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大魏十一年
這是南方的寒冬,冷氣直往屋裡竄,外頭呼嘯而過的風更教人想起那深山裡大貓的吼叫,濕氣也重地讓人難受。
廬州城外一座小小的農家院舍內,一婦人正抱了些半乾的柴火進屋。
「林娘子,我這兒簡陋,您不要嫌棄就好。」婦人一邊說著,一邊生起了火。
只是柴火有些受潮,燃著后冒起了滾滾濃煙,坐在屋內的兩人都被熏得嗆嗓子。待好一陣拾摞后,情形才好了些。
璨如去給婦人倒茶「這是說的哪兒的話,這般冷的天兒,虧得您收留我,才不讓我露宿在外呢。」
茶是剛剛燒的,其實仔細喝,還是能嘗出點子辣口的味道。不過璨如也不介意這個,給自己又倒了一杯。
婦人笑了起來,直道她言重。
她哪裡看不出來,這位娘子身邊帶的人雖然不多,衣著也簡單至極,可看這談吐,哪能真是小戶人家出來的。
說話間,屋外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像是木頭被摔落在地的聲音,其間還夾雜著男人粗獷的話音,亂鬨哄的。
璨如問道:「那是在做什麼」
婦人扒拉著窗子往外瞧了幾眼,目光忽閃,回頭,高興說道:「那是我兄弟家的,回來拾摞屋子呢。」
一邊說話,一邊坐了回來,嘆了口氣。「庄稼人,都是地里刨食的。可是這鄉里鄉外,田間地頭,都給那些個老爺官人佔了去,老百姓的的日子過得艱難,自然也就跑了。」
不過一瞬,她又眉開眼笑起來,故作神秘的樣子,湊到璨如跟前道:「可如今不是從前了啊,皇帝老爺發了話,要派人來量什麼地,說不定我們這些個人也能分著幾畝,跑了的人,基本上也就回來了。」
璨如試探性地道:「是……清丈土地嗎?」
那婦人一排大腿,說道:「是這麼個說法兒」
歷朝歷代,凡涉及土地的問題,都是動搖國之根本的大事。看來,他要做的事,已經到這一步了。
璨如不懂這些,可是她這一路走來,見過太多的不堪,自然也知曉,能讓最底層的老百姓都歡呼雀躍的事情,到底有多了不起。
四年,足夠她讀懂很多事。然而,走過了那麼多的路,晃來晃去,她最後還是回到了廬州。
「聽說啊,京城來的官老爺就要到了。」她壓低了聲音,咬著牙道:「准要治治那些個逼死人的玩意兒」
顯然是恨極了的樣子
婦人的丈夫早年讓佔地的人打折了腿,一家人也沒處跑,兒子又年幼,便只能這樣一年又一年苦苦熬著。一年前,她丈夫死了,她更恨那些人了。
許是多年在外,走動地多了,身體也康健許多,如今也沒那麼怕冷,她便將身上披著的絨披給了婦人。
她打開門,往外走了幾步,正巧絮兒回了來。「娘子,馬車已經修好了,我們何時走?」
「既然已經到這兒了,便休息兩日吧。」她們路上匆忙,怎會不疲憊。
李申帶著人守著財物,她又使了人去買了些生薑,央婦人給熬了驅驅寒氣。
他自那年離開平江,便一直待在她身邊。
更深露重
晚上將將要睡時,婦人的兒子突然點了燭火來敲門。他不過十一二歲,正是容易羞澀的年紀,絮兒開門后,他也沒有進來,只悄悄道:「娘說外頭來了一夥子人,像是官差,不好惹的樣子。您看著是否要避一避,莫要衝撞了。」
其實婦人是覺著她容色好,怕被那起子不知道好歹的給欺負了去,所以悄悄讓兒子來知會她一聲。
璨如明白她的好意,低聲應了,又回頭去找荷包,拿了幾個碎銀子包給了他。「替我謝謝嫂子」
他走後,絮兒插好了門,低聲說道:「娘子,這麼晚了,怎麼會有官差?怕不是哪裡來充數的流氓痞子,不如我去喚李申,讓人守著些。」
說起來,還是因為路上不太平,這樣的事兒她們遇到的也不少,所以絮兒才這樣小心。
璨如也擔心,不過她還是有些顧慮,人多惹眼,容易平白招麻煩。「先看看吧,嫂子既然能應付,說明來人還算好說話,咱們小心些便是了。」
兩人剛話必,門外又是三聲響,力道比剛剛大一些。絮兒手一抖,這回不敢隨意開門了,她把耳朵靠在門上,聽著外頭的響動,倒是沒聽見有人說話。
不過一會兒,又是三聲,絮兒被嚇得一個機靈,往後退了一步。璨如見她害怕,拉著她往後去,湊近了門低聲問道:「誰啊?」
敲門的聲音突然頓住了
「娘子,是我。」是李申的聲音
絮兒回過神來,拍著胸脯去給他開門,說道:「嚇死我了,你怎麼不出聲啊。」
門一開,李申先恭敬地行了個禮,璨如還未反應過來,他便已經退了出去,只留下一道玄色的身影。
「郎……郎君」絮兒乍一看見那張臉,險些說不出話來,愣了好一會兒才躬身行禮,只是連身形都還未穩住,便被李申拉走了。
他站在門外,手上搭著一件寶藍色的大髦,含笑看著她。「外邊兒太冷,不請我進去坐坐?」
璨如沒有想到他會出現在這兒,臉上獃獃的,手還搭在門框上。
聞言,她終於反應過來,「快進來」
他身上的衣裳有些濕,璨如接過他手上的大髦,才發現格外的沉,「下雨了嗎?」
「晚間下了一會兒,沒來的急找地方避雨,趕來了廬州。」他沒在意身上的水,徑直去桌旁倒了一杯熱茶。
「不想先遇見了你」他又道
其實是李申先發現了他,這才有了方才那一出。
這幾年,他得了空便會去瞧她。時間也不定,有時候能與她一道出去玩兒上幾天,有時候當日來,當日晚上就得趕路離開。她勸過幾次,只是這人不聽,她也就隨他去了。
總歸累的是他自己
「你吧衣服脫了吧,我給你烘一烘。」南方濕冷,絮兒想辦法給她弄了個火盆,夜裡總歸舒服些,這時候倒是派上了用場。
他擱下茶碗,看了她一眼,沒有拒絕。
茶壺已經空了,她拿著先行出了門,裝了壺熱水,緊接著又讓李申拿了套乾淨的寢衣來,這還是前些時候他遺落在自己這兒的。
她推開了門,目光掃了一眼前方,又趕忙低下頭去。
那人已經脫了外衣,正在火盆邊兒翻著袖子烘烤,裡邊兒貼身的衣物倒是整齊地穿著,只是水沒有干透,緊貼在身上。他一貫的勁瘦,這幾年與他一般年歲的年輕人已經逐漸發起福來,只他反倒瘦了些。
「你不要這麼累,有些事你總是不能親力親為的,身體才最要緊。」她在熟悉的人身邊,話就容易多起來,更何況他。
李宗儀笑了笑,「那你便看著我些,我只聽你的。」
「咳咳……」
話沒說幾句,他便咳嗽起來,手邊的衣裳都拿不住了。璨如走過去給他順背,「你看看,熬出病來了,有你好受的。」說完,便去給他倒水。
她走後,李宗儀便將手中帶血的帕子收進了袖口。
「我多倒了些熱水,你燙燙腳吧,活絡氣血,莫要病了。」她轉頭便去忙活起來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這短短一刻,他思索了許多。
若是當年沒放她走,如今兩人是不是每天都過著這樣的生活。她就像天下每一位妻子那樣,關心著自己的丈夫,自己也會學著,去細心愛護自己的妻子。就如一對普通的夫妻那樣。
或許,他也可以不去做那些事。江山多俊傑,總有人能替他做完的,自己只需要陪著她,安靜地過完這短短几年。
他時間不多了
「璨璨」
「啊?」
她已經端了銅盆到自己跟前,李宗儀不想她這麼伺候自己,便將她拉了起來。「你去坐一會兒,我來罷。」
他這樣小心她,璨如卻不覺得有什麼。
除開那些情情愛愛,兩人也算得上是為數不多的內心覺得可以依靠的人了。這些事,又怎麼做不得了呢。
她端了個小凳子,撐著腦袋坐在他旁邊兒,發了會兒呆后,便接過他手上的衣裳烘了起來。「你現在好歹也是個大官兒了,怎地這樣不講究,衣裳破了都沒補上。」
女人家都會隨身帶著針線,她去床上放著的荷包里翻找起來。烘了半干之後,她便開始給他把破了的那個口子縫上。
官?
大么?
他搖了搖頭,倒是沒甚感覺。
皇上給他陞官兒,他便受著。不過不封也沒什麼,他對做官不感興趣,他一直想要的,是做完他沒做成的事。
如今,就快要做完了。
「你喜歡我做官嗎?」他問道
若是她喜歡,那他覺得,再升一升也無妨。
璨如咬線頭的時候差點兒咬著自己的舌頭,她抬頭驚愕地看著他:「雖然你很厲害,可是你怎麼可以把陞官說的像撿大白菜一樣。」
嗯,李宗儀嘴角泛起一抹笑,心裡終於愉悅了一點。
她承認自己很厲害
「不過……我覺得皇上應該再給你升個官。你真的……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璨如一邊用手磨平了他線頭那處的凸起,一邊輕聲說道。
他清丈了全國的田地,讓千千萬萬的老百姓有了活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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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想寫番外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