咬道:「謝兄,哎,謝兄,怎麼說著說著當起真來了,我也就是個看門的,有自己的職責,不過誰不知謝兄您可是公子跟前的大紅人,此番下江南指不定又要去辦什麼大案了,我哪敢勞您來回折騰,這不是折煞我了么?」
吳勇連連追攔著,將謝執追了回來,片刻后,立馬將那枚腰牌親自歸還給了謝執,道:「您進去吧,不過,不過您別耽擱太久,別讓弟弟難做。」
吳勇一臉為難說著。
謝執聞言,朝著吳勇點了點頭,道:「有勞了。」
說著,便領著身後小廝長驅直入,直接跨入了大牢。
天牢幽暗,腐朽嚴寒。
方一踏入,便覺得猶入冰窖似的,一股嗜骨嚴寒瞬間席捲而來。
伍家人分別被關押在了最深處,最幽暗的寒字型大小,玄字型大小及黃字型大小牢房。
「你們下去罷。」
快要靠近牢房時,謝執將引路之人打發走了。
天牢里一片寂靜無聲,他們的腳步和說話聲引得牢房裡頭的人偏頭看了過來,卻又若無其事,面色淡然的收回了目光。
直到,謝執走到那個寒字型大小牢房跟前緩緩停了下來,原本閉著眼閉目休息之人緩緩睜開了眼,看到立在牢房門口的謝執,伍天瑜面色平靜,沒有驚訝,也沒有任何仇恨之色,只淡淡揚了揚嘴角,道:「你來了。」
伍天瑜若無其事的同謝執招呼著,一如那日在茫茫雪地里一般,彷彿他們還是一見如故的朋友,彷彿壓根沒有發生過種種噩耗,彷彿從來沒有過任何背叛,任何欺瞞。
對面伍天瑜一臉平靜和若無其事的招呼,謝執緊握著手中的佩劍,半晌,臉一偏,避開了伍天瑜的視線。
他偏頭看了身後小廝一眼。
下一刻只見身後小廝立馬上前幾步跪在了牢房跟前,雙手緊緊握著玄鐵牢籠,紅著眼,朝著牢籠裡頭急急喊道:「公子。」
這道聲音一起,只見原本還一臉平靜的伍天瑜臉色驟然一變,只一臉震驚又驚詫的朝著跪在牢籠旁的那道細瘦的身影看去,待看清那張秀氣又熟稔的小臉時,原本還盤腿定坐在了原地的伍天瑜下意識地便要掙紮起身過去,道:「寶兒——」
然而他剛一動彈,手腕,腳踝處地鐵鏈便哐當作響。
元寶兒這才看到鎖在他腿上,手上那胳膊粗細的鐵石鏈子。
就跟拴狗似的,將原本那位宛若謫仙似的清貴公子鎖在原處幾乎動彈不得。
不過伍天瑜仿似毫不在意,所有的目光全部投放到了眼前這張小臉上。
有驚詫,有意外,有驚喜,似滿腔情緒在同一張臉面上同時浮現,最終,所有的情緒幻化成了一股,成了滿心擔心和訓斥道:「你怎麼上這兒來的?」
頓了頓,又微微嚴肅道:「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快些回去,離開這裡,離開京城,回到你該去的地方去。」
伍天瑜溫潤如玉,還是認識這麼久以來,元寶兒頭一回見他語氣高漲。
然而此時此刻,元寶兒卻壓根無暇顧及這些,只紅著眼抓緊了牢籠的鐵柱道:「您您還好么?老爺呢?老爺還好么?」
說著,又急急道:「我……我該如何才能幫到你,我該如何做才能救你們出來。」
元寶兒語無倫次說著,說著說著,開始哽咽道:「我不要你死,我不要老爺死,公子那般聰慧過人,定有法子的對不對。」
說著,元寶兒立馬抹了眼淚道:「我有錢,我有許多許多錢,爺給了我許多許多錢,我一定可以救你們出來的,公子只要吩咐一聲,我定能救助你們出來的。」
元寶兒說著,怕伍天瑜不信似的,又立馬轉身指著身後的謝執道:「還有謝執,謝執也會幫我們的。」
元寶兒一臉迫切保證著。
原本一臉擔心的伍天瑜聽到這裡,看到這裡,終於慢慢平靜了下來,只微微勾唇,輕輕揚起嘴角淡淡笑了起來,一如當初在太守府那般如沐春風,只看著寶兒,忽而笑著無聲搖了搖頭,繼而一臉溫和的問道:「你如何來的京城?」
頓了頓,神色略微黯淡道:「可否告知於我,我娘,還有府中幾位妹妹們如今身在何處,她們……她們可有受苦?」
頓了頓,又道:「覃兒呢,他如今身在何處。」
伍天瑜一字一句娓娓說著,不急不慌,彷彿在同元寶兒閑話家常般。
元寶兒立馬道:「太太還好,有楚家護著,府中的三姑娘,四姑娘都被赫公子救出來了,不過……不過二姑娘被……被那姓衛的給擄了去——」
元寶兒咬牙說著:「至於二爺,二爺至今下落不明。」
元寶兒將伍家的近況一一迅速的告知著伍天瑜,伍天瑜聽到太太和兩位妹妹安然無事,臉上神色一松,聽到二妹妹的遭遇后,臉色一沉。
這時,身後一直沉默不語的謝執忽而冷不丁沉聲開口道:「時間不多了。」
元寶兒一聽,愣了一下,想起了什麼,立馬抹盡了臉上的眼淚,四下張望道:「公子,老爺呢?」
四下搜尋間,只見斜對面的牢籠里關著一身正氣的伍秉之。
元寶兒立馬起身,跑了過來,趴在伍秉之的黃字牢籠前急急直接開門見山問道:「老爺,你可還記得當年在安陽縣的謝重英?你能否告知小的謝重英當年所犯何事?」
元寶兒雙手揪著牢籠的鐵柱,恨不得將腦袋鑽進牢籠里去。
伍秉之方才早已經將元寶兒同伍天瑜的談話聽在了耳朵里,如今見這宵小小兒冷不丁跑過來,追問了起了多年前的陳年舊事,伍秉之一時抿著嘴,沉吟許久,方緩緩沉聲道:「你緣何問起此事?」
元寶兒立馬指著身後的謝執,道:「是他想問。」
話一落,只見謝執走到了元寶兒身後。
定定看到元寶兒身後的謝執,聯想到昔日舊事,伍秉之很快瞭然,似察覺到了這人身份,洞悉了所有緣故,良久良久,只緩緩道:「原來如此。」
說著,一時緩緩閉上了眼,淡淡道:「舊事既然已過,又何須在議,如今事已至此,就讓一切過去罷。」
說著,伍秉之閉目不再言語。
元寶兒見狀一臉焦急,不知該如何勸阻追問。
這時,只見謝執握著劍上前一步,冷冷地看向牢籠里的那位狼狽之人,驟然開口道:「真相就是真相,永遠都過不去。」
頓了頓,又冷著臉,道:「難道家破人亡的代價,還不配得到一個真相么?」
謝執一臉嚴寒說著。
冰冷的語氣中,夾雜著一股深深的恨意。
伍秉之聽到這裡,嗖地一下睜開了眼,目光與牢籠外那雙陰狠的眼對視到了一起,兩人四目相對間,伍秉之終於嘆了口氣,良久良久,只緩緩開口道:「我原與謝兄志趣相投,一見如故,他雖我任下縣令,乃我下屬,可無論才學和見地不在我之下,我原以為我倆會成為莫逆之交,不料……不料他糊塗啊!」
「他乃謝家門下門生,為了報謝家賞識之情,每年給謝家,給東宮輸送萬兩利益,而他,不過是江南百家為東宮服務的官員中最微末的一個而已,後來問其緣由,才知他雖官職低下,可做賬了得,你們污衊伍家的那本賬本名冊,以及百官勾結,結黨營私,多年來貪污江南賦稅款項高達數千萬兩銀子的真正賬目和名冊,大部分都是出自他謝重英的手。」
「被我調查發現后,許是這麼多年來為東宮輸送利益,搜刮民脂民膏,讓他累了倦了,又許是心中對百姓有愧,入獄后他已向我和盤托出了所有證詞證物,只是沒想到剛剛交待完當晚他就離奇暴斃身亡了,後來他交待的賬本和名冊也離奇失蹤,而後這樁逆天大案,我查一個死一個,查一個死一個,一直到三年後也就是伍家出事前不久,才終於重新掌握了新的證據,只是沒想到還沒來得及上報,伍家就被抄家了,這就是你想要的一切真相和答案。」
伍秉之盤腿坐在牢籠里,一字一句緩緩說著。
說起故人,說起舊事,語氣彷彿有些可惜和遺憾。
而謝執聞言,臉上的肌肉一點一點捲縮顫動了起來。
握著劍的手指一點一點,彷彿嵌入了劍鞘里。
他立在那裡,彷彿成了一座雕塑。
元寶兒看著看著,咬了咬牙。
這時,一動不動的謝執忽而緩緩轉身。
這時,伍秉之看向謝執的背影,忽而開口道:「不過,雖說謝重英貪污受賄,結黨營私,不過搜刮的那些銀兩他自己沒有用過一分一毫,關於這一點,我後來證實過。」
伍秉之目送著謝執的背影一字一句說著。
謝執聞言,神色一頓,半晌,他只緩緩開口,道:「多謝。」
說這兩個字時,他喉嚨有些沙啞。
說完這句話后,他直徑朝著伍天瑜的牢籠方向走了去,拿起鑰匙,直徑打開了天牢的大門,隨即抿著嘴沖著裡頭的伍天瑜道:「一命換一命,你我身形相仿,我今日身著的盔甲遮擋了半張臉面,可為你遮擋臉面,你與我換好衣服后,便以我的身份直接踏出大牢罷,門口我已打點好了,你避開眾人的視線,神色嚴肅幾分,許能順利混出大牢。」
說著,謝執便要過去給伍天瑜解開鎖鏈。
他的這一舉動不僅僅驚到了伍天瑜,就連元寶兒也給震驚到了。
就在他彎腰過去給伍天瑜解鎖時,卻見伍天瑜將手一避。
空氣中發出沉重聲響。
伍天瑜沖著謝執笑了笑,道:「我無需被救,何況,還是以一命換一命。」
說著,伍天瑜靜靜的看著謝執,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伍家若被污衊,可以死明志。」
說著,伍天瑜看著趴在天牢紅著眼的寶兒,又看了看伏身過來的謝執,淡淡道:「何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逃得了這處牢籠,逃得出京城么,即便是逃得出京城,又逃得過大俞這片土地么?莫要做無畏的犧牲了,這樣只會牽連到更多的人。」
「謝執,帶寶兒離開此處,替我照顧好他。」
最終,伍天瑜握著謝執的手,一字一句鄭重其事地說著。
謝執聞言,緊緊抿著嘴。
兩人兩兩對視著,到底二人相伴一年多,算是了解彼此的。
良久良久,只見謝執抿著嘴朝著伍天瑜緩緩點了點頭,隨即鬆開了手中地鐵鏈,正要退出牢籠,不想,這時,忽而遠遠聞得一聲:「老子不是千叮嚀萬囑咐過,任何人不許探視么,你們這幫廢物將老子的話擱哪兒了,犯人若是出逃了,老子剁了你們的腦袋去喂狗!」
這道粗鄙的怒罵聲正由遠及近的一聲聲傳了來。
聲音粗魯又熟悉。
聽著有些像是……衛狄的聲音。
聽到這道聲音,牢籠裡外三人神色一變,懼是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