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魚肉鍋子,蓮花鴨簽,煎鶉子
馬冰聞聲回頭,見是個年輕婦人牽著孩子。那小孩兒臉色黃黃的白白的,聲音也細弱,身子十分瘦削,好似一根枯竹,偏肚子卻明顯鼓脹,顯得有些怪異。
那小販立刻接道:「是了是了,口渴正好吃梨子,稱斤也好,論個也便宜,算你們一個三文,兩個五文。」
三文啊,家裡攢兩個雞蛋賣也不過三文錢罷了。
當娘的有些踟躕,可看著兒子眼巴巴的樣子,咬咬牙,就去摸荷包。
「恕我冒昧,」馬冰三口兩口吃完梨子,趕在她掏錢之前說,「這孩子最好不要吃梨子。」
「啊?」不光當娘的和那小販愣了,就連不遠處的謝鈺一行人聽了,也跟著望過來。
馬冰擦乾淨手,又用力搓熱,上前道:「這位大姐,我是個大夫,方便的話,讓我給孩子把把脈吧。」
當娘的有點懵,大夫?好年輕呀。
她一時沒回過神來,那邊元培倒不高興了,大聲道:「她醫術不錯哩!」
話音剛落,謝鈺和霍平就一前一後望過來,後者更是面帶揶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嘖嘖,之前還跟人家不對盤呢。
元培臉上漲紅,一把拍開他的手,「笑屁……」
雖說他對馬冰死摳錢的行為有點憋悶,但這位姑娘之前就給知州夫人看病,這幾日又照料自家大人,若被一個村婦質疑抵觸,他家大人算什麼啦?
那村婦見元培等人穿著官袍,登時唬了一跳,忙不迭行禮問好,又拉著兒子細細的手腕交給馬冰。
馬冰略拿了拿脈,確定自己面診無誤,這才繼續道:「這孩子天生脾胃虛寒,平時吃的不多,手腳發涼,經常腹瀉吧?」
那婦人原本還有些疑惑,聽到這裡,眼睛都亮了,飛快地點頭道:「正是呢,難不成真是病?」
這孩子從小就不愛吃飯,都六歲了,還不如同村四五歲的孩子健壯,只是平時雖然總拉肚子,卻也不是什麼大病,村戶人家並不大放在心上,以為就是孩子忒挑食,才這樣瘦。
他爹私底下還嘆氣哩,「也不知怎麼生出來這樣一幅刁嘴……」
馬冰點頭,見那婦人瞬間愁眉苦臉起來,便猜到村戶人家手頭拮据,若這麼點兒大的孩子就開始吃藥,恐怕吃不消。
「別怕,他還小呢,倒不必狠吃藥,」她笑道,「我給你開個方子,都是些姜棗甘草橘皮之類便宜易得的,不貴。」
那婦人面上微紅,感激地朝她福了一福,「多,多謝大夫。」
開了方子后,馬冰又買了幾隻橘子遞過去,「梨子、柿子、綠豆之類性寒的東西以後就不要給他吃了,倒是蜜橘溫熱,吃幾隻無妨。」
那婦人面紅耳赤,推脫不迭,到底拗不過,羞答答拿了,又叫兒子給馬冰磕頭。
馬冰沒有阻止。
對窮人來說,這是他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感謝方式了,若再拒絕,只會叫他們心中不安。
稍後入城,馬冰就道:「謝大人,你的眼睛已經好得差不多,今晚拆了藥膏睡一覺即可。若是不放心,再找別的高明的大夫瞧瞧也罷了,這幾日多謝照顧,咱們就此別過。」
謝鈺不答反問:「馬姑娘可有下榻處?」
馬冰笑道:「那倒沒有,正要去找呢。」
一直看著謝鈺臉色的霍平就接道:「既如此,姑娘不如先同我們去開封府暫住,然後再慢慢找住處不遲。」
馬冰詫異道:「諸位是開封府官員,去自然無妨,可我不過一介平民,非親非故,貿然前去不好吧!」
霍平道:「馬姑娘有所不知,開封府頗大,除了官員日常辦公、起居所在之外,另專門有幾處院落房舍……」
開封府所轄甚廣,每日來辦事、報案的人不計其數,本地的只是一小部分,外地的當天根本趕不回去。若有那外頭來求告的貧苦百姓夜裡沒地方去,自然也不會叫他們流落街頭,一直就有單獨的居所他們暫留。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相對考究整潔的屋子,專供在職官員的親朋好友來訪時停留,也算對官吏的一個福利了。
馬冰有瞬間心動。
不過也僅僅是一瞬罷了。
「諸位大人的好意心領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我還是先住客棧吧。」
名不正言不順的,萬一自己總找不到落腳的地方,難不成還一直賴在那裡?況且,馬冰忍不住瞥了謝鈺一眼,他之前還懷疑自己呢。
霍平沒想到她回絕的這樣乾脆,「馬……」
「既如此,」誰承想謝鈺忽然出聲道,「姑娘萬事小心。」
馬冰一走,霍平就不解道:「大人?」
不是您起的頭嗎?
謝鈺也不答,「你帶徐大人去面聖,我回開封府去向大人復命。」
霍平:「您不去見陛下了嗎?」
謝鈺搖頭,竟大逆不道道:「問多了,煩。」
他眼上的紗布尚未取下,若給舅舅瞧見,少不得碎嘴子問答,想想就頭痛。雖說自己這樣入城瞞不了多久,可能躲一日是一日吧。
霍平和元培便都嘻嘻哈哈笑起來。
聽說到自己,一直不敢出聲的徐茂才這才小心翼翼地問:「下官有罪在身,不先去拜見府尹大人嗎?」
以前他巴不得面聖,現在卻恨不能晚點再晚點。
謝鈺道:「陛下有口諭,徐大人到了之後即刻入宮,不得有誤。」
說白了,那五石散的事自然歸他們大人查管,而子不教父之過,皇上此刻只想叫了這罪魁禍首來罵罵出出氣。
徐茂才久局官位,略一琢磨就領會到他的意思,心中暗暗叫苦,忍不住再次分辯道:「謝大人,我固然教子不善,可此番……」
他也知道五石散的厲害,當初發現兒子偷吸還大發雷霆,將他身邊的人換了個遍,又對城中肅清,這短短几年之內確實不該再有五石散出現。
最蹊蹺的是,那孽障平時接觸到的人都是有限的,怎麼可能突然拿到那東西呢?
他平時何等意氣風發,誰知此番突遭大變,兒子命在旦夕,自己官位也岌岌可危,短短几日便蒼老許多,此刻幾縷花白碎發隨風飄蕩,伴著驟然加深的皺紋,看上去頗覺凄涼。
奈何謝鈺看不見,還是用那種不溫不火的語氣道:「陛下自有明斷。」
那邊霍平咧了咧嘴,露出兩排白慘慘的牙齒,「徐大人,上路吧。」
徐茂才:「……」
您就不能換個說法?
徐茂才一路走來形容狼狽,本想找地方略梳洗一回再去面聖,可又轉念一想,若自己太過光鮮體面,豈非顯得沒心沒肺?倒是這個風塵僕僕凄凄慘慘的模樣,或許能引得聖上垂憐一二,從輕發落。
思慮已定,他只略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皺,便強打精神隨霍平入宮去了。
另一邊的馬冰與謝鈺等人道別之後,便在城中閑逛起來。
她來開封府固然有別的目的,可「想見識首府繁華」什麼的,倒也不全是假話。
此時的開封府別說大祿境內,便是放眼海外,也是少有的富貴繁華所、人間極樂地,一應衣食住行吃喝玩樂,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它辦不到的。
就連當地百姓們的穿著打扮形容樣貌也與別處不同,顯出首府人特有的驕傲和氣派。
陽春三月,乍暖還寒,可許多年輕俊俏的郎君、娘子們便已迫不及待地換了艷麗的春衫,梳了新穎俏皮的髮髻,戴著簇新的配飾,捏著泥金,擎著羅扇,三五成群呼朋引伴,在街頭說著笑著。
街上行人甚多,可謂摩肩接踵,硬生生把入夜後的寒風都攆走了,逛著逛著,還出汗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