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兩清
離火劍紅色的劍光掛著奔騰的焰火「轟」地在空中爆開,饒是趙尚言手疾眼快,躲閃開來,也被撩到了一個袖角,「刺啦」一聲,半個袖角黑了一片。趙尚言狼狽極了,匆忙間連滾帶爬才拉開距離,臉色慘白問道:「你瘋了?」
方才在外邊的一眾弟子們在結界被撤的那一刻看就聞聲涌了進來,看到屋裡的景象,忙上去七手八腳地攔住顧雲舟,勸道:「先別打了。」「怎麼回事先說清楚……」「你要把他打死了。」
「到底是誰瘋了?你這個喪盡天良的畜生。」顧雲舟不管不顧地劈過去,離火劍的劍氣灼熱非常,不分青紅皂白,將一眾弟子燒了不少,趙尚言最是凄慘,雖沒劈到身上,可外袍多了幾個窟窿不說,頭髮都焦了不少。
「顧二,停手。再打下去,這剩下的賬找誰算?」床上盤坐著的顧流風一直未動,直到顧雲舟打得差不多了才悠悠開口。他從始至終便斜坐在床上,面前的星海棋盤上靈光閃爍,這人指節分明,拈著一粒子整細細沉思,俊美無儔的側顏上半分表情都無,似乎這場鬧劇從未驚擾到過他。
他說完,顧雲舟的動作才一頓。
古景趁著這個時候慌亂地扶起了容霜至,替他撣了撣灰,顫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容霜至嘴裡還喘著粗氣,被古景拉起來尚覺得自己骨頭是軟的,不知道那人給他吃了什麼,內里的燥熱是沒了,可靈脈被封卻是真的。顧雲舟打趙尚言的時候他便極為伶俐地滾到了一旁,倒也沒被怎麼殃及。
索性顧雲舟已經聽話地收了手,將一眾弟子揮開,這才收了劍。意猶未盡地猛地朝趙尚言虛踹了一腳,在眾人又炸鍋前,一把將容霜至接過來騰空抱起,轉身欲把他放在床上。
可側眼打量了番同在床上的顧流風,看到這位爺絲毫沒有挪動的意思,只能訕訕地把容霜至放在了床角處,自己坐在床下,背靠在床,大腿一伸,朝趙尚言囂張道:「怎麼回事,問他!」
趙尚言這才有機會撣一撣自己已經不成形的袍子,白潤的臉上帶著些灰敗,乖戾道。「問什麼?進來便對我刀劍相加的不是你嗎?」
「是我又如何?這次沒有打死你,你給我等著。」顧雲舟怒意不減,又想拔劍上去了。卻被容霜至冷著臉一把拉住,只能怏怏住手。
趙尚言瞪著他,眼裡一絲惡毒閃過,突然昂起頭,咬牙倨傲道:「我倒是想問你,為何霜至衣衫不整倒在地上,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可還記得,和霜至有婚約的,是我不是你?」
「趙尚言你還是不是人?霜至被人封了靈脈,扔在屋子裡。若不是被人所救,指不定出什麼事。你進來了二話不說,卻問他有沒有和人苟且?」顧雲舟嘶吼著,若不是容霜至緊緊拽著他,只怕又衝上去了。
「那是我氣急了。」趙尚言臉色一僵,望著床上的容霜至,眼神閃爍。心裡暗惱自己確實太心急了,而今容霜至沒有和人齟齬,方才自己步步逼人,怕是要落得一個欺人太甚,心懷不軌的名聲。只青昭宗最重高潔清正,若是傳了出去,只怕於自身無益。
趙尚言想到這裡一怔,這才後知後覺上了當。想到他們早在這裡等著自己入套,怨毒地朝顧雲舟看了眼。只他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勢必要鬧大,如今已經落了下風,即便知道自己被擺了一道,也不敢撕破臉皮。方才有多盛氣凌人,現在便有多苦不堪言。
「氣急了便不管不顧,連別人的一線生機都不留?」一旁的顧流風聽到趙尚言的話終於嘴角勾了勾,抬起了頭,似笑非笑道。「這位仙友,容仙友方才被人暗算在房間里,衣衫不整,只等人採擷。方才你們沒來的時候,我們打了個賭。第一個見到容仙友一個人在外室,無憑無據,卻迫不及待咬定他與人苟且之人,必定是兇手。」
顧流風將手裡的黑子利落落下,棋盤上突然靈光一閃,又開始變幻。只那人毫不在意,眼神直勾勾望著趙尚言,銳意非常。「這位仙友,你猜,這個兇手,他是誰?」
屋裡突然靜寂了起來,唯剩下不少弟子凌亂急促的呼吸聲,似乎在無聲宣洩著自己此刻的心情。不少人望著趙尚言的眼神都變了,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方才趙尚言言之鑿鑿,呶呶不休的樣子,倒真像是一場自導自演的戲,若真是那樣,卻是讓人倒吸一口涼氣。
「胡言亂語,你在說什麼?我不清楚。」趙尚言冷聲道,抬眸望著床上的人,藏在寬大袖子里的手緊緊握起。「若無證據,多少有些強詞奪理了吧?你是誰?」
「是不是強詞奪理,您心裡最是清楚。不過,不管是不是強詞奪理,單就方才您的所作所為,只怕」顧流風卻突然不說下去了,只望了眼從方才起便安安靜靜的容霜至,沉吟一瞬,語帶咸酸道:「不過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刀沒有扎在我身上,我便不知道疼。剛才沒有人氣勢洶洶地進來想要捉我奸,更沒有人連個其他人的影子都沒看到就污衊我,我也不該置喙。」
「霜至,我」趙尚言聽到他的話臉色一白,呼吸都沉了幾分。聽到眼前這人坦然說出來這才慌了。這才後知後覺,自己方才犯了多大的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不由分說地闖進來,如今偷雞不成蝕把米。容霜至沒有和人有齟齬,便成了自己的不是了。
想到這裡,趙尚言慌忙將眼睛轉到沉默的容霜至身上,哪怕自己心有不甘,也還是滿臉倉皇道:「他說的是假的,你莫要信他。方才是我的錯,我太過在意你,這才」
「失了分寸」
最後的幾個字卻聲音極小,彷彿蚊蠅一般虛弱,毫無底氣。若不是在場的皆為修真之人,只怕聽都聽不到。
容霜至面上未變,心裡卻在冷笑,這位向來心高氣傲,能這般道歉,只怕心裡不知道做了多少心理準備。
果然,人慣是會欺軟怕硬的。只要你不做聲,便總有人會覺得你能夠永遠予取予求。哪怕到了現在也期待自己能夠一如既往地原諒他。
只是可惜了,他不是原主,不會沒由來地愛,更不會作踐自己,任人欺凌。
「分寸?」容霜至緩緩開了口,輕輕咀嚼著這兩個字,偏著頭望著趙尚言,似乎在沉思。
那一張臉,本就清姿奪魄,現在臉上紅潤未退,似乎上了胭脂一般嬌艷,映著水灧灧的一雙桃花眸,說不出的魅惑。
那魅惑的臉上含著笑,伸出手來示意顧雲舟扶他起來。顧雲舟便將他扶著,帶著他一步步走到趙尚言面前。
「趙哥哥。」容霜至回憶著記憶中原主和他的相處場景,歪著頭甜甜叫著。一手緩緩垂下,眼角輕勾,那瀲灧的眸子里便全心全意地印著趙尚言道:「你知道,對你,我總是好說話的。」
「我當然知道。」趙尚言痴痴望著面前的容霜至。心裡雖有些遺憾,可眼前還是保全自己的名聲最好,只能順著容霜至欣喜道。「霜至,今日之事是個誤會。我往後,我往後再也不會如此莽撞了。」
屋裡瞬間又靜謐了下來,因為方才容霜至的話各懷心思。在場的都不是傻子,這樣作弄一番,自然知道是什麼意思。可而今,都已這樣了,容霜至還不知醒,多少有些覺得不可思議。
「即便他這樣對你,你也要原諒他嗎?」最先變臉的卻是顧雲舟,他站在容霜至身側,狠狠地捏了一把容霜至的手,死死望著趙尚言,直恨不得把他生吃了。
容霜至卻朝他輕輕搖了搖頭,淡笑著望著趙尚言,似乎是在認真思考一般。恬靜得彷彿他在等著下一刻就和趙尚言冰釋前嫌。
「你能原諒我這一次嗎?」趙尚言緊張地咽了口口水,看到容霜至是這個態度,白俊的臉上頗有些凝重,心裡卻稍霽了一些。暗想自己畢竟與容霜至相伴那麼久,這人對自己向來脾氣軟,好說話,自己如此低聲下氣地求他,他原諒自己是應該的。
「好呀。」容霜至笑笑,果然如趙尚言想象的那般,輕易便答應了。
只那原本此刻該弱到垂下的手,驀地握住了顧雲舟的劍。容霜至臉上掛著笑,在顧雲舟瞪大的眼睛里,帶劍離了鞘,眼睛眨也不眨地將那耀眼的紅光劍身摜進趙尚言的身體,甚至還狠狠旋地一轉。
那雙映著紅光的眼睛里,像是綻放了焰火一般漂亮,在看到趙尚言不可置信的臉后,彎成了弦月。那方才還悲痛欲絕的嘴裡吐出歡快的聲音,像唱歌一般,悅耳動聽。「畢竟,從今往後,我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們的仇,我馬上就報,自然能夠原諒你。」「趙尚言,咱們兩清了。」
五臟六腑被翻騰灼傷的痛楚不是常人忍耐的,趙尚言的臉早就疼得扭曲了,終是捂著傷口,「哇」出一口血來,直到再也站立不住,倒了下去。
「趙師兄!」「師弟!」周圍的人終於反應過來,一瞬間炸了鍋。
沒人能想到容霜至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言笑晏晏地捅了趙尚言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