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京城的秋日,正值乍暖還寒時候,氣溫時高時低,人一不小心就容易著涼生了病。
而賞菊宴上,太后落了些風,回來起先頭昏昏沉沉,隨後更是感染了風寒,發起燒來。
遲向晚就是在這種情形下入宮的。
賞菊宴上,太后看見自己的侄孫女,氏族遲家長房的嫡長女都出落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心下歡喜,便與皇帝說道想讓娘家晚輩入宮小住一段日子,皇帝自無不允之理。
遲向晚得以又一次踏入她來過多次的深深宮闈。
後來雖說太後下了懿旨后便身子不太好,最近更是昏迷數日。
但遲向晚還是被接進宮中,安置在慈寧宮偏殿里採光最好的瑞安堂,也就開始了她為期數日的侍疾過程。
慈寧宮正殿,瀰漫著揮之不散的葯香,宮殿肅靜得落針可聞。
「快去稟告皇上,就說太後娘娘已經醒了。」
太后因為嚴重傷寒而昏迷數日了,看到她悠悠轉醒,宮女們紛紛露出喜色。
聽到遲向晚的話后,很快就有宮女忙不迭地去向皇帝報告這個好消息。
像是一股熱水驟然倒在封凍的湖面,沉悶凝固的氣氛變得鬆緩起來。
遲向晚看向太后,和太後身邊的心腹嬤嬤松瀾一起扶了她緩緩起身。
太后靠在緙絲彈花引墊上,又喝了幾口水,昏黃無光的臉上才逐漸恢復了一些神采。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太后目光溫和地看向衣不解帶伺候自己的侄孫女,「瞧這小臉,比你賞菊宴那會兒可瘦多了。」
太后語意之中帶著憐惜。
遲向晚一旁低眉附和,不過自己瘦沒瘦她是真的沒有感覺,但是太后明顯瘦了。
午後日頭正好,殿內光線敞亮,但太后的臉卻有些枯黃。她看著遲向晚,眼裡流露出滿意的神色。
先前召娘家的侄孫女相伴身側,聊以解悶不過是最淺層、最不重要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遲向晚作為遲家的嫡長女,身份不同,如今又是二七十四的妙齡,宮中有兩位皇子,都與她年齡相當,太后也想讓遲家女子繼續后族的榮耀。
眼前的女孩子沉靜端莊、清麗脫俗,且素來有聰慧多才之名和理事管家之能,嫁入皇家亦是擔得起的。
「只要太後福壽延綿,向晚便是再辛苦也甘之如飴。」遲向晚替太后掖一掖被褥,「目前最要緊的是您早日好起來。」
太后病了這些日子來,最急的還不是太后自己,整個遲家更是焦心不已。
要知道,雖然遲家外有遲向晚的父親,現任奉國將軍的遲琰駐守邊塞,內有遲淑妃育有一子充實內庭,但要真說起來,歷經三朝而不倒的太后才是遲家真正的守護神與主心骨。
太后正和遲向晚敘話,殿門口太監尖細的聲音恰在此時響起,「皇上駕到!」
一身常服的皇帝大跨步走了進來。
如今的九五至尊是鈞慶帝,曾經的靖王世子,太后的養子。
他看起來也就三十齣頭,身量中等,相貌周正,若不是偶爾看向人時自帶一股威儀貴氣,倒是更像官衙隨處可見的一個文臣。
眾人盈盈跪倒,皇帝看都沒看就揮揮手讓他們起身。
他行至太后榻旁坐下,神色極為關切。
皇帝五歲便被身為正妃的太后撫養,一路風風雨雨至今,素來有孝順的賢名,如今看來果然不假。
「母后這些日子可把兒子嚇壞了,看到一碗又一碗的湯藥被端進正殿,兒子真恨不得以身相替。」皇帝唏噓道。
「皇帝這是說的哪裡話,你是萬民之主,江山社稷繫於一身,母后如何倒不打緊,可你若是病了,可要這天下人該如何是好?」太后微微嗔怪道。
「那母后也要答應朕,一定要按時服藥、保重身體。」皇帝叮嚀道。
「兒子想著,前一陣寧妃身子不爽利,再說了母后傷寒也還未完全好。兒子已經下旨讓圓琛法師入宮祈福,同時也祝禱我大鈞國泰民安。」
「圓琛?他不是先前在外雲遊嗎,怎得回京了?」聽到圓琛二字,太后微有一些訝異,情緒波動之下不由得咳嗽起來。
遲向晚連忙幫著太后又是順氣又是撫背。
她是知道圓琛這個人的。
圓琛本名謝琛,是皇帝唯一的弟弟。
他在十三歲的時候就自請前往皇家寺廟龍覺寺為國運祈福,平日也常雲遊四方。
雖說比起世俗權勢,他顯然無法和手握重兵的藩王相較,但從某種角度說,他卻遠比不敢無詔擅離藩地一步的藩王更為自在。
而且這也使得皇帝對自己這位最小的弟弟放下心來,不僅讓皇宮大小祈福一律由圓琛主持,還給予圓琛帶髮修行的恩准。甚至連圓琛四處參禪、神龍見首不見尾都不以為意。
「他啊,說來也巧,正是前不久轉回了北直隸,現在就在龍覺寺。」
說起這個閑雲野鶴遁入空門的皇弟,皇帝也有些無奈。
這大鈞建國已是數百載,皇子為僧他可是頭一例。
雖說名義上是為皇室祈福,可他並不常常在皇家寺廟呆,也不經常往宮裡跑。
最令皇帝頭疼的是,圓琛明年就及弱冠,偏偏不還俗,看樣子是想長久地把和尚當下去。
宗人府宗正甚至拿此事特意來找過皇帝。
面對一臉苦大仇深的皇族長老,皇帝也覺得圓琛這樣不合規矩,可自己偏偏拿這個皇弟沒辦法。
他每次一提起還俗的事,圓琛就一臉坦誠連聲附和,但卻沒有真實際行動。
圓琛經常以皇家的名號做布施,每次進宮不是告訴皇帝在哪裡又發現了有王氣的土地,就是進獻上自己在各方得來的稀奇物什。
所以皇帝對圓琛也算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去了。
「如此也好。只是哀家身子不便,這主持祈福之事還得淑妃幾個多多操勞了。」太后道。
「這些都是細枝末節的小事,您就不必費心了。」皇帝不以為意道,「祈福事宜,朕全權交由貴妃和淑妃共同操辦。」
貴妃......聽到這個名字,太后眼底有一瞬間晦暗不明。
但她沒有反駁皇帝的意思,只是道:「那就都聽皇帝的。她們兩個性子穩妥縝密,哀家也能放心。」
皇帝走了以後,太后讓遲向晚扶著她重新躺下。
畢竟是大病初癒,剛說一會兒話便精神不濟。
緩了很久,太后才道:「哀家身子不便,明日你就代替哀家前去吧。」
遲向晚因著身份的緣故,從小到大進宮次數並不少。
不過多半是來給太后和貴妃請個安,要麼就是來參加宮中宴飲,別的活動卻是之前未見的。
太后和藹道:「說來這還是你第一次遇見圓琛法師進宮修行祝禱,倒也是難得的機會。」
但皇室中人一向崇佛看重祝禱她是知道的,聽到太后都如此說了,她遂連連稱是。
「好了,哀家也乏了。你出去轉轉便好,不必成日守著哀家。」
此刻松瀾一旁提醒道:「前段時間太后不是還說要給遲小姐新裁一批衣服么?眼下正好有時間。」
「要不是松瀾提醒,哀家差點都忘了這茬兒了。」太后揉了揉太陽穴,對自己大病初癒后的記性頗為無奈。
「尚服局新進了幾批上好的蜀錦,一會兒你便去挑一挑。還有一個多月就是除夕,年紀輕輕的姑娘家打扮得喜慶一點才好。」
……
遲向晚跟著太後身邊的引路宮女,往尚服局走去。
此刻夕陽西下,餘暉為莊嚴的琉璃瓦披上一件奪目霓裳,鴿哨聲就在屋檐上空縈迴不散。
說來這是她第一次好生打量這座皇宮。
大多數鮮血與爭鬥、權力與角逐,要麼發生於此,要麼和居住於此的人密切相關。
金碧輝煌、肅靜恢弘也掩蓋不了它吞噬累累白骨的事實。
不過幾個片刻的功夫,遲向晚腦海中已然翻湧出萬千思緒。
就在此時,一串尖利的女聲傳入她耳畔。
「是誰見了本公主還不行禮?」
那聲音尚未脫離稚氣但滿是驕縱。
遲向晚抬眼望去,只見來人雖嬌俏可人,可眉宇間卻流露出一股驕縱。
不是福寧公主又是誰呢?
她急忙做出了一副誠惶誠恐的神態,給福寧公主見了禮。
福寧公主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斜睨著她,「我當是誰,原來是遲小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兒來的沒禮數的野丫頭呢。」
挑釁之意十分明顯,不僅是不給遲向晚面子,也是暗暗折了太后的臉。
就連太後宮里的引路宮女身體都因為激動而隱隱顫動,不過礙於對方帝女的身份只能默不作聲。
至於為何福寧公主突然發作,原因也很好理解。
不過是福寧公主作為皇帝獨女嬌縱慣了。
何況盧氏和遲氏一向不對付,作為盧貴妃的女兒自然不會對遲家的小姐有什麼好感。再加上上次福寧公主探視太后時哭哭啼啼還擋了太醫看診,遲向晚無奈只得請她讓一讓身子,結果遭到福寧的記恨,結下了梁子。
「比不得公主心直口快。」遲向晚無意得罪福寧,只綿里藏針淡淡揭過。
沒想到卻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可惜福寧並不善罷甘休,她走近遲向晚,一字一句地道:「你擋著我的道了。」
她直視著遲向晚,目光中挑釁之意昭然若揭:「還不給本公主道歉。」
遲向晚神色未變,就靜靜地望著福寧。
被黑白分明的杏眼盯了一會兒后,福寧有些發麻,她色厲內荏地清了清嗓子,準備繼續說些什麼。
遲向晚忽然溫和地笑了,」好,向晚道歉,是民女的錯。」
不等福寧反應過來,她迅速說下去,「民女奉太后之命往尚服局,這裡是必經之路。走這麼寬一條甬道,往哪裡走不是走,好巧不巧偏生不長眼睛要和公主撞上。自然是民女的問題。」
福寧本來打算好,如果她此番挑釁之後,遲向晚道歉,那遲氏也就因此矮了盧氏一頭,而如果她沒有道歉,自己可以趁機小懲大戒。
畢竟遲向晚雖然姓遲,到底也是一介臣子之女。
而自己是公主之尊,即使是太後知道了又能拿她怎麼樣呢?
可福寧未曾想雖然遲向晚是這麼個道歉法。
說她未道歉,卻也言笑晏晏、面上真誠;說她道歉了,可她那些道歉之語分明透露出一股詭異。
福寧沒有想明白自己該不該發作,一時間臉上陰晴不定。
「向晚此次偶有冒犯,所幸公主寬宏大量未曾追究,是民女的幸運。」
就在福寧努力使腦子高速運轉時,遲向晚慢悠悠地開口:「向晚這次不能再不長眼睛地撞上,這便告辭了。」
連續重複兩遍不長眼睛后,遲向晚施施然告辭離去。
這下饒是福寧反應再慢,也明白遲向晚的含沙射影。
「你——」她狠狠瞪著遲向晚遠去的背影,氣得直跺腳,卻也無能為力。
對方拿太后的命令扯虎皮作大旗,還給自己戴一頂高帽,自己如果再不懂事去糾纏,就連親娘盧貴妃都不會放過她。
畢竟盧貴妃只是和她說過三大世家的爭鬥傾軋,讓她好生留意遲向晚而已。
如果對方知道自己挑釁試探不成反被開涮,丟了她的顏面......福寧想到此不由得打了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