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第二日翟似錦收拾著出門去廷尉署,燕燕正準備讓管家去準備馬車,她卻只要一匹馬。
「郡主您要騎馬?」燕燕眼神都變了,連忙扯著她的衣袖勸道:「郡主您都多少年沒騎過馬了,萬一摔著了該如何是好。」
翟似錦面色一沉,固執得很,「要你去你就去,趕緊的。」
燕燕勸不住,只能去找管家要了匹馬。
翟似錦先上了馬,讓燕燕坐在自己身後,又要她抱著自己,等確認她坐穩之後,才一揮馬鞭策馬入市。
微風從耳畔呼嘯而過,燕燕驚喜的嘆聲從身後傳來,翟似錦忍不住翹了翹嘴角,「怎麼樣,我騎馬的技術還可以吧。」
燕燕應聲連連點頭,「是是是,郡主騎馬真棒,等今年秋獵的時候,郡主可好讓太子殿下瞧一瞧了,看他還敢不敢笑話郡主。」
穿過集市時,翟似錦放緩速度,任馬慢慢地走,時不時看一眼早市裡的熱鬧,往常她出府都是乘著馬車,還不曾親近過這樣繁華熱鬧的景象。
快要繞開一處長街拐角時,燕燕突然扯著翟似錦的袖子,「郡主!」
「怎麼了?」翟似錦拽住馬停下來。
燕燕給她指著不遠處小巷裡的幾個孩子,神色微略張皇地道:「郡主,你聽一聽。」
聽一聽?
翟似錦望向巷口那幾個孩子,他們年紀約莫三四歲,最大的瞧著也不過是六七歲而已,正圍著圈圈在唱童謠。
「……黑面神,威風凜,鬼神皆懼腰配長刀。懲惡人,逆君王,權勢滔天直上九霄……」
燕燕道:「郡主您聽著這像是在說誰……?」
翟似錦微蹙眉頭,細想了下,「腰佩長刀威風凜凜的黑面神,有點像陳熠。且那後半段……」
燕燕接著她的話喃道:「逆君王,直上九霄……」
這可不就是在說陳熠么。
翟似錦面色微白,越發覺得不對勁,立即下馬朝那幾個孩子跑去,逮住其中一個年長的問道:「這是誰叫你們唱的?」
其他幾個孩子嚇壞了,全跑完了。
翟似錦只能逮住手裡這個男孩子,因為怒極而加重語氣,再問了一遍,「誰讓你們在街頭唱這種童謠的?」
京城的街巷裡常有一些小孩子玩耍作樂,偶爾會唱些膾炙人口的小調童謠。但今日這種指向性尤為明顯的童謠,小孩子編不出來,肯定是有人指使。
男孩子嚇得吱哇亂叫,猛地掙扎,「放開我!救命啊!救命啊!!」
眼下正是晨間集市正熱鬧的時候,他這一頓亂喊亂叫,頓時引來不少圍觀的路人。
翟似錦無奈鬆開一隻手去擋臉,但男孩子就等著這個機會,旋即掙脫開她另一隻手,拔腿就躥進小巷中,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她氣得頭疼,看著空空如也的小巷,只得回頭吩咐燕燕道:「燕燕你先回府,找人去查查到底是誰教孩子們唱的。」
燕燕點頭,先折身回府去。
翟似錦獨自去到廷尉署,她有陳熠給的腰牌,看守的人直接將她一路放行至陳熠時常辦公的房間。
侍從一邊將她迎進屋,一邊又恭敬地道:「大人還在忙別的事情,郡主稍等片刻,小的這就去請他過來。」
翟似錦點點頭,先在屋裡坐下等。
不消多時,陳熠回來了。
翟似錦聽見推門的聲音,剛起身打算迎上去,抬眼見到的就是陳熠一身深藍錦衣的斑駁血跡,「你……」
陳熠許是沒料到今日她會來找自己,一身的髒亂沒來得及收拾就趕回來了。
見她臉上的些微錯愕,他側身邁進屋裡,掩嘴輕咳了聲,道:「郡主再坐坐吧,容我去換身衣裳。」
翟似錦轉身坐迴圈椅里,隨意擺擺手道:「……快些換了吧,我還有急事要跟你說。」
陳熠微頷首,去側間的小耳房裡換下臟衣裳,用水將手上的血跡擦拭乾凈,穿戴整齊后才重新回到房間里,「郡主剛才說有急事,是什麼急事?」
「都急得火燒眉毛了,你居然還能笑得出來。」翟似錦輕嘆一聲,拉著他坐下,道:「剛才我來找你時路過城北一處街頭,遇見幾個小孩子唱關於你的童謠,暗示你逾權僭越,恐有……恐有造反的嫌疑。」
「造反?我?」陳熠皺眉。
「『懲惡人,逆君王,權勢滔天直上九霄』,你細細品品,你最近在朝中都得罪了什麼人,他們這是想讓你死啊。」
「只是謠言而已。」豈料陳熠語氣淡得不能再淡,就跟喝了口子水似的。
翟似錦以為他是沒把這種事放在心上,便認真勸了勸,「雖然只是謠言,可你跟御史台樹了敵,這種風聲要是被他們聽了去,定然會伺機狠狠參你一本。」
「已經參過了。」
翟似錦醞釀了一肚的話,登時被陳熠輕飄飄的話堵了回來,「??已經參過了?」
陳熠輕嗯了聲,喚僕人端了茶食點心進來,回眸輕瞥著翟似錦,眸底漾著几絲淺淡的笑意,「今天早朝上,御史台那幾個老東西已經將我參得明明白白了,索性陛下信我,沒將這種下三濫的謠言放在心上。」
但凡知情的人都知道,他陳熠所求的,不過一個公道。長寧帝懂他,所以不會相信那些謠言。
翟似錦長舒了一口氣,「舅舅信你就好,這種謠言雖然只流傳在市井之間,但時間一長,難保其他人不會信。」
陳熠將茶點推到她面前,挑眉笑道:「郡主不用操心這些的。吃過早膳了沒有,沒吃的話先墊墊肚子,或者我讓費康去小廚房給你下碗面來。」
翟似錦:「你們這兒還有廚房?」
陳熠側眸看著她,忽而輕笑,「以前廷尉署里忙得通宵達旦,大家都是要吃宵夜的,有個廚房有什麼奇怪的。」
翟似錦想了想,還是選擇拒絕,「吃過了,不用麻煩了。」
陳熠垂眸輕笑,當然知道她是害怕廷尉署的血腥,不過廚房和刑房到底還是不同的,也沒她想得那樣可怕。
兩人正說著,門外有人敲了敲門。
陳熠瞥了眼翟似錦,看向門口的方向,道:「進來。」
進來的是費康,一進門就朝陳熠拱了拱手,神情間有些慌張,「大人,刑房那邊出事了……」
陳熠問,「什麼事?」
費康餘光掃了眼翟似錦,欲言又止。
陳熠皺眉,「不用避諱。」
費康默了片刻,仍是低頭湊近了陳熠,才輕聲道:「底下的兄弟們今日起早了閑得無聊,便將李謙抓去刑房用了刑,沒成想李謙是個有脾氣的,竟咬舌尋短見,現在已經派大夫去瞧了。」
陳熠並不關心李謙的死活,只是他在廷尉署里受刑尋了短見,傳出去就是他的失職,說起來也不好聽。
「既然他想死,那就讓大夫把他的命暫且吊著,不用救活,隨便下面的人折騰。」
除了如李謙所願,他還能怎麼辦。
陳熠神情和聲音一瞬間都盡數染上了寒意,費康領命點頭,聽命下去辦了。
翟似錦與他視線對上,眼睫輕輕地眨了眨。
陳熠解釋道:「這廷尉署里有很多折磨人的刑具和法子,但最要命的不是酷刑,而是那些個手段變態的大夫。」
他說著,稍有一頓,「抱歉,郡主,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
翟似錦抬手摳了摳眉心,倒抽一口涼氣,裝作不在意的口氣道:「沒事,我已經不怕這些東西了。」
陳熠微微挑眉,眸子里再次沁出笑意來,起身垂眸看著她,「那不如臣帶郡主去瞧瞧吧,李謙多次欺辱於郡主,合該讓郡主看看他如今的下場。」
翟似錦怔了一會兒,眨眨眼問道:「去瞧李謙?」
「郡主是見不得那些血腥,還是見不得李謙自討苦吃的樣子?」
翟似錦撫額。
這人又來了,最近怎麼總是三言兩語就把李謙掛在嘴邊,連給她換個把柄都懶得了。
「去瞧瞧就瞧瞧。」
明知道是激將法,翟似錦還是跟著去了。
仍然是上次路過的刑房,還沒走近,一股難聞的刺鼻氣味就混著血腥傳了出來,還有幾聲細弱的痛呼聲,聽著就叫人毛骨悚然。
「郡主倘若害怕的話……」陳熠朝她伸出一隻手臂,「可以抓著我的手。」
從陰暗潮濕的牢房前走過,四面八方都是鐵鏈攪動的聲音和嘶喊嚎叫,幸而是大白天,天窗邊還投射進來不少的陽光。
翟似錦自顧抱著雙手,看也不看陳熠伸來的手,皺眉輕斥道:「走你的路,我不怕。」
陳熠步子沉穩,收回手后一步步走在她前面。
到了刑房,兩側守衛的獄卒恭恭敬敬喚了聲「大人」,立即開門讓道。
翟似錦是跟在陳熠身後進去的,入目處儘是鮮血和刑具,李謙被人綁在一塊木板上,旁邊還有個身形佝僂的老大夫湊在面前,把手中罐子里的東西舀出來往李謙嘴裡灌。
「他們給他喂的什麼?」見李謙嚎叫不止,她忍不住問。
陳熠側開身子給她讓了讓,叫她更清楚的看見大夫手裡的藥罐子,從裡面舀出來的白色膏狀不小心掉了一坨在李謙的臉上,裡邊的黑色小蟲子立即順著他臉頰的傷口爬去。
隨即響起李謙響徹刑獄的慘叫。
「郡主看著不怕嗎?」陳熠問。
翟似錦:「……」她為什麼要怕?
那老大夫用完一罐藥膏,回頭給陳熠行了禮,方才看向翟似錦,道:「這些都是以前廷尉署流傳下來的招數,犯人要是乖巧,就能安穩活到行刑前,要是不乖巧,那多的是法子折磨到他奄奄一息。老朽別的不說,也就這一手醫術能看,只要是沒死透的人,老朽都能從鬼門關給他拽回來。」
「這麼厲害嗎?」翟似錦忍不住多看了李謙臉上那些黑色會蠕動的東西,像是直往他臉上的傷口裡鑽。
老大夫這時候又從腰包里摸出一個布袋,攤開來,裡面放著各種的形狀奇特的小器具,在光線昏暗的刑房裡油光發亮。
翟似錦湊近前還想細看,卻被陳熠拉住了手腕,「郡主還是不要看了,怕你等會兒連午膳都吃不下。」
她面前的視線被陳熠擋去了大片,剛好把木板上躺著的李謙身影遮去。
但李謙痛苦凄厲的叫聲傳了來。
翟似錦忽覺後背陰風陣陣地吹,順著陳熠的台階就此下了,隨他一起離開刑房,出廷尉署外面的陽光底下。
翟似錦在太陽底下曬了好一會兒,張嘴吐出一口濁氣,才覺得把身上沾染的那股陰冷血腥味散乾淨。
陳熠坐在屋檐陰影下的藤椅上,翹著腿,隔著很遠一段距離望著她,像是歲月靜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