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涼州那些事兒(三)
風還在吹,雪還在下,涼州冬日的夜還是那樣冷。
但那都不重要了。
看著那張過去一千多天思念過不知多少次的臉,有那麼一剎那,雁錚幾乎連呼吸都忘了。
「謝鈺?」
她喃喃道。
來人點頭,「是我。」
雁錚張了張嘴,一直以來壓抑著的思念閘門轟然碎裂,那些翻滾的情感化作滾滾洪流,呼嘯著狂奔。
她忽然有點委屈,鼻子漲漲的,眼眶微微發熱。
「你,你怎麼才來……」
話音未落,雁錚就落入還帶著風雪涼意的懷抱,「對不起,來晚了。」
雁錚吸吸鼻子,抬手狠狠往他背上捶了幾下,然後把臉用力埋進他的脖頸。
三年多不見,他好像長高了不少,脊背和胸膛也更寬闊了。
「錚錚,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謝鈺一下下親著她的頭髮,總覺得跟做夢似的,「剛進城,我就來找你了。」
他覺得自己真的病了。
皇帝原本還想再壓他幾年,可見這個樣子,沒奈何,只好放人。
再不鬆口,寧德長公主只怕要提著劍逼宮了。
在門口抱了會兒,雁錚從謝鈺懷裡掙出來,向後看了眼,空蕩蕩一條風雪交加的街。
「怎麼沒人跟著?」
謝鈺失笑,「大半夜的,元培和霍平他們也要睡覺。」
「他們也來了?!」雁錚又驚又喜。
謝鈺卻不想跟她說旁人。
「天冷,你衣服也不好好穿,先進去再說。」
雁錚哼了聲,「以為是病人嘛,哪裡顧得上那許多。」
謝鈺拉著她的手不放,點頭,正色道:「確實是病人。」
相思入骨,病入膏肓。
雁錚斜眼瞅著他,噗嗤一笑。
兩人進了屋,雁錚才後知後覺泛起難:
只有一個炕頭,怎麼睡!
謝鈺也傻了眼。
來之前,他沒想到院子這麼小。
西廂房放著藥材,東廂房堆滿雜物和鄉親們送來的東西,哪裡塞得下人?
兩人手拉手站在地上,慢慢的,紅了臉。
小侯爺有點心猿意馬。
走?
那不成!
大半夜的去哪兒?!
轉運使衙門空蕩蕩的,有什麼好!
可這……男未婚女未嫁的,先就同床共枕起來,不大好吧?
正胡思亂想著,就覺得掌心的手掌要往外抽,他身體比腦子快,一把攥住了。
「別走!」
這一聲里都帶著慌,雁錚一下子就心軟了。
她嘆了口氣,替他拍拍身上的雪,「不攆你,去給你找被褥。」
這輩子,她就認定了這麼個人,死都死過幾回了,還在乎那些世俗禮法?
小侯爺瞬間被無上的快樂所包圍。
他甚至扒著門框看,眼巴巴瞅著心愛的姑娘確實去了對面的屋子,這才放心在炕沿坐下。
他充滿好奇地打量著這間小小的屋子,暖融融的空氣中還浮動著熟悉的藥草香……
稍後雁錚抱著枕頭被子回來時,就發現剛還活蹦亂跳的新任轉運使大人已經歪在炕上,摟著她的枕頭睡著了。
雁錚一怔,繼而心尖兒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他一定累壞了,眼底都蒙了淡淡的青,嘴巴周圍一圈胡茬,髮髻也有點亂。
只這麼看著,她就能想象出這人沒日沒夜發瘋趕路的樣子。
她輕手輕腳將被子放在一旁,坐到他身邊,抬起手,虛虛描繪著他的眉眼。
不敢相信,他竟真的來了。
摸著摸著,謝鈺就睜了眼。
兩人對視片刻,謝鈺長臂一撈一按,就把人拉入懷中。
「真好……」
他的額頭抵著她的,喃喃道。
過去無數個日日夜夜,他都幻想過這樣摟著她,可夢醒來,什麼都沒有。
溫存片刻,雁錚就非常冷酷無情地推開他,還把人硬生生扯起來。
「趕緊的,把外頭大衣裳脫了,多臟啊!洗把臉,燙燙腳再睡!」
謝鈺:「……好。」
他乖乖脫了大氅,吭哧吭哧去洗了臉,燙了腳,再回來時,桌上就擺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
冬天東西不容易壞,閑來無事,雁錚就鹵了很多牛羊肉,又切了好些挂面,都吊在外頭屋檐下。
反正冬天滴水成冰,也壞不了,一口氣做多點,想吃了隨時煮,非常方便。
謝鈺這才想起來自己一天沒吃飯。
剛才光顧著激動了,尚且不覺得,這會兒一聞到飯菜香,肚子里頓時唱起空城計。
「好香啊!」
「吃吧,餓壞了吧?」雁錚把筷子遞給他,額外夾了一碟酸菜出來,「慢慢吃,吃飽了再睡。」
涼州冬日沒什麼洞子貨,她就想法兒弄了點菜種,在西屋的炕上用木條釘了幾個箱子種菜,略有成績。
謝鈺頓時就回想起曾經兩人在開封府時,半夜餓了偷偷加餐的場景。
他禁不住笑起來,特意端著碗繞到雁錚右手邊,用空出來的左手抓著她的手,這才拿起筷子來大快朵頤。
傻子。
雁錚心道,可面上也禁不住帶了笑意。
真好。
這一夜,雁錚睡得格外好。
第二天迷迷糊糊醒來時,她就覺得好像有人在往她手上套什麼東西,睜眼一瞧,手腕上多了一隻羊脂玉鐲。
謝鈺收回手,單手撐著腦袋,笑吟吟看她,眼中柔情幾乎要化為實質流淌出來。
「這什麼?」雁錚問。
鐲子玉質極好,難得竟溫溫潤潤的,是暖玉。
這樣的東西,只怕外頭少有。
謝鈺道:「來時母親讓我給你的,昨晚忘了。」
雁錚一怔,旋即明白了言外之意,耳根子隱隱發熱。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嘴角微翹。
稍後起床,雁錚去做飯,謝鈺去劈柴,然後被嫌棄。
「你劈得這麼碎,怎麼燒啊。」
小侯爺有點委屈,弱弱道:「碎了才好燒啊……」
雁錚白了他一眼,捧起那一把碎木屑抬手一揚,羊脂玉鐲在陽光下晃啊晃,「燒什麼,一把火全燒沒了!」
那頭馬廄里大黑馬用力打了個響鼻,長長的馬臉上露出人性化的鄙夷:
幹啥,追來了又有啥用?
你一無是處嘛!
稍後元培和霍平也來鬧,被謝鈺黑著臉攆走了。
元培在牆外跳腳,「大人,事兒不是這麼辦的!朋友一場,有這麼待客的嗎?」
霍平也瓮聲瓮氣道:「這是人家雁姑娘的家,您這是越俎代庖。」
「你們三天後再來!」謝鈺沒好氣道。
末了還不忘補充,「什麼她家,這是我們家!」
後頭有人來看病,見院子里多了個男人,十分詫異。
謝鈺就主動道:「我是雁姑娘的未婚夫。」
見雁錚沒否認,大娘也替他們高興,完了之後又忍不住偷偷打量謝鈺,私底下很替雁錚惋惜,「小夥子挺好,就是有些瘦。」
論身板,還得看咱們西北兒郎!
那大塊頭,那
粗腿大胳膊,看著就是正經過日子的材料!
說著,又從窗戶那兒探頭看了眼,正好看見地上亂七八糟的柴火,頓時眉頭皺成死疙瘩,簡直愁得慌。
大娘就小聲跟雁錚說:「小夥子活兒挺次啊……」
誰家養的狗胡亂咬幾口也比那個強。
雁錚忍笑,一本正經道:「將就著過吧,還能換咋的?」
大娘瞪眼,「咱們涼州兒女可不受那委屈!」
一輩子的大事,怎麼好將就!
雁錚笑倒在炕上,就解釋說,他是吃公家飯的,不指望劈柴過日子。
大娘這才罷了。
只仍有些不足。
吃公家飯的男人也得過日子不是?
可別到時候指望咱們雁姑娘劈柴,那不成!
晚上就跟謝鈺說:「哎,聽見了嗎,人家嫌你瘦,還說你劈柴手藝差。」
謝鈺頓時感受到了近乎惡婆婆的刁難。
不是都說涼州百姓挺熱情好客的嗎?
三天後,元培和霍平到底是沖關成功,迎來了遲來的會師。
四人一起吃了鍋子,雁錚發出源自靈魂的疑問:「你們都不用去衙門辦差的嗎?」
看上去真的好閑啊!
謝鈺隱約感受到了嫌棄。
「十二月底之前交接完畢即可,說的是我十月底到的,這是來早了!」
元培往嘴裡塞了一大筷子肥羊肉,笑嘻嘻道:「大人一路玩兒命似的跑,差點我們兄弟倆也沒跟上,大部隊還在後面,至少得十天後才到。」
雁錚哦了聲。
想來也是,謝鈺這次過來,少說也要待三年,一應日常坐卧起居用慣了的家當自然也要跟著來。
東西多了肯定要有運送的車隊,自然比不過騎馬的速度。
可她瞧著元培和霍平擠眉弄眼的模樣,總覺得謝鈺還藏著什麼沒說。
十天後,雁錚看著桌上厚厚兩份禮單,目瞪口呆。
謝鈺非常認真地解釋,「這是聘禮的禮單,那是裴將軍他們給準備的嫁妝單子,塗大人、趙夫人、王太醫等人也添了不少……」
家裡人都覺得,這一去三年,保不齊就要帶著小的回來了。
畢竟那麼大一姑娘俏生生擺著,再讓小侯爺做和尚,怕是過分殘忍。
於是寧德長公主私下裡和謝顯、哥哥一合計,又跟裴家通了氣,索性讓謝鈺自己帶過來。
反正如今孩子大了,臉皮也厚了。
他們這些人都不太方便離京,況且雁家人都不在了,若謝鈺這邊的長輩整整齊齊的,反倒叫姑娘家難受。
這些禮節都是虛的,兩個孩子好好過日子是正經。
皇帝也說了,回頭他們兩個商量好日子,他就下旨賜婚。
兩個小的走到現在也不容易,總不能沒名沒分在一處,裡子面子都過不去。
幾天後,涼州城內外就傳遍了,原來新任轉運使就是那位跟雁姑娘一起下凡歷劫的小侯爺。
「我是頭一個看見的!當時我就覺得那後生不一般,看那身板,那模樣,那劈柴的功夫,多麼出挑!」
清晨,一個大娘眉飛色舞地說著。
偶然從她身後經過的謝鈺:「……」
呵,女人的嘴,騙人的鬼!
上次您老還嫌棄我又瘦,柴火劈得也不好!
且告訴你,如今我柴劈得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