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囚籠
那聲音極其虛弱,空靈得像是幻覺。
沈瑤桉原本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那道聲音斷斷續續地,越來越虛弱地響著,她便知曉,這不是幻聽,有人拼盡全力向他們求助。
兩人尋著聲音往裡走,走了一段路之後,江溫遠驀地頓住了腳步。
沈瑤桉來不及停下來,撞上了江溫遠的後背。
江溫遠身體緊繃著,連周圍的氣壓都低了下來。
沈瑤桉奇怪,一面問「怎麼了」,一面準備探頭看看。
江溫遠察覺到沈瑤桉的意圖,迅速往她的面前一擋,他嘶啞著聲音道:「桉兒,別看。」
沈瑤桉聽出他聲音中的緊張,頓住動作。
是什麼樣的情景讓江溫遠覺得她不能看?
她到底沒有堅持,答了句:「好。」
江溫遠得了沈瑤桉的話,才鬆了口氣。
眼前的畫面簡直慘不忍睹。
一個體無完膚的女子趴在簡陋的草席上,她的雙腿以一個極其詭異的姿勢摺疊著,像是硬生生被人折斷的。
她的頭髮凌亂,臉上全是淤青和紅腫,身上的衣服被撕爛,一條一條地掛在身上,勉強遮住重要的地方,她裸/露在外面的皮膚上布滿血痕,像是那種被鞭子抽過的痕迹。
就連江溫遠都不忍直視,他不敢想象小姑娘看到那個女子的模樣時會如何。
江溫遠轉過身,將火摺子遞給沈瑤桉,溫聲道:「桉兒乖,拿著火摺子,閉上眼睛,別看。」
沈瑤桉接過火摺子,聽見他近乎哄小孩的語氣,有些奇怪地抬眸,便不小心撞進了那雙認真而又擔憂的眼眸里。
「……」沈瑤桉被江溫遠的眼神打敗了,她乖乖閉上眼睛,道:「好,我不看。」
江溫遠確定沈瑤桉不會偷看,這才轉過身,脫下外裳,輕柔地裹在那個女子身上。
那個女子張了張嘴,卻沒有力氣發出聲音。
江溫遠知曉她要問什麼,溫聲道:「別怕,我們是來救你出去的。」
女子輕輕點了點頭,晶瑩的淚水從眼中滑落。
她終於在無盡的黑暗中,望見了一絲光亮。
沈瑤桉在聽到江溫遠那聲「我們是來救你出去」時,便已睜開了雙眼。
她望見了那個躺在草席上奄奄一息的女子,那女子臉上的傷觸目驚心,她甚至不敢想象那被衣裳裹住的地方是什麼模樣。
她瞬間便明白了江溫遠的良苦用心。
之前見到那個瘋女人時,她便差點失控了,若叫她直面如此慘烈的一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會幹出什麼事來。
江溫遠小心翼翼地動了動女子身下的草席,發現那草席還算結實,便轉頭對沈瑤桉道:「桉兒,這位姑娘傷得有些重,我們一會兒用草席將她抬出去。」
「好。」沈瑤桉的聲音微啞。
江溫遠抬著草席的後面,沈瑤桉一隻手抬著草席,一隻手舉著火摺子,兩人將那女子抬出了小洞。
女子微仰著頭,眼睛一直盯著前面那忽明忽暗的火光。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光亮了。
她被囚/禁於那暗無天日的山洞裡,不知光陰輪轉,不知日升日落,渾渾噩噩,只有那滿身傷痕傳來的刺痛告訴她,她還活著,痛苦又絕望。
她緩緩閉上眼睛,她終於要出去了。
她早知自己時日無多,可即使是死,她也不想死在這裡,她想回家,想長眠於溫暖的故土。
兩人抬著那女子走出小洞,來到大洞時,扶風也將周圍的其餘小洞都繞了一圈。
那些小洞都不深,幾步便能走到頭,有些小洞空空如也,可有一個小洞里的石壁上卻掛著鞭子,地上還放著棍棒。
這些東西上面都染著血跡,有些血跡甚至已經滲進了裡面,留下斑駁的暗紅。
扶風抿著唇,將這些東西一起拿了出來。
他比沈瑤桉他們快一步,當他拿著這些東西回到大洞時,那位「山神」一眼就望見了。
他笑得極其陰冷,一副沉醉的模樣,似乎在回味虐/待那些姑娘的情形。
扶風握著那根布滿鮮血的長鞭,看著那人一臉痴迷的變/態模樣,怒火攻心,差點就想揚起鞭子給他來幾下,讓他也嘗嘗那種「神魂顛倒」的滋味。
南遙感受到扶風的怒火,對他搖了搖頭。
扶風深吸一口氣,理智到底佔了上風,他嫌惡地將那鞭子丟到一旁。
也是,那人罪惡累累,之後自然有大理寺的人來審判他,為了這樣的人髒了自己的手,不值當。
扶風撇開目光,不願再看那人一眼。
這種人多看一眼都是折壽。
不一會兒,沈瑤桉和江溫遠便出來了。
他們輕柔地將草席放到地上,那人望見草席上的人,眼裡閃過譏諷:「唔唔唔!」
若是沒有布堵著,他恐怕又要說些混賬話出來。
那人目光輕佻戲謔,沈瑤桉猜他想說的大概是:「她怎麼還沒死?」
那女子光是聽到那陣「唔唔」聲,便打了個寒顫,整個人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沈瑤桉察覺異樣,蹲下身來安撫道:「沒事,他如今傷不了你了,別怕。」
女子聞言,小心翼翼地朝聲音道方向望去。
她首先望見了那布滿泥水的靴子,然後看到了同樣髒兮兮的喜服和麻繩,她遲疑半晌,才費勁地抬起頭,在看清那張沒有戴面具的臉時,女子驀地瞪大雙眼。
「居然是你……冷赫!」女子眼裡滿是悲憤和不可置信。
過去那人折磨她的時候,一直都戴著面具,還總是掐著嗓子說話,她竟然沒能認出來!
女子望著那人的眼神漸漸兇狠起來,若不是她如今身受重傷,動彈不得,她恨不得上去將冷赫大卸八塊!
「呵。」冷赫絲毫未被女子那怨恨和厭惡的眼神惹惱,反而將腳往前伸了伸,做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彷彿在說:「就是我啊,你奈我何?」
「噗——」女子氣血攻心,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沈瑤桉連忙替她順氣,道:「莫氣!莫氣!他也囂張不了多久了!」
南遙實在看不下去了,一掌將那畜生劈暈。
冷赫猝不及防,兩眼一翻便沒了動靜。
好半天,女子才緩過來,趴在草席上喘氣。
沈瑤桉問:「姑娘,你喚何名?」
女子嘶啞著聲音道:「小女子名喚韻蓮,是落雲鎮上的人。」
「韻蓮姑娘可是認識那『山神』?」沈瑤桉又問。
「呵。」韻蓮冷笑一聲,「什麼鬼扯的山神!這人不過是落雲鎮上人見人打,狗見狗嫌的流氓!」
可如此荒唐的是,鎮上的居民竟然把這臭流氓當成山神,小小心翼翼地供著,叫他好吃好喝,還禍害了那麼多姑娘!
韻蓮氣得臉色沙白,其餘幾人對視一眼,皆時唏噓。
莫約是經歷了大喜大悲,韻蓮體力不支,罵罵咧咧了一會兒便昏睡過去。
江溫遠去洞口看了看,這夜裡山中霧大,不宜出去,再有兩個多時辰便天亮了,不如就在這裡等等。
江溫遠從洞口折回去時,南遙和扶風已經拾了柴火來點燃,洞里一時亮堂起來。
南遙扶風靠著冷赫坐著,江溫遠同沈瑤桉挨著韻蓮坐著。
韻蓮昏睡過去沒多久,便渾身滾燙。
她難受地哼唧,一會兒說熱,一會兒說冷。
南遙聽到動靜,走過來,從衣袖裡掏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顆黑色的藥丸,道:「我這裡有葯,給韻蓮姑娘吃一顆吧。」
那藥丸是他們在邊疆時,軍醫特製的,專門用來治療風傷高熱,效果極好,有時候是戰士們的保命葯。
沈瑤桉信任南遙,接過藥丸放入韻蓮嘴裡。
那藥丸沒一會兒便化了。
莫約半個時辰后,沈瑤桉再去摸韻蓮的額頭,就發現溫度退下去不少,她的臉色也變好了一些。
沈瑤桉垂眸望著氣息奄奄的女子,心上就像被螞蟻爬過,十分難受。
她想起了山下的小姑娘哭著求她的爹爹不要將她送上山來做祭品,她爹爹雖然極其不舍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也許在大多數人看來,用幾個姑娘的命換來一個鎮子的平安是值得的。
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些姑娘從一開始就被放在了可以被犧牲的位置。
沈瑤桉的眼前閃過鎮長冷漠而麻木的神情,閃過了鎮民們雖然唏噓卻依舊將姑娘們送上花轎的模樣。
人終究是自私的,當他們自己站在絕大多數的,獲利的那一邊時,就會覺得,所謂的「犧牲」是不得不的,又或者是理所當然的。
可從未有人替那些姑娘想一想。
她們才是真正無辜的,被「大義」所綁架著,送入深淵的受害者。
可無人會記得她們,當「山神」又下山挑選「祭品」時他們只會抱怨離上一次祭祀的時間太短,但對於那些姑娘可能已經命喪黃泉的事情不聞不問,又或者,即使他們心知肚明,也毫不在意。他們只會催促著將下一個祭品快些送上山去,以偷得半刻安寧。
沈瑤桉知曉,這件事是由那個冷赫一手造成的,那些鎮民其實也算受害者,可她心中依舊很難過,也很無奈。
在這個時代,女子的一生都是被無奈和悲慘伴隨著的。
像鄭蘭那般被爹爹寵壞了的姑娘少之又少,而就算是鄭蘭,她的未來一樣是被父親安排的。
若是鄭家未倒,鄭蘭也未被送上斷頭台,那麼她未來也會因為家族利益而成為聯姻的犧牲品。
若是本就生在這個朝代,大概早已習以為常,接受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可沈瑤桉來自另一個時空,她不想被決定,她自己的路,她要自己走,而且她想要帶著更多的姑娘和她一起走。
就算任重道遠也無妨。
江溫遠一直注意著沈瑤桉這邊的情況,他見小姑娘盯著韻蓮神色嚴肅又悲涼,不禁問:「桉兒,你還好嗎?」
沈瑤桉抬起頭,才發現自己的眼眶有些濕潤。
她平復了一下心情,才道:「我沒事。」
江溫遠看著小姑娘這副模樣,就知道她肯定有事,卻又不想說。
他猶豫了一會兒,終究沒有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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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辦完祭禮的鎮民皆已散去,各回各家,安安穩穩地進入了夢鄉。
小鎮上一片漆黑,只有一座小院還亮著燈。
參加完祭禮回來的老婆婆和小姑娘望著空蕩蕩的屋子,愣了好一會兒。
小姑娘問:「那些人是走了嗎?」
老婆婆嘆息一聲,道:「被嚇跑了吧。」
另一邊,男子也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家的小院里。
他走到卧房裡,將靠牆的立櫃挪開,露出了一道暗門。
他輕輕敲響暗門,道:「閨女,是我。」
不一會兒,暗門從裡面打開,男子緊緊抱住了姑娘,淚水奪眶而出。
姑娘問:「那些哥哥姐姐呢?」
「會回來的,他們會平安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