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兩年很短很短,短到她還未來得及告訴他,他要做父親了。
李宗儀走時,是春日。她在滿庭花樹中送走了自己的愛人,同時也在來年正月,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她為她取名,銜玉。
歲月流轉,時不待人。
農曆正月十五,是銜玉的七歲生辰。
那天剛好也是元宵
她在家實在太淘氣了,母親被吵的沒法兒,只好打發她去學堂給夫子送湯圓,說這是做學生的禮數。
她一聽要去學堂,耳朵都耷拉下來了。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見老師
可是母親在跟高姨姨說話,沒有空管她,只喊她早些回來過生辰。
銜玉瞥了一眼她母親,很想再掙扎一下,只是申叔叔在一旁拚命朝她使眼神,肺都要咳出來了,她便知道這事兒應該沒得商量。
今日元宵,學堂本應該沒什麼人,可是她那位盡職盡責的老夫子依然精神抖擻地出現在學堂,旁邊兒圍了三兩個比她大許多的學生,正在向他請教問題。
銜玉嗒嗒地跑進門,笑容滿面地喊了聲夫子。
老人家抬了抬鼻樑上搭著的老花鏡,循著聲音瞅了她一眼,笑道:「是你這個小娃娃吶」
夫子得知她大老遠過來送湯圓,笑容更深了,慈愛地摸摸她的頭,又喊人去給她抓了一大把甜糖。這待遇,絕對是書院少有的。
銜玉咬著糖,右手摸了摸自己頭上漂亮的發繩。
她一直都不明白,文山書院名氣那麼大,向來都只收才德兼備的學子,為何願意把她這個年歲都不足的女娃娃收進來。
不過,這樣一個小太陽似的女孩兒走在書院里,卻是讓書院嚴肅沉重的氣氛鬆快了不少,她也最得學里的小師姐們稀罕。
申叔叔去給留院的學生們發湯圓,銜玉看的無聊,便轉身去後山溜達。
那裡她常去,有一道很高的懸崖,上面掛了一條長長的瀑布,春天會開許多粉紅色的小花,像仙境一樣。她一步一步跳著下了石階,只是這兒地上濕滑,她一個不留神摔了個結實。
漂亮的裙子上沾了許多青苔
這倒不怕,她畢竟摔皮實了,這點兒疼還是能忍的。
她拍了拍衣裳,就要起身,卻突然聽見自己嘴裡啪嗒一聲……血跡順著唇角流了下來。
一顆小牙崩了
她畢竟還是個小女孩兒,再怎麼耐摔也是愛漂亮的。她摸著自己搖搖晃晃的乳牙,抱著膝蓋小聲哭了起來。
「摔疼了么?」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突然站在她身前,緩緩蹲下。
他聲音真好聽,銜玉想。
程懷若方才與人在亭中論書,隔著老遠就瞧見這麼個漂亮的小孩兒往這邊走,蹦蹦跳跳的,很是歡快。
只是他忘了提醒她,青石板太滑了。
銜玉的臉已經哭成了小花貓,她抬頭,眼眶還很模糊,看不清人,只好抓住他的手。「哥哥,我的牙……」
她隱約知道這是個哥哥,而且心腸很好。
程懷若用手托住她的下巴,輕聲說道:「我看看」
他猜測,這小孩兒應該是已經到了換牙的年紀了,而且很愛吃糖。「無礙,它很快就會掉的,掉了就不疼了。」
銜玉擦乾淨了眼裡的淚水,這才看清蹲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有一雙乾淨澄澈的眼睛
「哥哥,你真好看。」她還是個小女孩兒,對漂亮的人和物有著天然的喜愛。銜玉說這句話的時候,半歪著頭,眼睛里好像有星星,一閃一閃的。
「你笑起來,也很好看。」他收回了手,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髮。
「懷若」一道溫潤的聲音響起
他應聲回頭,「老師」
銜玉坐在青石階上,好奇地抬頭,無奈她個子太小,只能瞧見一方青色綉著綠竹紋樣的衣擺。不過,聲音倒是與這位哥哥一樣好聽。
程懷若躬身行禮
而後轉身將她從石階上抱了起來。「能走嗎?」他問道
「好像……好像不能」她聲音軟軟糯糯,鼻音有些重,顯然是剛剛哭岔氣了。
銜玉眼眶紅彤彤的,正要說自己可以站著,卻被另一股更穩重的力道扶住。
是那個很高的大人。
她站不穩,只好揪住那片青色的衣擺,那人身側跟了一個年齡不大的學生,他恭敬地說道:「您說的,是銜玉小師妹吧。」
咦
好像是在叫她哎
銜玉抬頭,卻撞進一雙沉靜如水的眼眸里。幾乎是同時,他也在低頭看她。
女孩兒很小,可是眉目間,已經有她母親的神韻了。
他頓了一刻,才蹲下身,撫了撫她的發頂,柔聲道:「你喚銜玉?」
他委實長得好看,溫潤儒雅,氣質出塵,銜玉摸了摸頭,竟然沒法兒從自己空空如也的腦袋裡找出一個詞來形容。
「是啊,我叫銜玉,母親說這是寶貝的意思。」
家裡人從小就教她,在外要有禮貌,尤其是遇見年長的大人,所以她很認真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山裡濕氣重,女孩兒待久了不好,「老師,要不學生送她回去?」程懷若開口道
老師喜靜,他也擔心小孩子鬧騰,會擾了師長。
只是這次,他卻猜錯了。
「來,我背你走吧。」銜玉眼前突然立了一道青影,有力的臂膀拍了拍她,示意她上來。
小姑娘愣了「你……你是誰啊?為什麼送我回去?」
雖然這個人看起來不像壞人,甚至還很好看,可是她不能隨便跟別人走。
「你可以喚我言叔叔」他目光溫和,也不催促,只輕柔地摸了摸她的發繩。
然後,程懷若便眼睜睜地瞧著,向來不苟言笑的師長,此刻卻極有耐心得哄著她,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便背著那個來路不明的小孩兒走了。那姑娘還傻乎乎地與他招手,「哥哥,謝謝你,下次再見。」
程懷若:哥哥很想教教你,不要隨便跟人走的……
……
下午的時候,紅霞滿天。廬州正月,少有這樣好的天氣。
璨如開門的時候,從未想過會是他。
背後是趴著睡得正香的銜玉
她垂眸,掩住眼底的心緒,假裝平靜地與他交談。
「你……來廬州公辦?」她語氣平和,握緊的指尖卻輕顫。
男人背後握著的手,同樣收緊。「不,我來看望故人。」
「見到了嗎?」
「嗯」
璨如把睡熟的小姑娘交給絮兒,隨後引他去花廳喝茶。她走在前面,房嘉言落後他半步,目光從未離開過眼前的女人。
是的
女人
她年歲長了許多,眼角眉梢,已經隱約有了歲月的痕迹。
可是她依舊美麗,舉手投足,風韻清雅。
「銜玉,很像你。」他道
那個女孩兒,蹦蹦跳跳的,性子開朗,活像一個小太陽,路上不停地問他問題。透過她,他好像能窺見璨如小時候的樣子,應該也是很漂亮的,只是沒有銜玉那麼快樂。
說起女兒,璨如便如同天下所有的母親般,心底柔軟起來。她唇角含笑,說道:「像個男孩子似的,最調皮了,沒有鬧你吧。」
那是房嘉言從未見過的溫柔
「璨璨……」他停下腳步,沉聲喊道。
璨如心中一震,腳步慢了下來。
這一刻,她彷彿回到了平江,那個春意盎然的竹園,兩個人最熱烈的時候。他永遠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長身玉立,靜靜地看著她盪鞦韆。
「對不起」他聲音沙啞,半低著頭,沒有看她的眼睛。
璨如依舊站在他身前,沒有回頭,只是用力眨了眨眼,想把眼裡的熱意逼回去。綠湖邊,柳枝光禿禿的,帶著一絲涼意的風吹過她鬢邊的碎發,揚起一抹溫柔的弧度。
他為什麼要對自己道歉呢
溫熱的淚從臉上滑落,打在了她白皙的手上。
那三年,他已經做得夠好了。
她緩緩轉身,眉間舒展,唇角含笑,「我沒有後悔過」
「與你在一起的那三年,我過的很開心。」璨如低了低頭,一直盯著腳下的路。「我唯一遺憾的是,沒有與你好好告個別。」
一行清淚再次落下,她笑著與他說起從前。
「好了,不說這個了。我給你泡茶……」她轉身,往花廳走去。
一隻有力的手拉住了她
「璨璨,我沒有娶盧氏。」那隻手很小,細膩柔軟,完全包裹在他掌心。
他娶的不是盧氏,是鄭盈。
徐延登上首輔之位的那年,他們便已經和離。
他緩緩靠近,從背後擁住了她。「我還能,再陪著你嗎。」
環在腰間的手很緊很緊,她側頭,鼻尖擦過他的下巴,背後的人身上的味道依舊好聞,像是沉木。
「嘉言……」她呢喃了一句,好似輕嘆。不過一息,她輕顫著手,覆上了他的。
無聲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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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宗儀走的很早很早,銜玉都七歲了。
每個人都會孤單,如果留璨璨一個人過完餘生的話,不是太難過了么。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嘉言做到了這一點。
前世的番外,我現在寫不出來,沒有感覺。
救命,我覺得懷若哥哥跟銜玉好甜吶(激動的心顫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