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第137章
謝暎是看準時機提的這件事。
他今日本該當值,早朝後皇帝和平時一樣留了太子單獨說話,見父子兩個聊完了正經事便又敘起了家常,他就趁著太子關心皇帝胃口的時候,佯作不小心地碰掉了筆擱。
謝暎自然要起身請罪。
皇帝當然也不會因為這樣的小事怪罪他,但謝暎卻正好藉此機會把話題引到了自己身上,他故作觸景傷情的樣子,提出了想要告假回家照顧自己叔祖的請求。
而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太子也已經聽說了一些他家裡的事。
於是皇太子便主動地關心了兩句。
謝暎也得以接過話頭,順理成章地把自己從小到大的經歷「含蓄」地說了一遍,他並未刻意表現出對謝家那些親戚的怨恨,相反,只將謝夫子對自己的教養之恩重點渲染了一番。
他還有意解釋了一下自己不想遷墳的原因:官家設立漏澤園的本意就是為了讓無處埋藏之人得到安息,也是引導糾正奢靡厚葬之風。他當年葬了父母之後,這些年一直都睡得很安穩,想是他們都已受了官家庇佑,得了這份安寧。他並不知道父母願不願意遷回去,而且他身為朝廷命官,妻子本又出於富商之家,若此時大肆鋪張地按照老家親戚的意思將父母遷回去厚葬,只怕也是辜負了官家授他這記注官之位的本意。
若是如此,他也沒有顏面再為官家修起居注了。
末了,謝暎內疚地表示由於自己之故讓叔祖這般年紀還要受這樣的折騰,他覺得自己既對不起父母,也對不起叔祖的這份恩情。
但他實不願再有遺憾,所以想回去陪伴家裡老人度過這關。
謝暎還記得自己當時說這番話的時候,皇帝和太子都聽得很認真,前者不時地面露憐憫地點了點頭,而後者則更像是在平靜地觀察什麼。
然而當他話音落下時,卻是太子先開了口,對皇帝說道:「爹爹,謝修注這一路走來委實不易,他這位叔祖看來是教了他許多孝義之道。」
此時本還在殿上,太子當著他的面,卻沒有稱皇帝為「陛下」,而是延續拉家常的樣子喚著「爹爹」,謝暎立刻就領悟了對方的意思。
太子這是在有意幫他一把。
果不其然,皇帝頗感動的樣子嘆了口氣,當場便准了他回家來照顧幾天,還傳了御葯院賞賜補品下來。
謝夫子和蔣嬌嬌聽罷,終於雙雙放下了心中大石。
蔣嬌嬌更是忍不住捧著他的臉「吧唧」親了一下,高興地道:「你真的好聰明哦!」
謝暎笑意微漾。
謝夫子在旁邊一臉沒眼看的樣子「哎喲」了兩聲,拉了孫兒,把話題揪回來問道:「那現在應該可以把那群瘟神給送走了吧?」
「不急,再緩兩天。」謝暎看了眼蔣嬌嬌,兩人會心一笑,他說道,「既要徹底把他們壓住,那就不要顯得我們太迫不及待了。」
***
謝暎從宮裡回來的這天,蔣嬌嬌也同時停了在清風樓客店的掛賬。
夫妻兩個打算等謝巍他們再上門的時候最後一擊。
但之後的事卻有些令人出乎意料。
次日,皇帝忽然下了旨意,加封謝暎為太子府少詹事。這是個正六品無實職司的東宮官名,通常都是由官員兼任,與其說這是為了提拔他多幹活,倒不如說是給他長了個名聲。
這就連謝暎自己都沒有想到。
一時之間,他和謝家的事就成為了京中士林最熱門的的話題。更甚至還有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義士竟專門尋去清風樓客店,大庭廣眾下指桑罵槐地指責謝巍等人沒臉沒皮的。
沒過兩天,謝巍一行就靜悄悄地離開了汴京,據說臨走的時候還被清風樓的掌柜攔住結了筆賬。
蔣嬌嬌派人去客店清點自己送過去的東西的時候,發現謝家人帶了幾樣小物走,對此她也早有預料,於是又讓人「不經意」地把這事給透露了出去。
蔣家眾人聽說了之後不禁哈哈大笑。
「你這個鬼丫頭。」蔣老太太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難為我們還當你是個直腸子,這招損起人來可真了不得。」
蔣嬌嬌頗得意地說道:「我都還沒機會找幾個說書的去清風樓天天念他們那點破事呢。」
蔣世澤聽地無奈發笑。
「對,對。」蔣老太太精神奕奕地道,「當年你姑姑就是臉皮薄了些。」
蔣黎聽著不幹了,說她娘:「哦,那您這是在說嬌嬌臉皮厚了?」
眾人又是一陣失笑。
金大娘子含著笑問謝暎:「那你是不是也該回去應差了?」
謝暎點頭,說道:「翁翁的心事消了,自然身子也好了許多,我打算明日就銷假應差。」
大家都是有默契的,聽謝暎這意思就都明白了,並無人多問。
蔣嬌嬌好奇地問蔣黎:「那些人是不是姑夫找來的啊?」
蔣黎也問過陶宜。
「他說他的確有推波助瀾,」蔣黎笑了笑,說道,「但肯定還有別人在裡頭忙活。不過他說這事倒不用去深究,示好之人總要露臉才能示得了好,所以暎哥兒遲早會知道的。」
謝暎也是這麼想的。
其實這就和他當初剛入朝時的情況差不多,而他只需不變應萬變。
照金巷謝家的日子終於又恢復了平靜。
轉眼就這樣入了十一月。
冬至前,謝暎正好領了俸祿回來,蔣嬌嬌發現每樣都比以前多了些,她這才反應過來什麼,驚喜地問道:「原來你這太子府少詹事的名銜也能領一份俸祿啊?」
謝暎被她給逗笑了,他忍不住伸手輕輕捏了下妻子的臉,問道:「高興吧?」
蔣嬌嬌笑眼彎彎地點點頭,說道:「正好用這份衣賜再給你做件斗篷。」
太子府少詹事和同修起居注的衣賜是一樣的,都是春冬絹各十三匹,羅一匹,冬綿三十兩。
謝暎的衣服其實已經夠穿了,而且蔣嬌嬌在這些事上特別照顧他,還沒入季就早把衣服給他做了,不止他的,謝夫子的也是。
他一直覺得嬌嬌好像特別稀罕他拿回來的東西,蔣家的女兒本不缺料子用,但她得了他的春冬衣賜,第一件事就是計劃著要給他們三人都做身衣裳,而且她還很上心,做出來也經常穿。
所以謝暎從來不願意拂她的好意,她喜歡待他好,他也喜歡看她高興,於是他和以往一樣說道:「你先給自己做,若有閑暇再管我的就是。」
蔣嬌嬌眉眼間全是甜意。
她先將這些事放在一旁,陪著謝暎去換衣服。
「時間過得好快啊,這一年又要到頭了。」她扒掉他的官袍,轉身走到衣架旁整好放了,隨口說道,「明年咱們巷子里可要辦三件喜事呢,哦,不對,算上我和嫂嫂的綉舍開張,是四件喜事。」
「這麼看來,明年倒是個好年頭呢。」她笑盈盈地說著。
開綉舍是蔣嬌嬌和苗南風一起決定下來的,兩人經過多番考慮之後,到後來的想法反而簡單了許多,開綉舍對她們來說比較好攬活兒,也能順便幫幫那些需要討生活的女子。
反正她們也不指望就靠這麼個小小的綉舍賺大錢,這樣倒還有些成就感。
謝暎盯著她看了會兒,忽然伸手攬住她的腰,把人貼到了身前。
蔣嬌嬌揚起臉望著他。
「今年終於可以和你一起守歲了。」他微笑地感慨著。
蔣嬌嬌抿了抿笑,一本正經地道:「我可守不了,要睡覺。」
謝暎頷首,說道:「那我也能陪著你睡。」
夫妻兩個又在屏風后膩歪了一會兒。
等他們磨磨蹭蹭地剛收拾完,蔣家就派了人來喊,說是三司使已經到了,讓這邊也快些過去準備開席。
冬至正日時宮中有排冬仗和冬至宴,陶宜和謝暎都要入宮,所以蔣世澤就定了今晚辦家宴,正好也能和陶宜作為自家人正式見個面。
蔣嬌嬌聽見謝夫子在院子里嚷嚷:「你們慢來啊,我先過去喝兩口。」
她含嬌帶嗔地輕拍了謝暎一下,說道:「你看你,小心姑夫說你不敬上官。」
「我都叫他姑夫了,不至於吧?」謝暎也玩笑著道,「那隻能靠你去走小姑的路子了。」
兩人又笑鬧了幾句,便也牽著手出了門。
「下雪了誒。」蔣嬌嬌站在檐下,望著不知何時飄起來的漫天細雪,不由感慨道,「晚些時候賞梅肯定很漂亮。」
謝暎幫她戴好了風帽。
「今天先將就看看家裡的,等後天我再陪你去看清源山的紅梅。」他溫聲說道。
蔣嬌嬌立刻高高興興地點了頭。
夫妻倆從容行至蔣家門前,意外發現蔣修竟然出來了。
「大哥哥你怎麼在這裡?」蔣嬌嬌詫道,「不是說快開席了么,姑夫呢?」
蔣修「嚯」了聲,說道:「你叫得好順口啊。」他說,「我都還不太習慣呢。」
言罷,他又沖著蔣嬌嬌一撇下巴,招呼道:「你先走,我和暎哥兒在後頭說兩句話。」
蔣嬌嬌皺了下鼻子,抬腳走了。
蔣修搭住謝暎的肩膀,一邊落在後頭走著,一邊用恰好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今天都巡檢本來是要叫我去喝酒的,我婉拒后才曉得,原來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算給我介紹個小妾。」
謝暎當即轉頭朝他看去。
蔣修忙道:「我沒有啊,我沒要。」他看了眼自家小妹的背影,叮囑道,「你不許和蔣嬌嬌說,省得她給我惹事,我要是屋裡著火就是你乾的。」
謝暎無奈失笑,說道:「你當她是火摺子呢,點哪兒燒哪兒。既然你沒有這個心,嫂嫂本是講道理的,自不會怪你。」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蔣修道,「不過算了,我也不是要同你討論這個,我是想說,我這裡都能被人惦記上,你那邊應該也有吧?我覺得我這回應該是被你和咱們這未來姑夫給『連累』的。」
謝暎停下腳步,看著他,嘆了口氣,說道:「大哥哥,就算有,我也不會告訴你啊。」
蔣修愣住。
「那不是讓你拿了個火摺子么。」謝暎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轉身徑自走了。
蔣修回過神,當即笑罵了句:「好你個謝元郎,沒義氣!」言罷便三兩步跑上去用胳膊把人給「鉗住」了。
蔣嬌嬌聽見動靜回過頭,見狀立刻跑回來要踮著腳去扒拉她哥。
三個人就這麼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地一路往前行去。
燈影外,雪夜漸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