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大結局(二)
「錚錚,是我。」
看她一身血色從樹後轉出來,謝鈺的心尖兒都疼得抽,「你受傷了。」
他立刻上前檢查了她的傷口,看到背後的箭頭后簡直要窒息。
這得多疼!
馬冰的聽力已經開始恢復,不過還是朦朦朧朧聽不真切。
現在謝鈺分明就站在面前,聲音卻好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隔著幾層被子才傳入她的耳中。
劇烈的心跳聲進一步模糊了聽覺,她幾乎聽不太清,只是憑藉對方的口型和擔憂的神色才猜出大意。
「沒傷到要害。」
謝鈺用力抿緊了唇,迅速撕下乾淨的裡衣衣擺,先將她肩膀的傷口包紮好,又從一直隨身帶著的小荷包里都出一顆蠟丸捏開,「咽下去。」
馬冰乖乖張嘴,藥丸入口的瞬間就分辨出六七味極其珍貴的藥材。
謝鈺繞到她背後看了下,「你背後的傷很嚴重,需要立刻下山找大夫取出箭頭。」
馬冰聽不清,只是看著他同樣不正常的臉色,嘆了口氣,「為什麼一定要來?」
這樣一來,又連累你了。
謝鈺臉色很差,衣服上滿是塵土,一向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髮都有些亂了。
她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狼狽。
為什麼一定要來呢?
「不來,讓我醒了之後直接聽到你的死訊嗎?」謝鈺聲音有些抖,眼眶微微泛紅,「錚錚,你不能對我們這麼殘忍。」
他說的是我們。
因為他明白做出這樣的決定,這個姑娘比別人承受了更多的痛苦。
馬冰沉默片刻,心跳慢慢平復,耳畔的世界更清明了些。
她不知該說什麼,借著他的胳膊緩解因為失血帶來的暈眩,乾巴巴一笑,「你剛才給我吃的,該不會是傳說中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吧?」
她竟還有心情開玩笑!
謝鈺第一次白了她一眼,有些無奈,卻還是非常誠實的回答道:「確實是難得一見的靈丹妙藥,宮廷秘方,能迅速生肌止血,支撐到太醫來聽你說遺言。」
大約是失血過多帶來的影響,馬冰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竟然也在順著自己開玩笑。
這在以前簡直是不可想象的,看來自己真的改變了他很多。
謝鈺護著她往下走,守陵人們立刻將他們包圍。
剛才與謝鈺交談過的首領道:「小侯爺,請不要讓我們為難。」
謝鈺:「讓開!」
首領腳下未動,「皇命在身,請小侯爺不要讓我們為難。」
「大人!」
落後一步的元培和霍平帶人趕來,一口氣沖入這劍拔弩張的局面,看見馬冰的慘狀后禁不住失聲道:「二兩?!」
誰能想到,短短几個時辰不見,好好的一個人出去,現在卻成了血葫蘆。
馬冰半靠在謝鈺身上,看著元培他們苦笑道:「現在裝不認識你們,好像有點晚了。」
她最不想連累別人,可沒想到到頭來還是把別人一起拖下水了。
元培等人顧不上多說,立刻過來將謝鈺和她圍在中間。
這邊人數一多,守陵人那邊頓時緊張起來,紛紛利刃出鞘,情勢一觸即發。
謝鈺前幾日被奪了職,無權調動禁軍和開封府衙役,所以這次帶來的只有元培、霍平和他們手下的親兵。
這是他的全部私人衛隊。
「還撐得住嗎?」謝鈺低聲問。
馬冰點點頭,「沒傷到要害,那葯很管用。」
若非她剛才生死逃亡,活動太過劇烈,其實本不該流著么多血。
謝鈺打量下四
周,發現山腳下人頭攢動,應該是皇陵那邊的守陵人隊伍聽見動靜,也趕了過來。
她有傷在身,不能再亂動了。
不可以硬碰硬。
謝鈺略一沉吟,對那守陵人首領道:「我會親自帶她回開封。」
必須回去。
一來馬冰的傷勢必須儘快治療;
二來,帝廟被炸毀的消息絕對瞞不住,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
他垂眸看了馬冰一眼,後者瞬間領會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若這麼逃了,連累謝鈺他們不說,自己餘生都要逃亡,那時雁家軍的威名才是真的毀於一旦。
左右大不了一死,不如放手一搏!
那首領還在猶豫。
雖說小侯爺名聲好,可明顯他與那女賊關係匪淺,又正是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時候,萬一被情情愛愛沖昏頭腦,把人給放跑了……
他是皇親國戚,不會怎麼樣,可自己這批人豈不要坐蠟!
謝鈺猜出他們的心思,「你們可以派人跟著。」
此言一出,眾人才確信他沒有扯謊。
那首領和隨後趕來的援軍緊急商議一回,同意了謝鈺的提議。
冤家宜解不宜結,正面衝突能免則免。不然刀劍無眼,萬一傷了,即便謝鈺本人不記仇,寧德長公主和駙馬乃至皇帝那邊也不好交代。
「公務在身,還請小侯爺體諒。」那首領回來鄭重行了一禮,當即點起一彪人馬,果然「護送」謝鈺和馬冰一行人下山。
馬冰有傷在身,不好亂動,偏又傷在背部,謝鈺就彎下腰,「上來。」
馬冰猶豫了下,輕輕趴了上去。
要是自己不同意,少不得又要拉扯。
誰知才一下山,她竟看到了被拋棄的大黑馬。
後者也瞧見了她,旋風似的卷了過來,用大腦袋拚命蹭,結果把毫無準備的謝鈺撞了個趔趄。
「你還沒走啊。」馬冰摸著大黑馬濕漉漉的眼睛,有種重逢的歡喜。
謝鈺站穩,沒好氣地瞅了黑馬一眼,「半路上遇到了,站在那兒巴巴兒哭,我就猜到原委,試探著問了句要不要跟我走,還真就跟來了。」
現在馬冰不便單獨騎馬,謝鈺就將她放到自己的坐騎上,然後自己再上去,從後面小心地避開箭傷,輕輕環著她。
還沒來得及抖動韁繩呢,大黑馬就過來咬了他一口。
謝鈺:「……」
他實在沒忍住,抬手往它腦瓜子上敲了一記,懶得解釋,抖動韁繩出發了。
也不看看你主人傷成什麼樣兒,你背上光溜溜的能不能騎!
退一萬步說,我就算真拐了人,又怎麼樣!
元培和霍平帶著十幾個親衛,將謝鈺和馬冰連帶那匹大黑馬一起拱衛在中心,一邊警惕著同行的守陵人,一邊禁不住在心中咋舌:
炸帝廟!
二兩,真他娘的有你的啊!
走到半路,馬冰的聽力基本恢復。
她微微仰頭,看著謝鈺同樣沒多少血色的臉,覺得又慘又好笑。
「我們像不像一對病貓?」
謝鈺竟跟著笑了。
他低頭蹭了蹭馬冰的臉,「一對,這個說法不錯。」
他前頭十幾年奉公守法,克己復禮,不曾有半步踏錯。
唯獨在遇到了一個姑娘后,原則一變再變,底限一降再降,屢屢犯禁。
如今更有兩次知法犯法,其一,栽贓嫁禍肅親王,其二便是眼下。
大祿律法載有明文,故意毀壞皇陵帝廟者,殺無赦,當誅九族。
他為人孫為人臣,卻反而去保護犯法的人……
但他知道自己沒有
做錯。
或許世事本就如此,奉公守法,未必能得萬全。
法,乃人定之法,既然是人定,就會有私心,就會有不足之處。
非常之時本該行非常之事。
他不後悔。
謝鈺迅速收斂心神,頓了頓,又道:「剛才的爆炸恐怕半座開封城的人都聽見了,朝廷就算想瞞都瞞不住,錚錚,這是我們最後也是最好的機會。」
馬冰嗯了聲,「大約會有很多人迎接吧?」
謝鈺悠悠吐了口氣,「是啊。」
正如他們所料,皇陵帝廟方向一出事,立刻有守陵人飛馬回城傳遞消息。
早在馬冰還沒從山上下來時,皇帝和掌管宗正寺的賢親王就都知道了。
皇帝如何反應暫且不提,賢親王再三確認后,當場厥了過去。
要了親命了!
什麼人這麼大的膽子,竟敢去炸帝廟!
他造了什麼孽,偏偏是自己掌管宗正寺期間出了這天大的事!
莫說大祿建國以來,縱觀整部史書,統共也沒幾座帝廟被炸吧?
他怎麼這麼倒霉!
尚未到城門,就有親兵來報,「世子,城門戒嚴了。」
謝鈺微微頷首,便見城門方向奔來幾騎,朗聲道:「可是清武侯世子謝鈺一行?」
謝鈺道:「是我。」
來人看了他和馬冰一眼,讓開一條路。
謝鈺和馬冰飛快地交換了眼神,果然門內守著一隊兵馬,領頭的正是賢親王。
老頭兒被府里的太醫救回來之後,就氣勢洶洶從宗正寺帶了人堵門,見馬冰歸來,高聲喝道:「大膽逆賊,還不束手就擒!」
馬冰拍拍謝鈺的手,後者會意,主動換到大黑馬背上去。
大黑馬有點不高興,連著打了幾個響鼻。
馬冰定了定神,用染血的手打開包袱,抖出一面血跡斑斑的軍旗,迎風展開,上面赫然一個酣暢淋漓的「雁」字!
城門戒嚴,路邊攤販也被驅逐,但原本就有的店鋪沒法搬遷,雖關門閉戶,仍有無數好奇的百姓趴在門縫窗縫向外圍觀。
說起來,開封府已經有許多年沒這樣緊張,大家都好奇發生了什麼事。
有上了年紀的人認出那軍旗,立刻驚呼出聲。
人群中響起細微的議論,這聲音如燎原之火,迅速蔓延。
西北風自馬冰背後刮來,將那殘破的軍旗吹得獵獵作響,眾人被她的氣勢所攝,眼睜睜看著她走近,竟不敢上前。
原本滿腔憤怒的賢親王,竟也不自覺退了一步。
馬冰高舉軍旗,對著所有禁軍和滿城百姓聲音朗聲高呼,「我乃雁家軍後人,本名雁錚,先父武威侯雁雄!先母馬門女將馬秋狄!天武年間,先帝聽信佞臣之言打壓忠臣良將,指使肅親王挪用軍餉大修陵墓……」
滿城嘩然!
賢親王終於回過神來,老臉煞白,慌忙喊道:「拿下,快拿下,不許她再污衊先帝聖名!」
謝鈺打馬上前,親衛隊緊隨其後,「誰敢!」
賢親王又羞又怒,「謝鈺,你到底是誰家子孫!」
謝鈺道:「我是誰家子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天理昭昭,不該寒了忠臣良將的血!」
他是禁軍出身,遠比尋常人更明白戍邊不易,打仗不易。
那麼多將士一輩子浴血奮戰,卻落得那般結局,不行!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他們早就沒了回頭路,要麼死磕到底,要麼眼睜睜看著馬冰,不,是雁錚去死!
莫說他有私心,就算公事公辦,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悲劇重演。
「瘋了,都瘋了!」賢親王喊道,又對著帶來的人罵
道,「看什麼,他已經失了心智,那女賊詆毀先帝,污衊皇家尊嚴,簡直大逆不道,合該誅九族,還不上前把人拿下!」
皇家威嚴體面絕不容許有一點污損,即便家裡人有什麼不是,也該關起門來自己解決。
之前謝鈺突然對肅親王出手,賢親王就覺得不妥,還曾特意去開封府暗示,如今親眼看他竟又對先帝下手,頓覺忍無可忍。
這小子竟連自己的祖宗都不認了嗎?
讓先帝身敗名裂,你能有什麼好處!
瘋了,他瘋了!
「九族?」雁錚冷笑道,「好個九族,何止九族,我雁家馬家十族也僅剩我一口,若還要殺,拿去殺好了!」
聲音落地,數百禁軍無人動。
賢親王氣得發抖,素日的和氣蕩然無存。
他從那一個個人臉上看過去,「既食君祿,便要為君分憂,你們要造反嗎?」
可禁軍中人誰人不識雁家軍威名?忠良慘死在前,僅存的遺孤只想討還公道,過分嗎?
他們心中驀然湧起難言的憤怒和悲涼,眼底似有寒風吹過,颳得那沉默已久的血性如餘燼中的火星兒一般,亮了。
無人上前。
人群中突然飄出來一句明顯帶著怒意的話,「若非走投無路,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的,也不至於用這種玉石俱焚的法子!」
「誰說的!」賢親王猛地轉過去,試圖找出害群之馬。
可映入眼帘的,竟都是如出一轍的憤怒。
「你們都該殺頭!」他罵道。
說時遲那時快,忽聽遠處一聲爆喝襲來,「誰敢!」
伴著悶雷般的鐵蹄聲,裴戎率領一彪人馬從道路盡頭滾滾而來。
老將軍穿著擦得錚亮的舊鎧甲,手持被血跡浸到發黑的長戟,殺氣騰騰衝了過來。
蘇管家落後半個馬身,手裡提著一把巨斧,跟平時和氣的老管家判若兩人。
眾禁軍震驚於他們的威猛,又不願對雁錚動手,順勢退開,裴戎軍如入無人之境,瞬間擺開環形小陣,將雁錚和謝鈺等人圍在中間。
他勒住韁繩,看著傷痕纍纍的雁錚,虎目微紅,「好孩子,伯伯來遲了,叫你受委屈啦!」
雁錚眼眶一漲,差點哭出來。
她用力抿了抿嘴,眼中閃著淚光,拼著從四肢百骸榨出來的勇氣,朝天怒吼,「涼州將士們一心為國,百姓寧死不做亡國奴,前無糧草后無援軍,拚死抵抗,卻因昏君女干臣誤國,近十萬人慘死,何辜!!」
她自屍山血海而來,孤身一人,終要將這天地捅個窟窿!雖萬死不悔!
不知什麼時候起,本該來圍剿她的禁軍垂下了刀槍,本該閉門不聽的百姓探出頭顱,心神激蕩。
聲如泣血,振聾發聵,許多軍民已經跟著眼含熱淚,振臂高呼,「何辜!」
裴戎振臂高呼,「我們要一個公道!」
眾人群起響應,「要公道!」
賢親王大驚失色,「裴戎,你要造反嗎?!」
話音剛落,裴家軍十多桿尖銳的槍鋒就指了過來,蘇管家巨斧的利刃幾乎貼上他的鼻尖。
這些人都是九死一生,戰場上滾下來的,骨頭縫裡都透出血腥,哪裡是他一個閑散王爺承受的?不禁渾身寒毛倒豎,兩腿一軟,踉蹌幾步,堪堪被從官扶住。
裴戎狠狠啐了口唾沫。
「放屁!當年你們就是用這招毀了雁家軍,還要再毀老夫嗎?可惜世道變了,這滿城的百姓都看著吶!你們能顛倒黑白,可你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嗎?民意如此,你算個球!」、
賢親王油滑了一輩子,人人都因他輩分高、資歷深對他敬重有佳,何曾被這般當眾指著鼻子罵個狗血淋頭,臉上
青一陣白一陣,卻又找不出話來反駁。
賢親王腦子裡全亂了,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不明白,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皇帝就是天,皇家就是天的臉面,天子會犯錯嗎?
不,絕不會!
即便有錯,也是下面人的錯。
他看向四周,近乎癲狂,「開封府尹塗爻何在?出了這麼大的事,也不出來管嗎?!」
從官硬著頭皮提醒,「王爺,您忘了嗎?之前您就說過,這是皇家家務事,不許外人插手的……」
方才城外的消息一傳回來,塗爻就對外稱病了。
若非如此,又怎能輪到你我管事?
眼見城門口亂作一團,又有一隊人馬從皇城方向而來,為首的竟然是皇城軍首領和內侍總管王中。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皇帝知道了,他出手了!
王中也被眼前劍拔弩張的場面驚住了,慌忙下馬,一路小跑著喊道:「陛下口諭,眾人接旨!」
謝鈺和裴戎帶頭下馬,前者又抱了雁錚下來,眾親兵見狀,也嘩啦啦跪了一地。
接下來,王中口中的幾句話,可能就會決定在場所有人的生死。
勝負成敗,都看著一遭了。
「陛下有旨,謝鈺擅自離京,責令即刻返家閉門思過……還有那位姑娘,隨我進宮吧。」
「且慢!」謝鈺攔住走上來的皇城軍,對王中道,「她有傷在身,要先治傷才能面聖!」
王中對此早有準備,面不改色道:「世子爺,宮中太醫多得是,這就不勞您費心了。」
謝鈺還想再說,雁錚卻搶道:「沒事的。」
若皇帝真想殺她,直接按個謀反的罪名就能就地斬殺了,別說謝鈺,就算寧德長公主抱著他的腿哭瞎了也沒用。
現在還想讓自己進宮,那就是有轉機。
見謝鈺還不放人,王中也有些無奈,上前低聲耳語道:「我的爺,您就消停些吧,陛下也難。」
雁錚對謝鈺笑了笑,「你先回家治傷,別讓家裡人擔心。」
裴戎縱馬上前,高聲喝道:「兒郎們,押送雁家軍後人雁錚入宮面聖!」
名為押送,實為護衛,竟不必皇城軍動手,浩浩蕩蕩堂而皇之往皇城去了。
王中和皇城軍首領對視一眼,都對這位功勛卓著的老將軍無可奈何。
罷了,陛下都沒法子,咱們乾脆什麼都甭說了。
他老人家願意送就送,誰願意趕在這檔口捋虎鬚呢?
讓雁錚驚訝的是,入宮后,自己先見到的竟然真的是太醫。
原本只有三分的把握頓時升到六分。
她對當今的評價也翻了幾番。
親爹的廟都被炸了,這都能忍,可見著實有胸襟。
太醫看了傷口,又取了箭頭,還幫忙簡單縫合了下,又開了葯,雁錚毫不猶豫地喝了。
到了這一步,她就不信皇帝會費事扒拉將自己弄到宮裡來殺,不吃白不吃。
她失血過多,本就暈眩,剛才在城門口慷慨激昂,傷口又崩開,這會兒那股勁兒一過,疼痛和疲倦便如潮水般滾滾而來。
葯里應該有助眠的東西,雁錚只趴了會兒就覺得睡意洶湧,幾息之後,竟沉沉睡去。
她太累了。
到了這一步,她已經不能做更多,總有種塵埃落定的輕鬆感。
睡吧,什麼都不用管了……
「睡了?!」
皇帝太陽穴上貼著膏藥,聞言把視線從摺子上挪開。
王中點頭,又揣度他的神色道:「陛下宅心仁厚,那姑娘也算聰慧,自然是領會得到,瞧著很是坦然。」
「屁話!」皇帝罵了句,也不知到底罵誰。
王中裝死。
皇帝狠狠捏了捏眉心,沉吟片刻,又問:「那小王八蛋呢,沒再混賬?」
王中瞬間復活,「世子爺知道給您添了麻煩,已經回公主府反省去了。」
皇帝斜眼瞅他,「他自己說的?」
王中:「……不是。」
「朕猜著也是!」皇帝隨手將摺子甩到桌上,煩躁道,「那小王八蛋若是這麼體貼,就不會捅出天大的簍子!」
他越說越氣,乾脆站起來,嗖嗖的在屋裡兜圈子。
「虧朕一直信任他,說什麼省心,是個好孩子,可結果呢,他悶聲不吭送了朕這麼一份大禮!」
「還有那個雁家的丫頭,朕知道她心裡不痛快,可……罷了!」
他說不下去了,又回去一屁股坐下,憋了半天才泄憤似的罵了句,「兔崽子,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
若真不想管的,根本就不會問一句。現在還肯罵,那就是盛寵猶在,王中多少放下心。
他親自去端了熱茶來,「誰說不是呢。」
伺候了這麼多年,他敢說沒人比他更懂皇帝的心思。
那位雁家的小姑娘做法雖然簡單粗暴,不計後果了些,也實在是把皇家的臉面丟在地上踩,但平心而論,陛下其實還是很佩服她的。
一介女流,又沒多少幫手,能走到這一步,就不是一般人。
若在戰時,必然又是一員不讓鬚眉的女將。
只是如今鬧到這部田地,就算他可以不顧及祖宗顏面,替雁門留一點血脈,滿朝文武也有一半不同意的。
確實也是事出有因,但若就此輕飄飄揭過,日後是不是誰都能去炸一回?
可如今消息傳開,民意如沸,若懲罰,罰重了,於公於私都說不過去。
若不懲罰,也不好收場。
難,實在是難。
那邊皇帝罵了半天,心情稍稍平復了些,「你先出去吧,朕一個人靜靜。」
王中順勢退了出去。
屋裡只剩下皇帝一人。
他向後靠坐在龍椅上,突然覺得有些冷。
這龍椅,這皇宮,真空真冷啊。
「父皇啊父皇,您可真是死了都不讓我清靜……」他仰頭看著前面的匾額,喃喃道。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無邊黑夜籠罩著整座皇城,空曠的大殿內越發顯得冷清。
良久,皇帝幽幽吐出一句,「真是,虎父無犬女啊……」
雁錚這一睡就是兩天,久到皇帝都覺得稀罕,中間親自來瞧了一回。
確實很像,模樣像,性子也像。
甚至比她爹娘更剛烈些。
外面吵翻了天,民間吵,朝會上也吵,滿朝文武一見面就嘰嘰喳喳吵吵個不停,弄得皇帝頭都快炸了。
送進來的摺子堆成山,皇帝讓王中挑著念了幾份,內容大同小異,然後就直接不看了。
如今臣民的立場基本分外兩派,一派以賢親王為首,覺得無論如何,人死如燈滅,且不說君臣有別,即便先帝真的怎麼樣了,到底是君,光雁錚炸毀帝廟一事就無論如何都抹不過去。
另一派以裴戎為首,多是武將,還有部分直性子的文臣和寒門。
他們認為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你既然說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天子一言九鼎,有錯在先,就別怕人家報復!
「殺人者尚且知道償命,難不成邊關十萬條人命,反倒不算人了?」
況且往前數多少個朝代,都有子女為父母報仇,手刃仇人後朝廷覺得他們做得對,無罪釋放的,不是沒有先例。
既然都說要孝順
父母,那麼殺父殺母之仇不共戴天,這個仇,雁錚該不該報?
她甚至沒有殺過任何一個仇人!
因謝鈺參與此事,謝顯和塗爻一個是親爹,一個是上官,倒不好直接表達意見。
但誰都知道他們會怎麼選。
雙方爭到後來,已經不僅僅是雁錚的生死,而是牽扯到更多。
文武之爭,派系之斗……
這些,雁錚全都不知道。
她在宮裡養了幾天傷后,甚至沒有面聖一次,然後就被……下獄了。
王中來傳旨那日,雁錚竟然詭異的生出一種微妙的安定感:
總算來了!
但王中待她很客氣,又讓她有點摸不著頭腦。
去了之後才發現,是真客氣。
就這麼鬧了大半個月,裴家人派出霍玫做代表,去女監探視,進門后,半晌沒言語。
本以為都下了大獄,又受了傷,怎麼也得形銷骨立,可這……是不是還胖了?!
「二嫂,你來啦?先坐。」
雁錚抬頭看了眼,喜出望外道。
霍玫有點懵,腦瓜子嗡嗡的,不知現在到底算怎麼回事。
「夫人請坐,」早有獄卒搬了凳子過來,聽說是娘家人,竟還送了一杯熱茶來,「這還是外頭官兒送的好茶葉,我們都沒捨得喝,您嘗嘗。」
確實是好茶葉,雨前龍井。
但怎麼瞧都跟這兒不搭界!
那邊雁錚把完脈,對滿面擔憂的獄卒道:「放心,沒有大毛病,就是早年不注意,傷了胃了,如今家裡瑣事一多,思緒煩悶,難免發作起來。我擬個方子你吃吃看。」
那獄卒就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勞您費心。」
霍玫眼睜睜看著自家妹子從本不該出現在大牢的桌內抽屜里取了紙筆,剛一抬手,就有年輕的獄卒幫忙研墨……
我在哪兒?
我看到了什麼?
這真是坐牢?
看完了病,雁錚甚至推開門,沖霍玫招了招手,「二嫂,我坐牢呢,不便出去,外頭冷,咱們進來說話。」
霍玫看著吱呀一聲打開的牢門,「……」
你還知道自己在坐牢啊!
走進去的時候,她甚至有些恍惚。
在她印象中,大牢應該是幽深昏暗冰冷殘酷的,這裡不該有半人高的厚實幹凈的稻草,不該有雪白整潔又蓬鬆的被褥,更不該有火盆和一整套茶具……
雁錚甚至從包著暖套的茶壺裡倒出滾滾熱茶!
「嫂子,喝茶。」
霍玫:「……」
不,我不是嫂子,你是我嫂子。
桌角那是什麼,點心匣子嗎?!
「家裡人都好嗎?讓大家擔心了,是我的不是。」雁錚請她去「炕上」坐了。
柔軟而溫暖的觸感讓霍玫的表情越發古怪。
她張了張嘴,分明有很多話想說,竟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家裡人還給準備了皮襖被褥呢,看這樣子,用得上嗎?
雁錚噗嗤笑了聲,沖外面的獄卒大姐們揮手,對方也都笑呵呵回禮。
「她們都很照顧我,你們就放心吧。」
會做獄卒的,家裡多少都跟行伍沾點邊。
現在的年輕人可能不太熟悉「雁家軍」,不明白這簡短的三個字代表什麼,但略有點年紀的人,都清楚。
之前雁錚在城門口的一番慷慨激昂,不過短短半日就穿遍開封內外,毫不客氣地說,就連溝溝坎坎里的貓狗都知道的。
大牢,自然也不例外。
該說幸運還是本該如此,掌管大牢的官員是武將出身,天然對雁家軍一份親近
。
得知雁錚要被投過來,直接下令善待。
而下頭一溜兒大小官員,乃至底層獄卒,本就是女子居多,聽說了雁錚的經歷和所作所為後,無不震驚欽佩。
又憐惜她年紀輕輕就遭受這麼多,自然不會虐待。
便是有幾個本不偏向的,等雁錚幫著免費看了幾次病之後,也樂得隨大流賣好了。
所以說,人就得有一技之長,甭管走到哪兒都不吃虧。
外頭又有裴府、長公主府的打點,幾乎天天都有人來送吃的喝的。
好多曾經被雁錚義診救過的百姓聽說此事,都覺得是先帝不對,馬大夫那樣好的人,救了多少人啊!老天不該對她這麼壞。
更何況她還是雁家軍的後人!
別的不說,人家老子拼死拼活打仗,立下那麼多汗馬功勞,什麼福氣也沒撈著享,權當給閨女換條命不成嗎?
竟還有百姓找人寫了狀子,會寫字的簽了名字,不會寫字的按了手印,在宮門口一跪一整天,愣是把狀子跪到了皇帝案頭。
民意如此,民心所向!
所以真要算起來,蹲大獄的這段日子,竟是這麼多年來雁錚過的最舒坦最輕鬆的時光。
不光傷病養好了,她甚至還長了點膘。
霍玫面無表情聽她說完,忽然抬手去掐她的臉。
「死妮子!」
霍玫狠狠鬆了口氣,一把抱住她,「嚇死我們了……」
雁錚眼睛一酸,忍著沒哭,「會好的。」
霍玫用力吸了吸鼻子,抱著她的臉打量許久,點頭,「嗯,確實長了點肉,胖了就好。」
帶點奶膘才像這個年紀的小姑娘。
兩人縮在被子里,手拉手說了好一會兒話,雁錚也第一次知道了外面的情形。
霍玫說得口乾舌燥,毫不客氣地使喚她給自己倒了幾杯茶,又讓人把帶來的皮襖、皮褥子鋪上。
她一邊親自鋪褥子,一邊絮絮叨叨道:「爹娘和你哥哥都擔心得了不得,小蝦不知道,卻也時常問,問姑姑怎麼不來了……」
雁錚從後面摟住她的腰,在她背上蹭了蹭,「對不起。」
「你有什麼好對不起的?」霍玫嘆了口氣,拍拍她的胳膊,又小聲咒罵道,「都怪該死的皇帝老兒。」
外頭不小心經過的獄卒:「……」
算了,我什麼都沒聽見。
過了會兒,老頭兒大姐打飯回來,熱情地問霍玫,「夫人,留下吃飯嗎?」
霍玫:「……」
不了不了,我還是家去吃吧。
外面這一吵就吵到了過年。
雁錚第一次在牢里過年,還挺稀罕。
晚上好多放煙花的,牢頭兒感謝她給自家小孫子治好了風寒,甚至偷偷帶著她去了外面看煙花。
大年初二那天,謝鈺到底沒忍住,再一次公然抗旨跑來探監。
女監原本是不讓男人進的,但眾獄卒一聽是小侯爺來,都出奇亢奮。
牢頭拍著高聳的胸脯打包票,「這有何難,也不是沒有先例!放心,一切有我呢!」
雁錚就誇讚,「姐姐真是女中豪傑。」
當晚,小侯爺在眾獄卒詭異的注視下偷偷摸摸來了。
原本他的意思是,打點好了,隔著大門說幾句就心滿意足。
奈何眾獄卒十分熱情,直接把他拉了進去。
謝鈺:「……」
我在哪兒?!
但來都來了……
小情侶在眾大姐大嬸們的注視下說了好一會兒話,那頭一群獄卒抱著胳膊嗑瓜子,看得可起勁。
後來牢頭甚至耐不住過來,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
其實,這事兒也常有,以前還有好些死囚想給家裡留個種,就把老婆帶進來的……」
謝鈺和雁錚一開始都沒聽懂,愣了半晌,臉騰地就紅透了。
不必不必,大可不必!
熱心的牢頭反覆詢問,再三確認不需要后,十分遺憾地離開了。
大約看大牢真的是特別枯燥乏味的差事,自從謝鈺來過一次之後,以牢頭為首的眾獄卒就上了癮,隔三差五就問雁錚,小侯爺咋還不來。
雁錚:「……」
這地兒是能常來的么?
可每次她稍微流露出這麼點意思,牢頭就一副「別瞧不起人」的表情,大有你一句話,我立刻就能把人弄進來的意思。
雁錚:「……」
我信還不行?
而且大家都特別操心,就很急,操心他們倆日後怎麼辦。
整天有人長吁短嘆,這一個在裡面,一個在外面,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雁錚:「……」
我自己都沒想那麼多!
冬去春來,粗粗一算,雁錚來開封快一年了。
以前她自己都沒想到,竟會在大牢待這麼久。
偏偏過得還挺愜意。
有時候她都忍不住胡思亂想,若皇帝真不想殺她,又不便放的話,餘生在這裡當個女監大夫也不錯。
就是難為小侯爺了。
謝鈺又來了幾次,最後甚至熟門熟路到開始給幾個獄卒帶禮物。
他走之後,眾人都跑來跟雁錚說,遇到這樣的男人真是很有福氣啦!最後能趕緊成親,多多的生幾個崽……
四月中旬,已經開始把女監當成自己的第三個家的雁錚送走了好幾位室友,又迎來了新人,忽然有一天,宮裡來人了。
她毫無徵兆地要去面聖了。
還是王中。
雁錚瞧了他一眼,笑道:「大半年不見,公公光彩如常啊。」
王中失笑,心道到底是武將之後,膽子就是大。
雁錚隨他在宮裡拐了不知多少道彎,最後來到一間很不起眼的屋子前,「到了,老奴就不陪您進去了。」
皇帝就在裡面。
雁錚是第一次見他,但還是一眼就確定了。
她猶豫著,要不要行大禮。
說老實話,因為上一輩人的恩怨,她對皇室委實沒剩下多少尊重。
而且自己去年剛炸了人家親爹的廟,這會兒再來行禮,多少有點假惺惺。
「免禮了,坐吧。」
好在皇帝也懶得繞彎子,直接賜座。
雁錚沒跟他客氣。
各自的爹都毀在對家手裡,還客氣什麼?
一時無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雁錚的屁股都坐痛了,才聽對面忽然來了句,「朕以前見過你父親。」
雁錚猛地抬頭。
皇帝非常淺地笑了下,面上泛起一點追憶的神色,「當年朕還是皇子,陪同大哥代天巡狩,曾見過當時還不是武威侯的雁將軍。」
雁錚覺得自己的喉嚨有點干。
她咽了下唾沫,再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關於四歲之前的記憶,她已經很模糊了。
如今對於父母和兄長的認知,大部分源自早年義父義母日復一日的念叨,還有一部分來自裴戎夫妻的追憶。
但她忽然很想聽聽,聽聽這位仇人之子是如何說的。
「他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皇帝平靜道,「你母親也是……」
雖只是匆匆一面,但他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幾日的經歷。
原來京城之外的人,是這樣過活的。
皇帝又
零零散散說了些別的,雁錚默默地聽著。
他們兩個現在的氣氛簡直比當初她最後一次見寧德長公主時更微妙,更古怪。
「當年的事,是先帝對不起雁家軍,」皇帝以一種出乎意料地坦率承認了先帝的過錯,「朕也很遺憾,當年沒能救下他們。」
聽著他的話,雁錚突然感受到了久違的,或者說從未有過的寧靜。
大約,這就是大仇得報后的釋然了吧。
「不是您的錯。」她說。
皇帝看著她,點點頭,「你其實更像你母親。」
雁錚的眼睫猛地抖了下。
又聽他平靜道:「朕不會瞞你,當年朕不如朕的妹妹,朕沒有為他們進言……」
身為皇子,他的處境遠比寧德長公主更危險。
寧德長公主曾那樣受寵,尚且被先帝訓斥,險些一蹶不振,更何況他。
試想一下,若一個有登基可能的皇子忽然為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進言,朝臣會怎麼想?皇帝會怎麼想?
如果當時他勸了,雁雄絕對會死得更快。
「你的父親會進功臣閣,」皇帝說,「涼州也會重新為他們夫妻和將士們修建豐碑,史書會重新評定他們的功績和生平。你還有什麼要求嗎?朕會盡量滿足。」
早年他沒有能力做更多,現在說這些,其實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雁錚想了下,緩緩搖頭。
沒有了。
先帝和肅親王等人已然身敗名裂,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他們晚年真實的所作所為,她的父母、雁家軍上下也都***了……
結果遠比她想象得更好。
至於自己蹲大獄,或許皇帝反而是為了保護她,畢竟有多少人希望雁家軍***,差不多就有多少人不希望他們***。
況且若無皇帝默許,自己也不可能坐牢比告老還鄉還舒服。
短暫的沉默后,雁錚忽然語出驚人,「我曾想過刺殺您。」
皇帝:「……」
他還真不覺得意外。
「哦,那為什麼又沒有動手呢?」
別說,照這丫頭的隱忍和倔勁兒,這個計劃還真有可能實現!
「因為您確實算一代明君。」雁錚幽幽道。
皇帝愣了下,笑了,「能從你口中聽到這樣的評價,說明朕做得還不錯。」
兩人又對坐沉默許久,皇帝拍拍膝蓋,站起身來,「想回涼州嗎?」
雁錚愣住了。
皇帝確實說話算話,第二天旨意就下來了。
不過因為雁錚炸帝廟的行為實在是太過離譜了些,是足以被編入史冊的程度,據說鄰國都知道了,還特意發了國書來旁敲側擊幸災樂禍……饒是有百般情由,也不方便真的完全無罪釋放。
但皇帝也懶得再對付一個小姑娘,就找了個由頭:
流放千里。
涼州算偏遠了吧?條件算艱苦了吧?
流放千里,夠狠了吧。
乍一聽,夠了,夠夠的。
但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名為流放,實為回家」。
「流放」當日,好多人來送行,謝鈺的神色委實有些幽怨。
皇帝騙他,他還以為心愛的姑娘真的要被流放了,被迫答應了一系列憋屈的要求,不得不留在開封干幾年活。
結果後頭旨意一下來,好么,去涼州!
分明就是回老家嘛!
還有官差沿途護送的那種。
倒是裴戎挺高興。
老爺子想得挺好,反正他也這麼大年紀了嘛,過幾年就可以順理成章告老還鄉,去涼州看看老兄弟,陪陪大閨女,美得很!
雁錚本來以為自己會
有很多話要說,也以為會難以割捨,可真正站在路口時,卻油然生出一種空前強烈的思鄉之情。
她想回家了。
開封再好,畢竟不是她的家。
當著所有人的面,雁錚用力抱了謝鈺一把,後面無數人跟著起鬨。
剛想分開,謝鈺又反手抱了她一把,在耳邊低語,「等著我。」
雁錚笑了,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她的視線認認真真從所有人臉上劃過,最後落到巍峨的城門口,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當初就是從這裡,她開始了一段短暫卻又跌宕起伏的新人生。
而今天,她又要從這裡,踏上另一段真正的自由的人生。
思及此處,雁錚恍惚間感覺到有某種無形的束縛散去,好像一直以來束縛著自己的鎖鏈,在陽光下,在眾人的注視下,轟然斷裂。
她的身軀,她的靈魂,都驟然輕鬆。
她要回家了。
她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