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第21章 第21章

謝夫子過來了。

他說完話,便徑直穿過人群走到了自己侄孫身邊,然後沖著蔣世澤和姚人良分別拱手一禮,待對方兩人回過禮后,他便先開了口問那皮帽少年道:「可是我家孫兒欠了你的賬?」

皮帽少年微怔地搖了搖頭。

謝夫子便回頭對蔣世澤道:「那我就先帶我們家小子回去了,免得耽誤這裡的事,你們慢慢說。」

說完,他就直接拉著謝暎走了。

姚家父子不免一陣尷尬。

蔣世澤此時卻不急不慢地對姚人良說道:「小孩子家說話難免詞不達意,我看也不是什麼大事。既然一切本就因修哥兒所起,這錢自然也該我們家出。」說完,他就當場吩咐宋勉給了那皮帽少年一百文錢,並讓人把對方送出了巷子。

「修哥兒,」蔣世澤又提醒道,「你姚大哥哥好心幫你一場,你總該道聲謝。」

蔣嬌嬌不服氣道:「昨日大哥哥就專門去道過謝了,本是要請姚大哥哥吃飯的。」

蔣修也沒有說話。

姚人良卻忙道:「哪有什麼謝不謝的,他這事本也沒有辦好,修哥兒不生氣已夠了。」

蔣世澤本就是做個姿態,自然沒有勉強蔣修。

姚人良也是識趣的,又說了兩句圓場的話,很快便帶著兩個兒子告辭回了家。

直等到關上自家大門,姚人良就氣地立刻動了家法。

段大娘子得到消息后便急急地趕過來勸,生怕丈夫下手重了。

「我不打得重些,只怕他不長教訓!」姚人良氣道,「我怎麼會有你這麼蠢的兒子?!你看看人家蔣修,還比你小上好幾歲,你就不能學學人家的大氣?」

姚大郎心說那我們家也沒有蔣家有錢啊。但他只敢心裡想,卻不敢頂嘴,只低著頭道:「孩兒只是覺得這本就是蔣大郎的事,我幫他貼錢辦事,事情反正辦好了,能省些也沒什麼錯。倒是那少年貪得很,從蔣大郎手裡已得了五十文卻還想著要從我這裡取尾款。」

「短視!」姚人良罵道,「你要麼就別答應別人出頭,既答應了,事情該怎麼辦自然就應有個說定的章程。你若覺得捨不得自己出錢,那你就該直接對修哥兒說,以他的性格自也不可能欠了你,只怕是你自己想充大,先應了包在你身上,結果後來又捨不得才是真。」

知子莫若父。姚人良一句話便戳穿了真相,姚大郎不由地漲紅了臉。

姚人良見自己說對了,更感氣惱,說道:「蔣家與我們家是什麼關係?你往日里心裡的數揣得不夠,現在跟著學做了這麼段時間的買賣,也該揣夠了才是。你能幫修哥兒辦事,不僅是沖著我們兩家現在的關係,更也是在為你的將來鋪路,我都不知道你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你打小我是缺了你用還是吃穿?你是那不曾見過錢的貧家么?就為了區區五十文也好意思賴賬,說出去你是我兒子我都嫌沒臉!」

姚大郎垂著頭不敢言語。

「這第二件事,也是你辦得最蠢的一件,就是你把修哥兒給『賣』了。」姚人良深吸了一口氣,確保自己不會被這劣子氣地心梗厥過去,方沉聲道,「你要賴賬,若能賴得掉,那也算是你的本事。可你蠢得既暴露了自己,又自作聰明地以為先把話引到『照金巷蔣家公子』身上,你就沒事了。這可真是……讓我說你什麼好?」

段大娘子聽到這裡,總算是明白了兒子為何該打,於是也只能忍著心疼閉了嘴。

姚大郎卻覺得自己也挺委屈。他當時之所以用了蔣修的名義,主要還是怕萬一事情不順,那袁四郎要算賬什麼的也該冤有頭債有主,所以他覺得說「照金巷蔣家公子」並沒有錯。而憑蔣修那個性格,想必肯定也不會不認,那這事情自然而然也就正該由蔣家一力擔下了。

左右不該扯到別人。

「我再問你一件,」姚人良道,「你今日可看出來你蔣二丈為何沒有直接把這筆賬先認下來,而是要等我們去了再認么?」

姚大郎有些茫然。

姚人良無奈道:「算了,我看你這幾年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學做買賣,巷子里的事你別再摻和,沒有你攪和,你弟弟和蔣家郎娘還能交往得順當些。」

陪跪在旁邊的姚二郎頓時一陣緊張。

卻聽他大哥哥不服地說道:「爹爹還說呢,先前二郎要不是沒幫上一嘴,這事在蔣二丈那裡說不定還能兜些回來。」

姚二郎慌得都有些結巴了:「我、我嘴笨,真不知道那時候該怎麼說,我有點害怕。」說著又期期艾艾地看向了父母。

姚人良卻道:「你不開口才是對的。」

姚大郎和段大娘子都有些詫異。

「我先前說過了,修哥兒才是蔣家的未來。」姚人良道,「你們自以為在蔣二丈面前兜了些回來,卻沒看見修哥兒的臉色有多難看。此事本就是大郎答應了人家的事卻沒有辦妥,惹來後患險些害得他被父親訓責,現下你們又要當著他的面去拖謝小郎下水,修哥兒又不是不知道內情,你們以為這麼做他就高興了?況謝夫子的面子你們蔣二丈也還是要賣的,你自以為做了明智之舉,卻不知實乃自作聰明。」

說罷,他又鼓勵地對次子道:「以後你要對蔣家郎娘更盡心儘力些。」

姚二郎鈍鈍地點了點頭:「哦……」

姚人良又想起什麼,轉而對妻子段氏說道:「回頭你也去和如娘打個招呼,讓她明天等嬌嬌上完課就早些過去一趟,代她兄長賠個禮,朋友間也好好安撫下。」

段大娘子知道丈夫的意思,於是點點頭,應道:「官人放心,我待會就去與如娘說。」

姚人良覺得自己周全完了彌補之法,這才舒了口氣。

***

謝暎站在炕前,正語氣平靜地在對謝夫子說著來龍去脈。

「教訓袁四郎的主意的確是我給善之出的。」他垂著眸,緩緩說道,「姚家兄弟也是我建議他找來幫忙的,我還給姚二郎出了主意,教他怎麼去說服他兄長。但姚大郎做的事我確實不清楚,也不知道他會賴賬不給。」

謝夫子伸手提壺,給自己添了杯熱茶,口中似饒有興趣地問道:「那你是如何肯定你教姚二郎的辦法就有用的?」

「我只是想著試一試。」到了此時此刻,謝暎覺得也沒有再掩飾的必要,便言無不盡地道,「上次在蔣家吃席,我看他言行就覺得似是有些喜歡在我們中間充大,席上提起沈家大哥哥時,其他人多少都面露崇色,他卻神色淡淡。姚二郎和姚小娘子與他關係也看著並不親密,相比蔣、沈各家郎娘的相處,他們兄妹說話時對他更多是討好與小心,既然善之不可能去求著他辦事,姚二郎也多半求不動他辦事,那我便猜大約激將法對他更有用。」

接著他就把自己是怎麼教的姚二郎說了一遍。

「然後他就答應了。」謝暎敘述得很平淡,語氣里沒有半分自得,就好像這不是他辦成的事。

「你還知道激將法。」謝夫子忽輕笑了一聲,點點頭,「看來倒是我小瞧了你這娃娃。」

謝暎沒有說話。

然而須臾,謝夫子卻又深深嘆了口氣,語聲微輕地說道:「你得是看過多少臉色,才這般擅長看臉色啊!」

謝暎一愣,不由抬起了頭,卻正對上從叔祖目中滿是憐愛的目光。

「……叔祖,您,」他忽然覺得鼻尖有些發酸,頓了頓,方緩道,「不覺得我可怕么?」

說完,他又半垂下眼帘,避開了對方的目光。

謝夫子微怔,看著眼前尚不滿八歲的孩子,突然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麼。

「這世上但凡有心之人就從無一個是真正沒有心機的,區別不過在於有深淺、有善惡罷了。」謝夫子說道,「有些人厭你,是覺得你小小年紀不該這麼聰明,可聰明有什麼錯呢?誰又規定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就只該有一個樣子?要我說,只要立心不歪,便是好孩子。」

謝暎忽地抬眸朝他望去,眼眶早已紅了。

謝夫子微微笑了笑,又道:「不瞞你說,我也是有心機的。譬如我對你好,並不是因我憐惜你的身世,也不是單為了對你三叔祖的承諾——我一個人在這裡都光棍兒多少年了,自己活得自在,犯得著為山遠水遠的那些人去管閑事么?」

「我啊,我對你好,就是希望有一天你能叫我聲『翁翁』。」他說,「然後等我老得眼花手抖接不了活兒的時候能給我養老,我死的時候呢,你能給我送終。」

「咱們翁孫倆都是一個人,就這樣湊個家也挺好的。」謝夫子想起什麼,又呵呵一笑,「以後你娶媳婦兒的錢叔祖也給你攢著。」

謝暎哭了。

他只覺得自己忍了很久很久的眼淚,好像自母親也走後就幾乎沒了的眼淚,突然之間就控制不住地發了大水。

他哭得泣不成聲。

謝夫子含著笑,抬起袖子擦了把眼角,然後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頭,說道:「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少頃,謝暎無聲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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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金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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