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了那就退學吧!
這節課上路文芳已經第四次盯視這個坐在教室最後邊靠窗的男生洪煙了。
洪煙依舊還是那副模樣,偏著頭看著窗外,神情那般蕭索寂寞,彷彿身邊的一切都與他不相關聯。
路文芳忽然想到一個成語能極妥切地形容他的這種狀態——「神遊物外」。
她擔任雲台第一中學高三四班語文老師已經快一個月了,對這個男生一直很關注。她來這個班任教之前就聽到很多老師誇獎過洪煙,說他是一個從各方面都非常優異的學生,誠實、穩重、專心、刻苦等等讚美的詞語都可以加諸在他身上而不為過。這近一個月來,這個男生的表現證明老師們對她下的評語確實所言無虛。而且,他還非常帥氣。
然而今天他卻一反常態地例外。
今天是星期一,作為一個有著敏銳觀察力的語文老師,洪煙今天與前些日子截然不同的表現自然令她格外覺得納悶與不解:這剛過一個周末返校上課,他怎麼會變成這樣?他臉上怎麼會突然出現這本該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憂鬱滄桑?他才多大啊,十八歲,難道他的家庭發生了什麼變故?又或者他面臨什麼難以解決的難題?
路文芳看一眼放在講台上的表,再過十分鐘就要下課了。她扶扶眼鏡架,端起茶杯淺淺喝一口,目光又看向洪煙。
她一時忘記了說話,班上有些同學已經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洪煙,發出些小小的騷動聲音。
路文芳意識到自己有點走神,忙把目光從洪煙身上收回來,在全班同學臉上一掃,手持教鞭,敲敲黑板,嗓音清脆,如同銀鈴:
「同學們,這一課《莊子:在我們無路可走的時候》已經講完了,我們應該如何解讀莊子的精神世界,如何理解作者對莊子怪誕的解釋,走近莊子,了解他,思考他,通過我們的質疑、思辨,思考莊子對於個體價值、文明社會的意義何在。周琴芹同學,你起來談談你的心得體會。」
梳著一頭千絲小辮的周琴芹既是高三四班的班長,又是語文課代表,全班同學的目光都聚集在她亭亭玉立的身影嬌美無暇的面容上。她落落大方地站起來:「老師,我感受最深的只有兩個字。」
「哦?我講了兩堂課,你感受了兩個字,一堂課一個字,」
路文芳開了個小玩笑,同學們都笑起來,她把手往下壓壓,眼神充滿鼓勵,「說說看。」
周琴芹略帶羞澀,微微紅著臉:「老師,莊子遺留給後人的三十三篇文章我幾年前就看過,可是以前總覺得不知所云,只認為他是一個隱士高人,對世事漠不關心的古典唯心主義者,聽了老師的課後我才深深思考,得到了兩個字的結論,那就是清潔,抵抗一切誘惑的清潔,絕不與骯髒同流合污。」
路文芳拍手鼓掌:「抵抗一切誘惑的清潔,絕不與骯髒同流合污!精彩!周琴芹,非常好,請坐下。同學們,朝暾夕月,落崖驚風,志性高潔,濁然自清,不染俗塵,你們將來讀了大學,參加工作,進入社會,為生存為理想奮鬥,人生的道路並不是一帆風順的,會有坎坷曲折,會遇到誘惑和困難,我希望你們牢記這兩個字——清潔,擁有清潔的精神,用清潔的雙手,創造屬於你們清潔的人生。同學們,好不好?」
「好!」
同學們大聲應答,路文芳心裡很是欣喜,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看向洪煙。
洪煙這時沒再看窗外了,而是微微眯著眼盯著她,那神情有嘲笑,有譏諷,眼神空洞而又冷漠。
她頓時心底莫名地湧出一絲慌亂,趕忙清清嗓子:「洪煙同學,你好像有不同的理解。」
洪煙唇角的譏諷味道更重,把頭一偏,再次看向窗外。
課堂里頓時鴉雀無聲,大家齊刷刷地扭頭過來,看看洪煙這個同學,又看著路文芳這個語文老師。有不少人心裡暗暗抱著看熱鬧把戲的念頭,巴不連得立即上演一場美女老師教訓全校第一校草學生的威猛好戲。
「洪煙同學,請站起來對同學們說說你的看法,談談你的理解。」
洪煙巍然不動,不耐煩地揮一下手:「老師,你繼續愚弄禍害其他人,別把我當盤菜。」
這句話很傷人,尤其很傷路文芳,好心的關懷被當作驢肝肺,愚弄禍害四個字嚴重損害了她作為教師的尊嚴。她心頭無名火起,啪地把教鞭丟在講台上,粉面含煞:「你怎麼說話的?給我站起來!」
鄰桌郭強趕緊戳他:「別傻,快站起來,服個軟認錯!」
洪煙嘆口氣,雙手撐著課桌站起來,漫不經心,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頹廢,聲音低沉嘶啞:「好吧,你可以隨意教訓我,我認了。」
「洪煙同學,我可以容忍你不聽課,可以容忍你心不在焉,可以容忍你三心二意,但我身為人民教師,為人師表,我自認我言行端正,沒有隻言片語愚弄禍害過任何同學,今天你必須向全班同學說清楚,我到底怎麼愚弄禍害了大家!」
路文芳臉都氣白了,沒有一絲血色,兩眼似乎要噴出火來。
在路文芳的怒火里,在同學們的驚訝中,洪煙卻閉上了眼睛,億萬種悲傷在胸膛里沖盪,億萬種聲音總是在他腦海里吶喊:你死了!你死了!你活著!你活著!
是的,沒有人知道洪煙內心有多痛苦:本來死了,卻又分明地活著,死在2011年的聖誕日,睜開眼卻是1998年9月26日星期六凌晨。
今天是1998年9月28日星期一,為前生往事種種不堪,悲哀了兩天,悔恨了兩天,自責了兩天。再來學校,再進教室,再見到那些熟悉而稚氣的面孔——是神話,還是傳奇?是笑話,還是荒誕?時空如此錯位,是精神混亂了,還是突然自我迷失?
萬分不解。能肯定的事實就是自己復活了,復活在十三年前。
復活是痛苦的,緣于思量那行來一路的過錯是非;復活又是孤寂的,那一切往事記憶你只能獨品;復活更是折磨的,無數種選擇交給你,你得想好了,今後如何抉擇,還願意不願意走前世走過的路。
看一看這些記憶里的面孔,你們知道么,我曉得你們今後要走的路,曉得你們今後為何歡喜,為何悲哀,未來又是何種境遇——
一切真實嗎?未知的未來會成為未來的真實嗎?
洪煙長長地出口氣。搖搖頭,苦笑一下:「老師,誘惑是什麼?骯髒又是什麼?
看看四周,看看角落,看看人心,同學們現在連什麼是誘惑、什麼是骯髒、什麼是苦難都不知道,你苦口婆心對我們來一番所謂的清潔教育,想把我們教育成乖乖孩子,將來老實本分,有用嗎?
乖乖孩子很遭罪啊,任人欺負,連生存都艱難,你應該教會他們如何保護自己,如何去爭取自己想要的,如何應對未來難題,而不至於今後一遇到人生大事就無所適從。切切不要來糊弄傻子的公式模式化精神愚化、偽善說教。你自己對社會是何現狀都一知半解,開口便是清潔精神,就你這種純粹道德理論灌輸教育方式,難道不是在愚弄他們禍害他們么?」
這太過分了!路文芳怒不可遏,抓起教鞭啪地打在講台上:「你,你放——胡說八道!給我出去!出去!」
洪煙砸砸嘴唇:「出去便出去,我正不想呆了,弱智的學校,操蛋的教育,填鴨八股科舉考試,千軍萬馬擠根獨木橋,這書不讀也罷!」
下課鈴聲響了,走廊外響起其他班級同學的吵鬧聲,洪煙掃視全班同學,看著這些熟悉的稚嫩的面孔,心裡嘆口氣,開始放出一個個兇猛的深水炸彈。
「各位老同學,我會算命看相,你們的人生我一清二楚,」
他指著坐在他旁邊的高壯男生,「你郭強,你明年高考能考上武漢體育學院,大二你為了一個女人打架,把大三一個男的打斷了三根肋骨,對方是武漢本地人,有點勢力,結果你被開除,故意傷害罪坐牢兩年——」
郭強騰地站起來,指著自己鼻子:「我,我為了女人打架還坐牢?有沒搞錯?」
洪煙很嚴峻地點點頭,再指著坐在二組二號的班長周琴芹:「周琴芹,你是我們學校成績最好的學生,也是最漂亮的校花之一,明年將以全市第二名成績考上北京外國語大學,可是你大學四年過得很凄涼,你剛入大學母親被查出有腎癌,你那副廠長爸爸涉嫌貪污被雙規。
為了救母親,你用四十萬的價格把自己賣了,你母親移植手術還算順利,可半年後癌細胞擴散,救治無效,更要命的是你父親在監獄里也犯了病,淋巴癌晚期,而那個包養你的男人玩膩了,又找到新歡,把你甩了,大二下學期,你父母相繼死了,你破罐子破摔,乾脆做了小姐。
——嗯,還和很多大學生不清不楚,玩弄他們的感情,大四最後一學期,有個男生終於對你發泄內心憤怒,一把剃鬚刀片把你毀容!」
所有同學都被洪煙的話驚得目瞪口呆,這不成心造謠編故事嗎?還算命看相!他瘋了!發神經了!
周琴芹嗚嗚嗚嗚趴在桌子上哭起來,使勁地搖頭:「你胡說!你胡說!他胡說!」
洪煙根本無視他們瞠目結舌的神情,指著五組九號的白凈少年:
「曾海保,你雖然成績一般,可高考發揮超常,考上華夏國海事大學,2000年國慶節你無意中在海邊救了個女孩,交上朋友,可你很傻,嫌棄她沒錢,結果你到大四畢業知道她是億萬富豪陳海望的獨生女兒,你後悔得差點要自殺,想要複合,對方已經不喜歡你了——」
曾海保哇地叫出來:「億萬富翁千金小姐啊!我喜歡!多謝,多謝!」
洪煙再指著一組八號剃個平頭的小眼睛男生:
「王軍,你下個月跟人打撞球欠下一筆不小的賭帳,對方追債到學校,事情鬧得很大,為了避免被學校處分,你聽從父母意見放棄考大學去參軍入伍,因為你身體素質好訓練出色作戰勇猛,被選入猛虎團特種部隊,三年後你立下一等功,本來前途很好,可是很可惜,在邊境執行處突任務時一顆步兵雷炸斷你的右腿,你終生殘疾了——」
王軍哈哈笑道:「靠,你算的這命,是誇我還是咒我啊?!」
洪煙再指著四組四號一個相貌絕美的秀髮女生:「再說你李萍萍,你家世好,運氣最好,考上北京電影學院管理系,大二第一學期幸運地被瓊瑤阿姨看中,參加劇組拍攝,一炮而紅,今後將主演很多電影電視劇,成為很有名氣的大明星,了不起,好萊塢星光大道留下你的名字和手印——」
李萍萍非常滿意地向他露出甜美的微笑。
洪煙拍拍坐在他前面的胖男生:「杜奇諾,你有商業天賦,可你得改改性格,多點容人氣度,否則八年後你會犯下殺人罪,下毒殺死競爭對手,落到挨槍子的下場。千萬小心了。」
杜奇諾傻眼了,心裡直罵:日你哦,紅眼病,老子哪裡像個殺人犯?
洪煙把手向全班同學一掄,語氣十足肯定:「其他人的命運都差不多,無外乎考上二流三流的大學,混到畢業,談幾場戀愛,哭幾場鬧幾場,找女人當老婆,找男人當丈夫,房子,車子,結婚,上班,混吃混喝,然後一邊巴結領導巴結有錢人,一邊哀嘆社會下作,世界黑暗,人生真***就那麼回事。」
曾海保和王軍跟洪煙私交不錯,向他豎起大拇指,表示佩服佩服,敢這麼算命的半仙這普天下唯他一個。被評價為殺人犯的杜奇諾則揮揮拳頭暗示自己很不滿。
路文芳已然氣得說不話來。
洪煙卻指著她說起來:「路老師,你肯定以為我瘋了,我傻了,說說你吧,你今年才從華東師大畢業,一副花容月貌在大學里少不得被男人追求,也悄悄喜歡上了一個男生,可那個男生不愛你,你很傷心。
你的人生早已被父母規劃,你只能放棄去上海工作的機會回到咱們老家雲台市教書,未婚夫家世不錯,咱們雲台市吳國慶市長的二公子吳鐵,你雖然並不愛這個風流紈絝少爺,可到了今年春節你們就會訂婚,明年我們高考之後大概是七月份你們結婚,你父親如願以償地當上市委秘書長。
但是你這個老公很多情人,又喜歡在外亂嫖,中招染上性病,傳染給了懷孕的你,結果你兒子生下來先天是個瞎子聾子,他就跟你離婚,而市長大人後來榮升到省城做副省級幹部,從此和你家沒了關係,離婚後的你帶著又聾又瞎的兒子離開老家——」
「你放屁!」
路文芳抓起粉筆刷向洪煙擲過去,準頭卻是極差,打在前面杜奇諾的身上。
洪煙攤攤手:「反正我要走了,把你們幾年後的未來點破,權當是同學一場的饋贈,信不信隨你們,路老師,還有各位同學,人生一世,就是這麼糟糕,總是發生你想不到的事情!不過跟我相比,其實我的未來比你們更慘。就這樣吧。」
路文芳衝下講台,衝到洪煙跟前,拽住他衣服向外拖,她哪拖得動身高近一米八的洪煙,洪煙把手一甩,路文芳竟站立不住,被他甩到旁邊同學身上,雙手本能尋找支撐,結果把一桌子書本文具全部弄到地上,而她的上衣勾住課桌角,只聽得刺啦一聲,裂開來——
這個時節還很炎熱,破裂的單衣根本遮蓋不住她上身完美無暇的白嫩春色,她羞愧難當地尖叫起來!
同學們轟然站起,對這難以置信的一幕哇哇大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