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我來遲了。」
望月樓雅間,謝琛緊緊擁住遲向晚,低低道。
「你沒有死,你騙我。」遲向晚恨恨地咬牙切齒道。
天知道她聽到那個消息傳來時,心中究竟掀起了一場多大的驚濤駭浪?他害她傷了一個冬季的心。
她賭氣般想推開謝琛,卻被他溫和又不容餘力地擋住,索性扭過頭不理他。
她聽見男子溫潤的聲線,含著笑意還帶著點無奈的寵溺,「我在等啊。」
孟州災民鬧事那日,他便心知不妙,這表面上看起來是一場民眾自發地抗議,但實際上,挑頭鬧事的,背後定是受人指使。他和他背後勢力要做的,無非是借民眾長年累月對朝廷命官的不滿和不信任,煽動那些人壓抑已久的情緒,來除掉謝琛。
因此在謝琛被圍困時,他假意落水,實則命手下將領頭男子生擒,一番施壓拷打之下,那男子終於吐口,稱自己是言相所派,而為何言相要除掉楚王,他實屬不知。
遲向晚聽到這裡,也頗為不解地挑了挑眉,「你與言氏素無往來與衝突,為何言相會行此下策?」
「自是因為福/壽膏。」
謝琛黑眸中閃著幽微的光。
從沁州回來之後,他就一直在追查此事,雖然此事錯綜複雜、並不好查,但他抽絲剝繭,查來查去,最終查到柳煙樓上去。
柳煙樓,這可是言氏的產業。
「你是說,福/壽膏的幕後推手是言相?」遲向晚問謝琛,旋即她就自我否定道,「但這不可能啊,如果真是這樣,言相能不知其中危害,能眼睜睜看著言穆服用而不管么?」
「但這就是事實。」謝琛淡淡道,「或許言相本意不想讓自己兒子服用,可是當木已成舟后,他也不好立即阻止。他若是阻止言穆,又豈不是告訴全京城官員,福/壽膏有問題?」
「那也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看著……」遲向晚話音越來越弱。
她承認,謝琛說的在理。
對於柳煙樓傳出來的福/壽膏,只有當別人看見連言相獨子,都在服用時,才會對此物放心大膽地服用。畢竟大家都相信,言相不至於坑害自家子嗣。
但她實在難以想象,虎毒不食子,言相為了讓別人中福/壽膏之毒,不惜以子為餌,這麼做,為的又是什麼。
「福/壽膏背後站著的,不止是言相。」謝琛看她欲言又止,明白她心頭疑惑,主動解釋道。
「所謂福/壽膏,實則便是種上癮物。幕後之人用它,無非是剪除異己,對於一些官員用福/壽膏加以控制或剷除,更好地操縱朝堂。」
遲向晚福至心靈,「今上?」她低低地脫口而出。
很多以前沒注意的事,現在一點一點被她串聯起來。
比如為何言穆『死』后,為何皇帝對言氏一族的聖眷更濃,只怕不僅有言穆護持福寧的緣故,言相只怕那時,便已完全投向皇帝。
遲氏站隊大皇子,盧氏站隊二皇子,而言氏則成為了只忠於皇帝的孤臣。
所以,當言穆回來后,言氏並沒有著急提起言穆與她的婚事,就是因為在權衡,是與遲氏結盟,還是繼續做一孤臣。
遲向晚只覺得渾身生冷,她一瞬間想明白這其中的關竅,柳煙樓福/壽膏事件的背後,站著的是言相,更是皇帝!
「駕馭臣子,用這樣的手法,未免過於聳人聽聞。」遲向晚如是說了一句,她忽然想起什麼,轉向謝琛道,「所以,這次孟州災民鬧事,是不是也和你查福/壽膏之事離不開關係?」
「是。」謝琛毫不驚訝於遲向晚反應的敏捷,他頷首道,「這次孟州災民鬧事,和言氏有關,但皇上也分明知情。」
無非是怕,他真的查到福/壽膏背後的主謀,洞悉了這個致命的秘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因此言相欲致他於死地的時候,皇帝也默認了這一行為。
他假意落水的這段日子,早把各方動向查了個明白。
因此,他一方面命人傳出,四處打撈未果,自己或恐葬身黃河的消息,進一步打消京城中人的警惕,靜待他們暴露出更多破綻。
另一方面,他設計讓孟州災民跑往京城,再暗中授意,讓他們在言氏粥鋪面前鬧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原來是虛驚一場。」遲向晚到這時,總算舒了一口氣,「不過你每次離京,真叫我好生擔心。下次,我可不放你走了。」
她說完便意識到不對,他很快便要就藩,如何能不離開京城呢?
但還沒等她細想,只聽謝琛道:「好。」
迎著遲向晚的目光,他眼波柔和如化開的春水。
「我不會走。」
謝琛握住遲向晚的手,有溫暖的熱流從他的指端蔓延到她的手掌,漸漸至周身。
遲向晚瞬間領悟他是什麼意思。
實際上,從他今日毫不避諱地在出現在眾人面前,正大光明地與她撐傘兩人行后,便有很多事變得不同了。
她本想說些什麼,謝琛的手指輕抵她的唇,溫柔地制止住她未說的話。
「給我一段時間。」
謝琛說完,便覺脖子一涼。他低頭一看,卻是遲向晚微一側頭,貝齒抵住他的頸側,留下極淺的咬痕。
他眸色更深了幾分,卻沒有言語,只是含著探詢的笑意,望向遲向晚。
遲向晚故意扭過臉,不去看他。
有聲音從她櫻唇中逸出,「我不管你做什麼,你都給我要好好的,不許像這次般嚇我。否則——」她指著謝琛的脖頸,意思再明白不過。
謝琛從未見到過這樣……別緻的威脅,一時間低低笑出聲來。
他湊得離遲向晚近了一些,含著她的耳垂,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
兩人的身體挨得極近,一雙影子映在地上,搖曳生姿。
遲向晚感覺到,一呼一吸間,男人的熱氣氤氳在她的耳廓,激得她耳背一陣酥酥麻麻。
她一時間沒做好準備,下意識反抗,雙腳蹬了一下地,正好踩到謝琛的影子上。
謝琛正巧看到這一幕,他抱著遲向晚,轉了個方向。
「嗯,」謝琛輕笑道,「阿晚方才在說否則什麼,我沒聽清。」
遲向晚這才明白過來,她那清清淺淺的一咬,對於眼前這人而言,哪裡是威脅,分明是獎賞!
謝琛看著遲向晚連續變幻的臉色,猜到她在想什麼,他深知過猶不及的道理,不再欺負少女紅如血滴子的耳尖。
他轉而捧住她的臉,細細地打量著,像是看一件稀世珍寶,最終在她唇珠上,落下深深一吻。
清越的聲音悅耳且堅定,如山海一般穩固安然。
「我不會走,」謝琛重複了一遍自己先前的話,他拉過遲向晚的尾指,像是和她拉鉤承諾,「我一直在。」
不論是現在,抑或在將來。
……
遲向晚離開雅間后不久,另一個人款款前來,正是常濟。
他現在也恢復了世俗的身份,打扮也與先前全然不同。
穿上回紋圓領袍的常濟,顯得幹練又機靈,倒比先前的袈裟,更為適合他。
謝琛見常濟此刻才到,不禁淡淡問道:「怎麼這麼久?」
「這不是,不方便打擾殿下么?」常濟臉上掛起奇異的笑容,如此說了一句。
定的點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做屬下的,豈能這麼沒有眼色。。
謝琛聽了這話,似笑非笑「倒是我的不是了。」
常濟聽到這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但他心知,謝琛本就沒真生氣,只嘿嘿乾笑了兩聲搪塞過去。
他這時想起來正事,臉色變得鄭重起來。
「對了殿下,屬下方才過來的時候,一路上都在議論您歸來之事呢。」
謝琛明白常濟的話外音,「宮裡肯定知曉此事,只怕最遲明日,陛下就會讓我進宮去。」
「那殿下……」
「沒有人能勉強我做不願的事。」謝琛道,「你命人盯著離宮。」
京城禁毒已有數十個年頭,福/壽膏之事,既是皇帝的暗中授意,不得不叫人疑心起,這種上癮毒物皇帝是從何而來。
想到寧妃在離宮過了年後還沒回宮,這樣明顯違背祖制的行為,皇帝竟也聽之由之,謝琛心中逐漸有了答案。
聯想起淮南王府往日的繁華興盛,想必不為外人所知的毒物上癮物也有不少,只怕這次福/壽膏,便是寧妃與皇帝的一個交易。
皇帝為了寧妃壞了規矩,留寧妃在離宮一直養胎,而寧妃將福/壽膏獻給君王,幫助皇帝控制不順從的朝臣。也不知她是怎麼解釋,自己是從何處得到此物的,反正定是和淮南王府撇得乾乾淨淨。
不過看如今這個狀況,皇帝明顯信了寧妃的說辭。
謝琛起身,緩步行至窗邊,再負手而立,黎民熙攘,車水馬龍,都被他盡收眼底,宛若望盡天涯路。
這一天,終是快到了。
……
楚王以一種極為高調的形式,現身於京城,這一舉動打破先前稱他已溺水而亡的謠言。
宮中的皇帝也悉知了此事,他讓身邊太監請楚王入宮敘話,不料卻得知楚王落水傷寒未愈的消息。
聽聞這個消息,皇帝在書房靜默良久,只派人拿著滿滿五箱子各色奇珍異寶,前往楚王在宮外暫居的府邸,加以慰問和安撫。
謝琛離奇歸來,讓皇帝猝不及防之餘,不免心中驚疑,他知自己的這個皇弟素來穎慧,生怕他是知道了什麼,才回京之後閉門不出。
他心裡思考著下一步的對策,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考慮妥當,事情便發生了。
翌日早朝,新科探花、翰林院編修慕鈞聞,上疏天子,而他上疏的矛頭,直指福/壽膏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