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第149章
柳暗百花鮮,瓊林設綺筵。
大楚自立朝起,每次殿試放榜后,皇帝都會開設瓊林宴宴請新科進士,以做慶賀。
這一次自然也未例外。只是宴會上兩名女子的出現,給這場瓊林宴增添了些新鮮的色彩。
顏如歸與李涵章二人先後踏入宴會現場,迎著無數道打量的視線,一個不卑不亢,一個興緻勃勃。與眾人寒暄時,也是禮數周全,挑不出半點錯處。
「她們真從容。」嘉陽和孫修儀又央著曲紅昭帶她們悄悄去看看,此時三人便在不遠處的樓頂,俯視著瓊林宴現場。
「皇兄來了!」嘉陽看見由遠及近的那道明黃色的身影,連忙蹲了下來縮小身形。
曲紅昭有些好笑:「別躲了,這些日子我們在宮裡到處亂躥,你當他不知情?」
嘉陽懵了懵:「他怎麼會知道?」
「我並未刻意隱藏行跡,若沒有他的授意,禁軍看見有人在宮裡飛來飛去,早喊著抓刺客了。」
嘉陽訕訕起身,低頭看去,正看到眾人紛紛向帝王跪拜的模樣。
皇帝請眾人平身:「諸位都是大楚未來的棟樑之材,朕敬各位一杯,恭賀今日蟾宮折桂,願來日君臣相宜。」
「謝陛下。」大家一飲而盡。
皇帝又執起一杯酒:「敬顏狀元一杯,大楚歷來的狀元郎都成了朝中肱骨之臣,朕等著你站上朝堂的那一日。」
皇帝的態度擺在這裡,不管其他人心下作何想法,都不可能在帝王面前對女狀元大放厥詞。
瓊林宴就在一片歡樂的氣氛中度過,眼看著飲宴快到尾聲,嘉陽抓著曲紅昭的衣袖道:「我們該走了,不然一會兒趕不上遊街了!」
瓊林宴后,便是當屆的一甲三人——狀元、榜眼、探花打馬遊街,在百姓面前一展風采的時間。
三人又急著出了宮,趕在遊街開始前,到了早已預訂好的茶樓雅間。
這一屆出了一位稀奇的女狀元,為了看她一眼,此時京中萬人空巷,街邊擠著不少女子,連一旁的樹枝、屋頂上都擠滿了人。
很快一甲三人便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顏如歸乘著高頭大馬,身著錦袍,戴著紅花,在一片艷羨聲中對眾人拱手示意。
曲紅昭以呼哨聲示意,兩邊屋頂便有人灑下早已準備好的花瓣。
漫天花雨之中,一片花瓣恰落在了顏如歸的睫毛上,她抬手摘下花瓣,握在手心,全然不知有多少人正屏息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真是令人神往,」嘉陽小聲嘀咕了一句,「你們看,有不少百姓的視線都黏在顏狀元身上呢。」
街邊,有個被家人抱在懷裡的女娃娃清脆地喊了一聲:「娘,我長大以後也要騎著大馬遊街!」
兒童略顯荒謬的稚語,逗得周圍一片鬨笑,顏如歸笑著看她,想了想,把身上佩的紅花丟給她:「那你認真讀書,我等著看你打馬御街前。」
那女娃兒瞪大了眼睛,緊緊抓住了紅花不撒手。
周圍百姓意識到顏如歸不是在說笑,鬨笑聲漸漸小了下去。是了,這話並不算荒謬,如今已經出了一位女狀元,誰說這街邊小女娃來日就一定不能高中一甲呢?
「她好溫柔。」嘉陽郡主捂著微微發紅的臉,對身邊的人感嘆道。
孫修儀笑了起來:「顏狀元可不溫柔,你是沒看到她以前授課時是怎麼拿戒尺嚇唬我們的。」
「你還聽過顏狀元的授課?」嘉陽滿眼艷羨,「你真幸運。」
孫修儀抖了抖,沖曲紅昭道:「這孩子,怕是迷上顏如歸了。」
「她前幾日還迷我呢,」曲紅昭懶洋洋地靠在欄邊,「溫柔的人誰不喜歡?」
「我竟不知你是在誇顏姑娘,還是在自吹自擂?」
曲紅昭將手中剩下的一小團花瓣沖孫修儀灑過去,兩人打鬧起來。
待嘉陽從對顏如歸的崇拜中回過神來,見到二人如此,又是神色複雜。
「郡主啊,」孫修儀終於忍不住,把話挑明,「你為何總是如此憂愁地注視我?」
嘉陽吃驚:「你發現了?!」
「幾天前就發現了……」孫修儀委婉道,「郡主大概並不是一個很會隱藏心事的人,有什麼事不妨直言?」
嘉陽偷眼去看曲紅昭:「這……這不大好……」
曲紅昭察覺了她的視線:「需要我迴避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這事其實跟你也有關。」嘉陽連連擺手,急得臉都紅了。
曲紅昭笑了笑:「沒關係,什麼事都可以直說,我和孫修儀之間沒有秘密。」
嘉陽都快急哭了:「你們真的不知道我要說的事有多尷尬!」
曲紅昭困惑:「和我有關,和她也有關?會有多尷尬?」
「你還好意思說!」嘉陽跺腳。
「這麼說,你認為是我做了什麼對不起孫修儀的事?」曲紅昭托腮,「這可有趣了,說來聽聽。」
孫修儀也一臉好奇地望著她,嘉陽麵皮薄,低了頭,輕聲問:「你和我皇兄是不是……是不是……」
「是什麼?」曲紅昭逗她。
「兩情相悅!」嘉陽終於忍不住,大聲喊了出來。
「就這事把你緊張成這樣?」孫修儀笑得前仰後合,「我替她答,是,沒錯。」
嘉陽愣住了:「你不介意?」
「我為什麼要介意?」
「我皇兄是你的夫君啊。」
「哦,你說這個啊,」孫修儀敲了敲腦袋,「我都快忘了陛下是我夫君了。」
這玩意兒還能忘的?嘉陽看起來萬分茫然。
「我對陛下並無男女之情,」孫修儀坦蕩道,「我已經準備離宮了。」
「離宮?去哪兒?」嘉陽驚恐,「難道是靈隱寺?我在蜀地時,就聽說皇兄特別喜歡罰后妃去清修。他也要罰你嗎?我這就去幫你說情!」
「不是靈隱寺,」孫修儀笑道,「我要去雲遊天下了。」
這顯然有些超出嘉陽的認知:「后妃原來這麼自由嗎?其實這些天,我就在奇怪,為什麼你可以隨意出宮……這和我聽說的不太一樣,我一直以為,在京城,女子是沒有什麼自由可言的,所以聽說父母想讓皇兄給我在這裡挑門親事時,我才會這般抗拒……」
「大多數女子確實沒什麼自由,」孫修儀生怕她頭腦一熱就決定嫁到京城,連忙澄清,「只是……你皇兄是個與眾不同的男子,他同意我們離開,去做我們想做的事。你看,他甚至肯同意李美人去考科舉呢。」
「是……這樣嗎?」嘉陽陷入沉思。
孫修儀求助地看向曲紅昭,後者只得放下手裡的點心,想了想:「雖然無緣得見寧王和王妃,但我猜他們一定是很好的人,你和陛下都被教養得善良、熱忱、正直,你們身上都有著非常令人欽佩的品質。也許你對陛下的行事方式有些誤會,但我向你保證,他是個胸懷坦蕩、光明磊落之人,你若有心結,不如去和他談談,把話說開。」
「我哪有你說得那麼好?」嘉陽被她誇得不好意思起來,轉念又道,「你這麼誇他,會不會是因為你喜歡他?」
曲紅昭笑了笑:「說反了,並不是我喜歡他,才把他看成這樣的人。而是我清楚他是這樣的人,才會喜歡他。」
孫修儀也拉住她:「謝謝郡主擔心我,但我沒事,我會過得很好的。」
嘉陽看起來有些恍惚:「我需要你們給我拿個主意,你們說,如果父王堅持,我應該聽他的話嫁到京城嗎?他們嫌我在蜀地過得太野了,想讓我在這裡學著過正常貴女的日子。」
孫修儀和曲紅昭對視一眼,前者直言:「我覺得不應該。」
嘉陽又看向曲紅昭:「如果我遇到了特別喜歡的人呢?如果他要求我放棄蜀地的自由自在呢?」
曲紅昭搖了搖頭:「我不擅長給其他人提這種會影響整個人生的建議,但我一向覺得,除了家國大義,沒有什麼值得用自由去換。」
「我懂了。」嘉陽只說了這三個字,就陷入了沉默。
兩人也沒去打擾她,片刻后,房門被敲響,原來是已經結束了遊街的顏如歸。
「剛剛就看到你們在這兒,待會兒一起回宮?」
「當然好!」看到她,嘉陽立刻把糾結拋在腦後,點頭如搗蒜。
幾人起身準備離開,卻在茶樓門口被人攔住。
攔她們的人佩戴著輕紗遮面,衣著華貴,身後帶著幾名丫鬟,看起來是一位出身大戶人家的貴女。
曲紅昭並不意外,剛剛顏如歸騎馬經過時,她抬眼看去,從街兩邊微掩的窗口處,看到不少屬於官家的貴女夫人的面孔。
當年頂尖的世家被大皇子連累,一朝傾頹,人人都說顏家敗在顏如歸身上,她們當初提起她也曾一口一個「禍水」,如今,卻又不約而同地,來見證顏如歸最風光的時刻。
從人人稱羨的第一貴女,到落魄於市井之間靠賣字為生,再到宮中女官,直至如今遠赴瓊林宴,打馬御街前。
只要聽說過顏氏如歸的經歷,任誰不稱一句傳奇。
「顏姑娘,我想來對你說聲恭喜。」
「是你?」此人果然是顏如歸是舊識。
「是,除了恭賀,我還想對你道聲歉,」那女子看起來有些赧然,「我一直把你當朋友,當年,我那樣說,只是為了討好尹幼蘅,那些話並不是真心的。」
「尹幼蘅嗎?」顏如歸搖頭,「她才不愛聽這些。」
「你心胸寬廣,自然不知,當初尹幼蘅她最是妒忌於你,你一直壓她一頭,她……」
顏如歸打斷了她:「我也不愛聽這些。」
那女子泫然欲泣:「你是不是還在記恨我?」
「我經歷過比你那幾句話更糟糕的事,糟糕得多,」顏如歸搖頭,「我不會因為你幾句話,就對你懷恨於心。」
「那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嘉陽在一旁聽懂了來龍去脈,嫌顏如歸太客氣,連忙介面道:「顏狀元已經有了新的朋友,不會因為她一時失勢就背棄她的朋友,比如我嘉陽郡主,比如她曲紅昭,你是何人,也配做顏狀元的朋友,報上名來我聽聽?」
「……」女子尷尬地看向顏如歸,似乎指望她說些什麼給她一個台階下。
顏如歸笑了笑:「如郡主所言,我已經有新的朋友了,其中一個就是你口中的尹幼蘅。」
女子怔怔地後退了一步:「如歸,你和當年很不一樣了。」
「朱姑娘,保重。」
「……」女子訕訕地愣在原地,看著顏如歸在朋友的包圍中漸漸走遠。
曲紅昭輕輕撞了撞她的肩:「顏狀元今日可是大出風頭,嘉陽都要看呆了。」
顏如歸對她一笑,眉目舒展。
從心境到性格,她和當年的確很不一樣了,只是一身傲骨,經歷磨難,卻從未被徹底摧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