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曲紅昭一夜安眠,睡得沒心沒肺,醒來的時候,皇帝已經離開了。
她探頭向床下看了看,昨夜陛下是在窗邊的美人榻上入眠的,此時榻上整整齊齊,看不出絲毫睡過人的痕迹。
曲紅昭回憶了一下皇帝昨夜行跡,對盈袖未來的為妃之路產生了一絲擔憂,如果陛下真的對這張臉有心理陰影,二妹怕是要被自己連累的得不到帝王寵幸了。
李嬤嬤和纏雪一前一後進了房間,前者一臉喜色,而後者正愣愣地看著她。
「陛下呢?」曲紅昭問。
「已經去上朝了,離開約有大半個時辰了。」
「居然沒吵醒我,」曲紅昭驚訝,「陛下這麼體貼的嗎?」
李嬤嬤嘴角一抽,沒好意思說那是您睡得太死。
「娘娘,熱水已經備好了,老奴這就扶您過去清洗。」
「不用扶我,我待會兒自己過去。」曲紅昭擺了擺手,見纏雪似乎有心事的模樣,便先讓李嬤嬤退下,獨留纏雪一人在殿內。
「大小姐……」纏雪看著她,眼眶慢慢紅了。
「怎麼了這是?」曲紅昭把人叫過來,讓她坐在床邊,柔聲問道。
「奴婢是替您委屈,」纏雪咬了咬唇,「大小姐您以後要怎麼嫁人呢?」
等曲盈袖回來,頂了麗妃的位子,曲紅昭就要出宮,那時她已非完璧之身,好好一個大姑娘家婚前失貞,還怎麼與人成婚?
纏雪此前一直沒細想過,直到昨夜陛下駕臨,她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左思右想了一夜,怎麼想怎麼替曲紅昭覺得委屈。
曲紅昭微怔,怪不得纏雪昨夜神色便有些不對,原來這姑娘竟是在擔心這個。
「昨夜陛下並未寵幸於我,」曲紅昭安慰她,「何況,我本來也不打算嫁人的。」
「什麼?」
「傻孩子,」曲紅昭伸手拭去她的眼淚,「曲少將軍之名說起來威武,但京城有幾個男子會真心想娶我這樣的人?」
「怎麼會?!」纏雪不解,「您和二小姐同樣是侯府的貴女,二小姐有那麼多男子求娶,您自然也該是一樣。」
「京城很多勛貴世家的觀念里,都覺得女子習武粗魯,我要嫁大約也只能低嫁,」曲紅昭解釋,「何況,我在軍中待了幾年,身邊那麼多男子……就算我順利嫁了人,夫君情濃時不疑於我,將來情轉薄時仍能不疑我貞潔嗎?」
「可是……這,大小姐是為國征戰,他們……他們憑什麼懷疑你的貞潔呢……」纏雪說著說著,聲音弱了下去,這世道對女子的約束她心知肚明,顯然也覺得自己的話沒什麼說服力。
「從前朝到本朝,不包括我在內,一共出了三位女將軍,」曲紅昭搖搖頭,「她們三位的結局你若看在眼裡,就不該問我為什麼不想嫁人。」
纏雪怔了怔,她只聽說過那三位女將是人人稱頌的巾幗英雄,對三人後來的歸處倒並不清楚,街頭巷尾流傳的故事結局都是講到她們榮歸故里便罷,纏雪也從未懷疑過,女將榮歸故里后還能有什麼其他風波。
但她也沒有追問曲紅昭,只是暗暗記住,打算自己去翻翻史書。
「再說了,」曲紅昭話鋒一轉,「現在京里那些和我同齡的青年才俊,人人見了我都要抱拳行禮敬稱一聲少將軍,若成了婚,倒要反過來要我侍奉夫君,我是有多想不開才想嫁人啊?」
纏雪剛剛還覺得大小姐話里話外似有些女兒家的幽怨,但這話鋒一轉間,她便知道自己錯了。
看曲紅昭這眉宇間意氣風發的模樣,哪裡有半點恨嫁的凄苦?她顯然是真的並不在意嫁人這件事。
纏雪無可反駁,內心想法在「女子不嫁人怎麼行」和「大小姐說的有道理」之間反覆橫跳。
想著想著,又覺得自己有些被說服了,是啊,大小姐現在是人人尊敬的曲少將軍,如果嫁了人,就算夫君異常爭氣,給她掙回來一個「一品誥命夫人」的名頭,難道就比當大將軍來得更威風八面嗎?
見纏雪收了眼淚,曲紅昭拍拍她的肩:「好了,別胡思亂想,我去沐浴了。」
李嬤嬤正在浴房內向一池溫水裡撒花瓣,看曲紅昭活蹦亂跳地過來,對比今早皇帝離開時揉肩捶背一身酸痛的模樣,心下產生了一絲猶疑。
如果曲紅昭知道她在想什麼,大概會覺得很冤枉,那是陛下昨晚自己堅持要在美人榻上休息的,他一個肩寬腿長的大男人,縮在小榻上一整夜,當然會腰酸背痛了。
曲紅昭伸手試了試水溫,不由感嘆在宮裡沐浴著實是一種享受,隨即歡呼著跳進了池水裡。
跪坐在池邊的李嬤嬤猝不及防,以為要被她濺上一身熱水。
但曲紅昭跳下去的時候還特地壓了水花,並沒有什麼水花飛濺。
還挺體貼的,李嬤嬤怔怔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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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駕臨景儀宮並留宿一夜的事很快傳了出去,闔宮的宮人伺候起麗妃娘娘都更加盡心了,景儀宮的下人在宮裡辦事、取用物品也是一路通暢,無人敢為難。
有些進宮一年都未能得寵的嬪妃酸得咬牙,便借著拜見麗妃的名義常去景儀宮轉轉,意圖偶遇陛下。
也不知道麗妃娘娘看沒看出她們這點小心思,但總之每次她們前去,景儀宮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著,麗妃娘娘也總是笑意盈盈,陪她們聊天,給她們講故事,擼擼她們的頭毛。
一來二去,這些嬪妃也得了些樂趣,就算不為偶遇陛下,也愛三天兩頭地去景儀宮拜訪。
曲紅昭也藉機問過眾人她們平時的消遣,一一聽到答案后略有些失望。倒不是她們的消遣方式不好,只是不太適合她。
沈良媛的回答是彈琴,這的確是項高雅的愛好,可惜曲紅昭的琴藝僅限於少時曲盈袖練琴練到吐,曲紅昭就假扮妹妹替她上了幾節指法課。
沈良媛禮貌性反問麗妃娘娘是否會彈琴時,曲紅昭矜持地點頭:「會一點。」
沈良媛以為她在自謙,但當她上手彈起來的時候,沈良媛立刻明白她這「一點」著實不是句謙辭。
沈良媛主動提出教她,曲紅昭一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多學一樣技能把自己熏陶得高雅一些,遂欣然應允,心下盤算著等盈袖進宮了,自己的琴藝想必也進步了,正好完美對接,不露破綻。
趙婉儀平日的消遣則是繡花,這個曲紅昭覺得自己不用學,因為曲盈袖其實也不會。幼時她們姐妹兩個一起被按在房裡學繡花,新請來教女紅的師父讓她們綉鴛鴦看看功底,兩姐妹交上功課的時候,師父抽搐著嘴角問她們繡的是什麼。
曲紅昭:「弟子繡的是鴛鴦毛。」
曲盈袖有樣學樣:「弟子繡的是鴛鴦蛋。」
她們都不耐煩學繡花,綉工一直維持這個水準,不到一個月就把教女紅的師父氣跑了。
侯夫人慣著女兒,不甚在意地擺擺手說反正侯門貴女不需要自己繡衣服穿,就放過了她們兩個。
趙婉儀給曲紅昭展示了自己的綉工,她雖然自己懶得學,但是很能欣賞別人的綉活兒,把趙婉儀誇得天花爛墜。
趙婉儀自進了宮,身邊的眾嬪妃都是競爭關係,難得被誰誇獎,尤其還是被位份遠高於她的麗妃娘娘誇獎。喜得她回去綉了一整套十二方帕子送給曲紅昭,上面精心綉著月份和當月開放的花卉。曲紅昭也回了一份貴重禮物。
惠嬪的答案,則是喜歡自己做些吃的,這個曲紅昭倒是很感興趣。但她疲懶得很,也沒打算學,只是想著有空去惠嬪宮裡蹭飯,看看和宮廷美食是否有不同的風味。
李美人看起來比較清冷,她平日里的消遣是寫詩作詞,曲紅昭實在效仿不來,遂作罷。
問了一圈,除了給自己找了個教琴藝的師父外,曲紅昭發現平日的消遣還是要靠自己發掘。
她左思右想,發現自己並無任何高雅愛好,慚愧之餘,決心把低俗愛好傳入後宮。
她在軍中常玩的,就是賭博、打牌一類,誰輸了誰喝酒。
一開始眾妃嬪都覺得這舉動不甚像樣子,只是為了討好麗妃娘娘才配合一二。
她們都挺聰明,有些沒接觸過打牌的,卻也是一教就會。
後來眾人迅速淪陷,有時候玩得開心了,哪怕曲紅昭正跟著沈良媛學琴沒去攛掇她們,她們也會互相招呼著在旁邊自成一局。
曲紅昭在一旁認真練琴,試圖用高雅琴藝熏陶自己,而原本風姿雅緻的美人們,在不遠處搓牌洗牌大呼小叫,讓曲紅昭都忍不住為之側目。
於是此後景儀宮內,常常傳出幾位妃嬪的呼喝聲,連人前一向高雅清冷的李美人也時不時呼上一呼。
一時間蔚為奇觀。
有時候遇上連輸數局的妃嬪喝得醉醺醺的,曲紅昭就乾脆讓她們在景儀宮留宿,反正這裡房間多得是。
因為麗妃自己打牌很少輸,喝酒從不醉。便有多疑的姑娘,難免疑心麗妃這般作為是故意等皇帝駕臨景儀宮,讓陛下看看這些低位嬪妃的醉態,好教她們徹底為帝王厭棄。
小心翼翼防備了一段時日,發現自己想多了,在景儀宮過夜的姐妹們也並未撞上過陛下。
後來想想也是,她們本就無寵,麗妃何必多此一舉呢?便訕訕加入了在景儀宮過夜的行列,麗妃娘娘似乎也未察覺到她們那些謀算,誰想在這裡休息她都來者不拒,隨口讓宮女安排房間。
除了周婕妤還有些彆扭外,後來這裡幾乎發展到給後宮眾女每人分了一間房,每個房間里放些備用衣物用品等。沒醉酒的偶爾也會在這裡留宿。
唯一一點不好的,是麗妃娘娘總愛在晚上加餐吃宵夜,一開始她們為了保持身材還能理智推拒,幾次以後,實在耐不住食物的香氣,都開始央麗妃給她們也準備一份。
李嬤嬤懷著一份不可告人的心思欣然同意。
大家一起「墮落」總能讓人減輕負罪感,眾女一邊想著,也許這就是麗妃娘娘喂胖她們的陰謀,一邊難以抗拒地跟著大吃大喝。
自此,有的妃嬪簡直是吃在景儀宮,住在景儀宮,好吃好喝好玩,一時樂不思蜀。
曲紅昭都覺得自己簡直是在景儀殿里開了個小型後宮,她只能時不時感嘆皇帝陛下真是位仁君,鬧成這樣都沒有追究她擾亂後宮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