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晏君懷生來便是皇子,後為太子,直至當今陛下,除了先皇,鮮少直面過他人的壓迫。
唯獨這回,面對晏遲出其不意的反擊,來勢洶洶,他的鼻尖沁出薄汗,五指藏於龍袍里,竟不自知在收攏。
他垂眸,正視龍椅下方的晏遲,冷峻道:「端王,你的話,朕聽不明白。」
他在沈溫的軍營里安插了數不清的眼線,他手中擁有晏遲和沈溫意圖勾結外族的把柄,晏遲若是再不識相,他只需要將那些把柄抖露出來,在滿朝文武前,他們兩渾身長滿嘴,也辯解不清楚。
「端王是在威脅朕?這不像你的作為,端王好好想想,你在沈溫軍營里時,到底與他密謀了些什麼?而在部落里滯留的那幾日,朕怎麼知道你們,沒有在暗中商議其他的事呢?」
晏遲不溫不火問:「敢問陛下,一隻獅子,會去勾結地面上的螞蟻嗎?」
若是螞蟻識相,不直接踩死它便算好,為何還去勾結?
「何況陛下遠在京城,坐在這奉天殿的龍椅上,都如同在臣與沈小將軍身旁放置了一雙眼睛那般,觀察著臣與沈小將軍的一舉一動,不愧是天子,」晏遲話裡有話,「只是千里眼,當真比起親眼所見,不差分毫嗎?」
晏君懷是個生性多疑的人,這種性情隨時都在體現,他浮想聯翩,難不成眼線傳遞迴京的消息不實?
否則晏遲為何不為所動,甚至不驚不慌?
看來全是廢物!
晏遲悠然自得,站在一旁的趙准可不一樣,這會兒生不出一句話,唯唯諾諾站著,和晏遲孰高孰低,一眼分明。
晏君懷見了,更加窩火,咬牙道:「好!」
他咬重字音,將話從唇邊吐出:「端王,朕會好好考慮你說的交易,不過朕仍雲里霧裡,比起空口白話,不如將你有的物證拿來朕眼前。」
晏遲淡道:「臣總得留退路。」
他道完,堂而皇之告退。
晏君懷跌坐在龍椅上,臉色慘白,一言不發。
「陛下,」趙准上前問,「端王是知道了那晚的事情嗎——」
話音沒落,晏君懷接二連三將奏疏朝他面上丟去:「廢物,全是廢物!看看你安排下去的事,趙准!」
趙准臉上被砸得生疼,仍小心翼翼撿起掉落在地的幾本奏疏,再次詢問道:「陛下,現在下一步棋該如何走?」
「我們被困在了僵局中,」晏君懷面色陰冷,「你說該怎麼破解?」
趙准輕微試探:「事到如今,陛下不應該再留有任何情面。」他頓了下,接著獻寶似的道:「陛下,微臣這回保證天.衣.無.縫,出不了任何差錯。」
「行了,」晏君懷揉著額穴,慵懶道,「去罷。」
若是失敗,趙准這枚棋子,正好是時候廢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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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融冬手裡拿著湯匙,給小郡主喂著菜粥,晏遲所安排的侍從守在門外,身影映在門窗上紋絲不動,看來晏遲仍沒有半分歸來的跡象。
喂得差不多,沈融冬放了碗,扯出錦帕為小東西擦嘴。
「爹,」方吃飽的小人嘴裡嘟噥,喊起來含含糊糊,「爹,爹爹……」
沈融冬按住她張牙舞爪的兩隻小手,輕聲說道:「他很快就回來,你先睡。」
窗外月色浮上枝頭,晏遲出去時是午時,饒是耽擱的時辰再久,這會兒也該回來了。
沈融冬耐著性子將小東西哄睡著,心下沉浮不定,朝門那邊走去,取下了門閂。
兩位侍從聽見聲響,登時轉臉:「王妃,您還是先回房裡,再等待一段時辰,王爺說不定是留在宮裡,同陛下徹夜長談。」
「若真是這般,晏遲會命人從宮中送信過來,不教我們擔憂。」
侍從們也不過是借著勸王妃,同時欺騙自己,對視一眼過後,其中一位道:「我們被王爺安排等候在客棧,要保護好王妃以及小郡主,便是王爺遭遇任何險情,我們也不敢違背他的吩咐。」
「倘若王爺被有心之人盯上,我們所在的這間客棧也會有危險,幾個人倒罷,若是來了十幾位高手,你們能保護得住嗎?」
沈融冬平日里在所有人面前都是性情溫軟,如在盆中栽培的弱不禁風的蘭花,當下眼眸清凌凌,不見零星笑意,教人生出畏懼。
「依王妃之見,我們該如何?」
「必須要找尋一處更安穩的地方。」
沈融冬認真起來,神情同晏遲幾分肖似。
兩位侍從聽了她的話,竟然生不出一絲想要違抗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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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后,幾人從客棧後門出來,這家客棧偏僻,鮮少有人居住,沒人看清他們的行蹤。
車夫牽來馬車,幾人坐進去,沿著昏暗的夜色駛離。
因為本就離得不遠,小過片刻,馬車到沈府後門停下。
沈府的後門和前門一樣有人徹夜看守,不過總歸是寂靜的,這時除了馬車載來的幾人,周圍幾乎落針可聞。
車夫上前去敲門,待到守門人開門,他掏出腰牌示意,守門人不敢逗留,將門虛虛掩上,接著去到內院通報。
沈融冬坐在馬車裡,拍打著小東西的背,她睡得熟,馬車駛動的聲響沒把她吵醒。
這樣正好,沈融冬不希望她聽見之後的交談,畢竟沈將軍說不定會將她大罵一頓,數落得狗血淋頭,若是讓這小東西聽見,保不齊又會多想些什麼。
沈融冬胡思亂想,過上一陣,沈府的後門被徐徐推開,沈融冬聽見聲響下了馬車,將孩子遞給侍從抱著,雙眸含淚望過去。
月色下,沈將軍和沈夫人的面容都蒼老許多,只一年未見,歲月彷彿在他們臉上沉積了數十年。
沈融冬沾染哭腔道:「爹,娘,是女兒不孝,欺騙了你們。」
來到沈府避難,是她百般衡量后做出的決定。
她和晏遲住進客棧時,晏遲為了不讓她擔憂,讓侍從去向小二打聽過,得知晏君懷微服回京后,並未對沈府進行任何動作。
她在雍州也朝這方面想過,沈府在汴京城的百姓心中,和陛下的原配掛鉤,倘若在原配亡故後向沈府出手,在百姓們眼裡成了小人,又如何能得到民心?
所以沈府暫時是安全的。
偌大的汴京城,她只有沈府這一個地方可來。
沈將軍和沈夫人站在門后,面容憔悴,門廊上掛著的白色紙花仍在,明明她的喪葬期早已過去。
沈融冬止不住淚花,羸弱的肩頭顫動。
「哭什麼?」沈將軍威嚴道,「我們沈家歷來的祖訓忘了嗎?若要哭哭啼啼,就往別處去,莫要在沈府的地界,給沈家的列祖列宗丟臉!」
沈融冬抽動鼻子,斷斷續續道:「爹,娘,女兒…女兒有個不情之請,事到如今,只有你們能夠幫我。」
沈將軍嘆息,從聽見來人是端王的人,他就想到了這事不簡單。
只是出來看見沈融冬抱著個小人兒,教他多少維持不住明面上的鎮定。
侍從硬著頭皮,將小郡主朝冷麵的沈將軍遞過去:「沈將軍,這是王妃為王爺誕下的小郡主,王妃說,現今只有沈將軍,才能夠護她周全。」
沈夫人面色大變,這個小人兒鼻子和嘴巴都長得像沈融冬,唯獨那雙眼睛,像極了端王。
難不成,她的女兒寧願偽裝成葬身在火海中,也要義無反顧同端王走到一起?
「晏遲進了宮,就沒再回來過,不知道他現在如何,至少要護住他的孩子,爹,娘,你們要打要罵,我都受著……」
沈將軍將手掌高高揚起,看見早就梨花帶雨的女兒,僵持片刻,又放下來。
他轉眼看接過小人兒正在凝視的夫人,咳嗽一聲:「你看清了嗎?就算當真像冬兒,也不知道收留她們會引來怎樣的麻煩,讓我先思量思量——」
「趙府得勢,我們沈府連只鳥都不願意飛過,能有什麼麻煩?」沈夫人怒道,「你要是再這麼固執,那麼你就出去!留下她們在這。」
沈將軍無言。
為了維護住面子,他看向沈融冬,沉聲道:「之前陛下微服歸來,他頒布聖旨,傾點了端王去解決邊境部落的事,當時在朝會上,滿朝文武都覺得奇怪,明裡暗裡猜測,是不是陛下微服到了雍州,碰見端王后,起了什麼碰撞?你告訴我,是不是陛下當時看見了你和端王?」
沈融冬避而不答,只說道:「還請爹娘照顧好她。」
不等他回話,她將帷帽戴上,對其中一位侍從說道:「你跟我走,其餘人守好小郡主。」
「你又要去哪?」沈將軍厲聲道,「想要我收留你們可以,從此往後,和晏遲徹底斷了音信,若是膽敢和他再產生任何瓜葛,那麼我們沈家,就當做從來沒有過你這個人!」
「晏遲在等著我,我要去找他。」
終於將小東西託付給了值得信賴的人,沈融冬定下心來,朝著沈將軍和沈夫人跪地,深深磕上了三個響頭。
接著她起身,身影被夜色勾勒得更加纖細,融進霜白的月光里,轉身過後,再也沒有回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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