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蔓草萋萋,伏屍漂櫓。
被圍困了三月之久的皇城終於再也撐不住,只能打開了大門。
姚青綬捧著傳國玉璽,著一身白色單衣,從城門中走出。
鄭國降了。
三月的堅守沒有等來援軍,只等來一封自立為皇的告詔或者歸順逆賊的噩耗。如今圍困皇城的反賊聞於逢早在半年前就已經稱帝,然後勢如破竹地佔領了鄭國大部分的土地。
他生性殘暴,對於久困不下之城,都許諾部下在攻陷城池之後,可以在城中肆意剽掠一旬。一旬之後,再繁華的溫柔富貴鄉都只會剩下殘垣斷壁和無數流民
冬天的風直往人骨頭裡刮,姚青綬長而密的睫毛上結了霜,她走得很慢,很穩,最終在玄甲騎兵面前停下了腳步。
攝人的呼號聲猶如巨浪,從遠及近,騎兵隊列如同摩西分海般分列兩側。一人騎著高頭大馬從隊列中走出,他披著大紅披風著玄黑盔甲,正是聞於逢。他鞭子一甩,震出驚雷般的聲響,道:「皇後來獻國,怎麼?鄭國沒有男人了?」
此言一出,軍隊中爆發出巨大的鬨笑聲。
姚青綬不為所動,跪在聞於逢馬下,將降書和玉璽高舉過頂,腰卻挺的筆直:「臣主背恩致討,望闕待罪以聞。妾今為宗社生靈祈哀請命,求陛下寬仁待之。」
聞於逢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笑著搖頭:「朕聽不懂你文縐縐地說些什麼,朕只知道『君無戲言』,朕許諾了將士可以在皇都剽掠十日,怎麼能收回呢?」
姚青綬抬眼對上了聞於逢的雙目,幾乎要被那雙見慣生死的黑沉眸子駭得退縮,她握了握拳,指甲深深陷進肉里:「今日之後,皇都乃陛下都城,皇都百姓皆是陛下子民,皇都財貨也均是陛下國庫。求陛下與王師愛惜自己的城池與子民。」
「你說得有幾分道理。」聞於逢用鞭子指了指城門,「但是你們老鄭家負隅頑抗這麼久,害得朕的大軍損失不少,朕總得勞軍吧。」
姚青綬深深叩首:「妾身為鄭家宗婦,願將鄭氏私庫奉給陛下以犒王師。」
聞於逢哈哈大笑,一矮身就輕鬆將姚青綬手中的玉璽和降書拿到手中。
他縱馬從姚青綬身邊躍過,甲兵緊跟在他的身後,從城門進了這座百年國都,結束了大鄭三百年的國祚。
聞於逢的大軍入城后,果然放過了一城的百姓。活下來的文武百官各有去處,原本的皇族宗室也都降級冊封。
姚青綬卻受到了各方的圍攻。聞於逢的屬下幾乎時刻不離,致力於從她口中獲知鄭國末帝的去向。而原本鄭國的皇室也幾乎日日上門滋擾,詰責她竟然私自將屬於鄭家所有人的私庫拱手讓人。
姚青綬平靜地面對著這一切,既不開口泄露末帝的蹤跡,也不鬆口將私庫還剩下的東西歸還鄭氏。直到聞於逢登基大典前一日,一切塵埃落地后,她一根白綾掛在樑上,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姚青綬雙手將白綾繞在自己的頸間,毅然踢翻了腳下的凳子。
她以皇后的身份監國,與敵軍戰鬥到了最後,她已無愧於祖宗。她用皇室私庫從逆賊手裡換回了皇都的安寧,餘下的財產她也均發了在這場戰爭中死傷的大鄭士兵和其家屬,她也無愧於百姓。
她已做到了一個皇后應該做的、可以做的所有事。
這一生活得夠精彩了,也太累了……只願……只願下輩子能過上平靜的日子吧。
聽聞了姚青綬的死訊后,聞於逢不由得回憶起了跪在他馬前,那個如同霜雪中的孤高梅花一樣美好的女子,心中有些觸動,他感嘆道:「厚葬吧。」
「這樣一個美人,可惜了。」
屬下得了命令就退了下去,太監們忙上前彙報登基大典的籌備情況。
聞於逢雖然半年前就稱帝了,但是打戰的時候一文錢恨不得掰成兩瓣用,並沒有辦什麼像樣的典禮。如今,終於能風風光光大辦一場了。
聞於逢沒有入睡,他站在末帝建摘星台上,眺望著他的江山。他要看著明天的太陽升起,他要親眼看著屬於自己的王朝的到來!
一點光在遠方出現,紅色的小圓盤開始向上爬升。
聞於逢爽朗大笑,轉身走向現在已經屬於自己的宮殿。當他的腳跨過門檻之時,卻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喉頭腥甜,黑血不受控制地從他的嘴角和鼻孔中流出。
……
當窒息滅頂之後,姚青綬詫異地發現隨之而來的不是永恆的死寂,而是一間頗有生活意趣的小木屋。她竟然沒死,而是重生成了一個她並不認識的少年。
姚青綬暗自打量著屋內擺設的樣式和風格,確定了此時應該距離她死亡的時間不遠。桌上擺著幾個燒餅和銅錢,姚青綬拿起錢來仔細一看,竟然是平宴通寶。
銅錢落在地上,砸得姚青綬心底翻起驚濤駭浪。
平宴是末帝的父親用的第一個年號——她竟然重生到了一切悲劇發生之前,現在的她應該還活著,也還沒嫁給末帝當上太子妃。
姚青綬忙翻箱倒櫃尋找盤纏湊路費。既然她用著這個少年的身子,那麼現在在承恩公府里當著小姐的是否就是這個少年呢?她並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但是她要馬上回京城的承恩公府。
在她一番翻找之下,在床底發現了一個打包好的包袱,裡面有上百兩的銀子和一些衣服,看樣子是原身整理好的,他或許有遠行的打算。
姚青綬重新把包袱整理好,房門突然被砸開,一群人擠了進來。當先一個大丫鬟模樣的女子冷笑道:「好啊,你這小賊竟然還沒跑,敢賣假藥給我家夫人,現在就跟我去見官!」
姚青綬被捆綁扭送進了縣衙,看著牌匾上的字,她才知道自己原來身在京郊的順縣。那丫鬟的主家似乎很有些來路,知縣大人也不審,就看著供狀判了罪。
「只是假藥,怎麼能判流放呢!」姚青綬不服。
知縣將另外一堆狀子展開:「哼,兩年前,你賣給周家老爺宮廷延壽散,其實是麵粉。一年半前,你又賣給張家夫人貴妃生香丸,其實是花泥……今年年初,你還賣給本官靈竅湯!結果害得本官腹瀉不止!」
姚青綬目瞪口呆地聽著縣令念著罪狀,她可算知道包袱里怎麼有這麼多的錢了。感情這個少年已經招搖撞騙兩年多,其他人被騙了羞於啟齒就放過了他,只是這次遇到個硬茬非要告他。
他收拾好包袱和銀兩,原來就是準備跑路的!
「收監收監!」縣令不耐煩再念,揮手讓衙役上前擒她。
眼瞧著衙役朝自己走來,姚青綬心中焦急。
這該如何是好?如若進了大牢,那就當真叫天不靈,叫地不應了!
若是前世,她自然認識許多高官顯貴可以幫忙,這樣的案子抬抬手就能平了。但是現在,她用著一個騙子少年的身份,又有誰會來幫她?
姚青綬忽地心中一動,忙道:「大人,我的葯必然是真葯!我師承太醫院掌院王極大人,我可以寫信讓他來作證啊!」
「慢著。」縣令有些猶豫,那些葯是真是假他再清楚不過了,他自己吃過,屁用沒有!
但是,這小崽子看著有那麼一股非平常人的貴氣,所以當初賣葯給他時他才會信了這小崽子的鬼話。如果這個小崽子真的是王掌院的學生,那麼他把這小崽子流放了豈不是得罪了大人?
「哼哼,你不過是想耍小花招多得些時間好逃跑!」縣令一拍驚堂木,他已經想通了,王掌院的高徒怎麼會混成如今這副模樣。這小子必然是憋著壞,說不定他會給掌院大人的信里寫什麼不敬的話,讓自己吃掛落!
姚青綬當皇后的時候是監過國的,這些小九九早在她算計之中,於是她順水推舟道:「大人若不放心,我便不寫信了,只將王掌院只私傳了我一人的秘藥方子寫一半出來,您派人送藥方給他,他老人家一看便知是我。」
縣令略加思索,就同意了。姚青綬在紙上刷刷點點寫了半頁,將紙承上。縣令查看一番,見確實只是藥方,既沒有什麼明諷暗刺,也沒有什麼藏頭的玄機。
「海棠丹?」縣令搖了搖手裡的紙,「這是個什麼東西?」
褪盡東風滿面妝,可憐蝶粉與蜂狂。自今意思誰能說,一片春心付海棠。這是姚家作為出過最多皇后和寵妃的家族的實踐產品之一。
姚青綬漲紅了臉,含糊道:「這是宮廷秘葯,請大人莫要打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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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褪盡東風滿面妝,可憐蝶粉與蜂狂。自今意思誰能說,一片春心付海棠。——《海棠美人圖》唐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