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拜娘娘的福/壽膏所賜,在下現在才剛剛大好。」較之往日,戒下□□后的言穆,臉越發瘦削,更顯得他五官分明、臉龐稜角有致。
「言公子,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是你父親在京城傳播的,和本宮有什麼關係?」
「是么?家父本來顧惜清譽,不願意做這件事的。」
言穆冷笑一聲,蕭索中帶著銳利,「不是娘娘出言建議皇帝,讓我父親在柳煙樓傳播福/壽膏的么?」
寧妃眸光一閃,抿唇不語。
她發覺,言穆的精神狀況,雖然略顯憔悴,但與福/壽膏上癮的人比起,還是好上不少。
「看來言公子是完完全全戒掉了。」寧妃軒一軒眉,曼聲道。
言穆並不意外寧妃知道他身中福/壽膏之毒。
「是啊,所以今天才能站在這裡和娘娘說話。」言穆唏噓著,帶著長長的尾調,「娘娘也不必多言,謝恪在我手中。解藥和謝恪,你只能選一個。」
寧妃聽到這話置若罔聞,她好奇地在謝琛和言穆之間來回打量:「這是奇了,言公子這是與楚王聯手了么?和情敵聯手,言公子真是深明大義、忍功了得。」
「不是為了楚王。只是穆曾身中過毒,知道其中厲害,不願再有天下蒼生,再囿於毒之害罷了。」
這時,有飛鴿掠低空而來,落入寧妃掌中。
寧妃取下飛鴿身上的密信,取下髮釵上的滴珠,滴在信紙上使字跡顯影。
看完后,她忽然笑起來。
言穆警惕之意頓生。
「言公子說的很有道理。只是我也預料到了這一點。」寧妃慢吞吞道,「你以為你手上的,當真是恪兒么?」
言穆臉龐一冷,手握成拳。
謝琛不著痕迹地看了眼院角。
「何況……」寧妃看著旁邊的遲向晚,眼中笑意愈深,「遲小姐在我手上。」
謝琛、言穆的目光齊齊落在遲向晚身上。
「遲小姐雖然自打進來后,就沒有吃過東西。但毒不僅能從吃食中進入身體,香也亦然。屋中一直有股淡淡的香,你可還記得。現在是不是感覺心率快了一些。」
不料遲向晚反而不懼,她眼中也是盈盈笑意:「那娘娘進入望月樓二樓雅間時,我給娘娘開窗,虛扶了一把,娘娘可感覺到,現在是不是扭動手腕分外困難些。」
她止不住慶幸,當時在北州,她與謝琛學習針灸穴位時,不曾偷懶懈怠,是以現在徒手也能按准穴位。
寧妃大驚,她趕忙轉動了轉動手腕,發現手腕確實轉不動了,她手不受控制地垂了下來,臉色越來越難看。
「本宮本來以為,遲小姐是為救楚王心切,才隨本宮來此,原來你早有準備!」
「是啊,」遲向晚淡淡應道,「不然,向晚怎麼敢只身前來呢?」
「好,」,寧妃也是果斷之人,「本宮可以與你交換,你幫本宮解穴,我幫你解毒。事畢之後,本宮也可以將解藥給楚王,只是本宮要與你們划江而治,長江以北盡歸大鈞,長江以南,本宮要重立淮南王府。」
這次遲向晚沒有答話,謝琛上前一步,開口道:「娘娘不會還以為自己有討價還價的條件罷?」
遲向晚一眼望去,看到是墨雲和墨擎一身戎裝走了過來,墨雲手中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孩。
「恪兒——」寧妃不由喊道。
先前包圍院落的,是隨流民大隊神不知鬼不覺而來的,謝琛養在憫田院中的私兵。她一直也在想,墨氏姐弟顯然是謝琛部下,也不知去了何處,現在總算明晰了。
謝琛也怕寧妃會金蟬脫殼,是以自己暗中派墨雲二人防著寧妃易容逃離,卻恰好派上了大用。
寧妃萬萬沒想到,自己找的江湖中人護持謝恪到鄉下一農家,偏巧撞到墨氏姐弟的手上。
她此刻是真的慌了,謝琛拿住了她的命根,她臉上是無言的衰敗。
「解藥給你,但你想如何呢?」她如是道。
……
很多人的命運,就在這個夜晚改寫。
寧妃囚禁於一處可以望見淮南王府舊址的別院,從此日日夜夜都將被提醒淮南王府滅門與恢復無望之痛;
而襁褓中的謝恪安養於民間,他不會得知上一輩的恩怨糾葛,得以平安喜樂長大成人;
言相流放南越,言穆自雲無顏再留於京城,接替了言氏族長之職,率言氏全族返回祖籍地;
而福寧似乎從父皇、從言氏盧氏的變故中,轉變了不少想法。左右她現在早已擺脫公主身份,也是自由之身,於是她在言氏一族離開京城的同日,也從京城動身離去,再無消息。
而慶鈞十三年,才剛剛開始。
慶鈞十三年初,慶鈞帝書罪己詔,承認□□之事乃是出自自己授意,隨後退位,成為大鈞歷史上第二個太上皇。
楚王謝琛登基,改年號為乾寧,取乾坤安寧之意。
登基大典,正處於暑熱未散的初秋之際,而封后大典,是在這一年的深秋。
乘著中宮鳳輦,遲向晚一路在太監宮女的簇擁下,來到了交泰殿。
九重台階之上,遲向晚對上謝琛恍若繁星般的眼眸,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束於一點,不言不語中,已盡數悉知對方心意。
雖然謝琛換了一身明黃九爪龍紋外袍,不再是往日的紫色衣裳,但歲月似乎從未在他臉上留下痕迹,男子形貌昳麗,低調又尊貴的意態,一如當年。
一道由紅綢鋪就的道路直通殿上,道路早已被宮人清理乾淨,纖毫無塵,上面灑滿鮮花與彩條,看起來既華美又喜氣。
冊封使是新任的太子太保常濟,他將捲成一冊的封后詔書打開,朗聲念道:
「冊皇後文曰:朕惟德協黃裳、王化必原於宮壼。芳流彤史、母儀用式於家邦。咨爾遲氏,永國公遲凜之女,昔承明命,虔恭中饋,溫婉淑德,嫻雅端莊。宜建長秋,以奉宗廟。是以追述先志,不替舊命,使使持節兼太子太保授皇后璽綬。」【1】
常濟念完,看著遲向晚,笑道:「娘娘,接旨吧。」
按大鈞朝制,皇后應上殿謝恩,方算禮成。
遲向晚接過了聖旨,拾階而上。
不知不覺間,已然彤雲密布,隨著她一步步登上台階,天上突然下起雪來。
紅色交領吉服上,落下潔白無暇的雪,紅白相間,顯得更外鮮麗。
越來越多的雪覆蓋在遲向晚的睫上肩頭,烏眸紅衣身前雪,渾然好似畫中人。
很快便有機靈的太監,要拿了傘給皇后撐上。
誰都沒想到,謝琛卻含笑遞了個眼風,示意太監把傘給他。
年輕的帝王從御座上款款而下,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款款而下,走到皇後身旁,很自然地為她撐傘。
他的黃袍沾滿了雪,她的吉服滴雪未沾。
「走吧。」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和潤。
遲向晚躊躇了一下,卻放緩腳步。
「你把傘留下,我自己打吧。」迎著謝琛問詢的目光,遲向晚輕聲說道。
身邊有無數的太監宮女,哪裡用他一個帝王來伺候人了。
謝琛像是知道她的顧慮,反而他起她含在袖中的手,兩人的手都攏於袖中,他輕輕摩挲著,似乎要將自己指尖的暖意,盡數傳遞給她。
他以不容抗拒的姿態,與她相攜而行,一步又一步,通向至高的殿宇。
哪怕外面寒冷,哪怕風雪滿途,也總有一處不滅的溫暖,篤定而溫存。
相伴可捱風雪頻仍。不僅是這一程,更是這一生。
「我的傘自然我來撐。」
面對遲向晚遞來的眼色,那人笑道:「傘是我的,我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