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噗……」鬼燈移開了視線,面容上出乎意料的放鬆情緒讓五條悟下意識皺起了眉,「我還以為……」
這樣的放鬆並不帶著什麼譏嘲的情緒,恰恰相反,就宛如在面對一個已知需要花上些力氣對付的強大敵人時,卻發現對方只是個外強中乾的傢伙。
根本不行……
是一種從警惕戒備的姿態放鬆下來的模樣。
分析出這樣結果的五條悟仍然有些不解,他不明白為什麼鬼燈會是個這樣的反應。
但他又似乎下意識地察覺到了什麼,卻不論怎麼想,都捕捉不到一閃即逝的念頭。
「那今天姑且就到這裡吧,指揮抓捕亡者的行動並不需要多久,你們可以先回晴子家去等待她。」
鬼燈將最後一卷文書放進小推車裡,似乎是低聲呢喃了一句,「真是的,沒想到是連意識都沒有意識到啊。」
「那你的態度呢。」五條悟出聲問道。
只見鬼燈止住了腳步,偏轉過頭來看向他,不知道是不是五條悟的錯覺,竟然從鬼燈那張從見面起就沒有過什麼神色波動的臉上瞧出了一種看好戲的意味:「不要緊,我們還會有再見的機會的。」
說完這句話的鬼燈就推著裝滿了文書的小推車離開了,只剩下一直默不作聲充當一塊合格背景板的夏油傑和仍然不是很理解他意思的五條悟站在原地。
「我說,先回去吧,免得晴子等等回來找不到我們人。」夏油傑瞅著站在原地滿臉思索神色的摯友,沒忍住提議道。
因為五條悟是第一次來地獄,還不認識路的緣故,便由夏油傑走在前面慢悠悠地領著他往晴子家的方向走去。
地獄除了刑場之外幾乎也沒什麼可以說得上是景色宜人的地方,一路走過來,給五條悟最大的印象還是這種頹喪陰沉的美感,以及……
「和現世果然差別很大啊。」他早就把墨鏡戴了回來,這時的墨鏡反而起到了一種很好的遮掩作用,掩飾去了他眼中的大部分翻湧的情緒。
這樣完全迥異的風景,一看就不會讓人覺得是在一個世界。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一直在這兩個人之間作為一個看了大半過程的旁觀者,夏油傑對鬼燈的話語略有所感。
「我說,悟。」夏油傑還是決定開口說些什麼,「你知不知道,那個鬼燈大人最後為什麼會這麼說?」
「我是在向身為監護人的他表明在現世我會照顧好晴子的意願。可是他後面的意思是,我還有什麼完全沒有意識到的地方。所以徹底失去了與我繼續談下去的興趣。」五條悟能猜到大致的原因,因為鬼燈表現得已經相當明顯了。
「是啊,所以是什麼沒有意識到的地方呢。」夏油傑語調幽幽地拉長,說不上的促狹。
「對晴子……」五條悟將ko的音發得極低,他總感覺有什麼答案正在他的心底呼之欲出,只差最後的那一層防護撕開一切,只要能夠撕開,他應該能收穫鬼燈想要的答案。
「在現世,面對除了晴子之外的任何人,悟有照顧她幾十年的想法嗎?」夏油傑直截了當地點出了這一點。
他跟在晴子身邊這麼久,五條悟的各種反應究竟如何他早就心裡有數了。
他並不認為五條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特殊,而是意識到了,但是卻在能打開通途的那扇門前止住了腳步。
只要不點破,就可以永遠不走上那一步,永遠地保有餘地。
只要不點破,就可以用最冷靜的姿態站在門前謹慎地評估著自己的一切。
「沒有啊,但是晴子畢竟是特殊。」在摯友瞭然的眼神下,五條悟忽地止住了自己的話語。
幾十年對於地獄的鬼神來說可能並不算長。但是對於他們這些生活在現世的人類來說,已經可以無限接近地概括為一生了。
在什麼情況下,一個人會有照顧另一個人終生的想法?
他和晴子之間不是親情、也不是什麼友情,那麼只剩下一個答案了。
五條悟想到這裡,自己意外地卻沒有任何的驚訝感。
就像是做一道早就做過無數遍的數學題一樣,在拿到試卷的那一瞬間,就知道了該如何去下筆,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小心謹慎地做好每一步,將整個解答的過程做到完美。
喜歡……
這樣的情感對於五條悟完全可以說是陌生的,身邊的圈子大都同為咒術師,有這麼一層特殊的職業擺在前面,真正有成家的人完全是屈指可數。
誰也不知道下一次出任務的時候,身邊會不會有熟悉的人死去。
就算五條悟已經是最強,面對什麼樣的咒靈都遊刃有餘,也照樣要有面對這些的時候。
過於深厚的感情羈絆在不得不分離或者是斬斷時,只會徒勞地帶來痛苦。
但五條悟自己處理起來這些羈絆時,卻也不會刻意地退避三舍。
而是以一種挑剔而又苛刻的姿態慢慢地篩選出身邊可以親近、需要遠離的人。
夏油傑自那句話說完,就沒有再說任何話。
說到底這是五條悟自己的事情,他只能起到一個刻意點破的作用,再多的也不應該是他來管了。
這會兒他們已經走到了晴子家,夏油傑拿鑰匙開了門之後,就見原本走在他身後的五條悟目的性相當明確地走向前院的那把木製搖椅。
他的身量本來就高,這時癱在搖椅上卻也不顯得突兀,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橘紅色的天空神遊。
直到大門處同樣傳來了一陣咔啦聲。
是晴子回來了?五條悟只這麼想著,卻沒有移開視線,到了重要的關頭,他反而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晴子的感覺。
「晚上好,工作還順利嗎?」夏油傑見仍然癱在搖椅上的五條悟,自行向晴子打了聲招呼,做出了問候。
晴子反手將門帶上,對兩個人一個癱在椅子上,一個遠遠地站在一邊的情形一頭霧水:「那個……關於我的身世的事情,鬼燈大人是不是都說了?」
見夏油傑微微頷首,晴子輕輕嘆口氣,但語調仍然是輕快的:「本來想著由我自己來和你們說就可以了,不過還是要多謝鬼燈大人了。」
鬼燈把他們兩個人喊過去其中關竅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夠立刻明白,晴子自然是無比感謝的。
感嘆完,她見夏油傑沒有什麼異狀,仍然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就立馬把注意力轉移到了五條悟身上,無聲地用右手指了指搖椅處,以眼神詢問夏油傑這是怎麼了。
夏油傑極為難得地卡了一下殼,而後才慢吞吞地解釋道:「他剛回來不久,正在努力消化這半天下來的見聞。」
他知道晴子對自己的身世一直都有點在意,正準備開口安撫些什麼時,就見那邊的五條悟一個垂死病中驚坐起,從搖椅上正正站了起來。
夏油傑?
五條悟推了推因為方才過大的動作幅度有些歪了的墨鏡,他知道晴子正在注視著他。於是也望向那邊,和她對上了視線。
她很在意自己對她身世的看法,不管之後的路要怎麼走,五條悟認為自己都必須要給晴子一個確切的態度回應。
「鬼燈大人既然已經說明了,那麼我再來做一些補充說明吧。」
沒等五條悟開始行動,晴子就低下頭,視線投在地面上盯著自己的影子,似乎是在構思著措辭。
三途川上對於生死的正負面情緒交織的平衡已經維持了成千上萬年,以目前來說已經式微的世界平衡而言,光憑著一己之力出手攪亂平衡的話,需要冒著創造出來的「靈」並不受控制的風險。
所以它為了能夠掌控住這個即將被創造出來的「靈」,先抽取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做成了一個束縛。
被封鎖住的體術上限就是這個束縛最直觀的體現之一。
「而在世界平衡失去了這部分用於創造我、束縛我的力量之後,這份惡果會在現世反饋出來。」
晴子以一種相當平淡的語氣講述著,「天生背負著這樣的因果出生的我,生下來就帶著束縛。」
重新促進世界平衡的成立,是她要為自己的出生還上的債務。
「我出生之後,新生亡者數量的增長速度的確有上升的趨勢,從直接原因再到間接原因上其實和我都沒有什麼關係。但是如果真要究其根本追溯到平衡這裡的話。」晴子似乎是不願意說出口接下來的話一般,微微停頓了一下。
「那麼這些死亡,也可以算是我的罪。」
晴子靠在被關上的大門背面之上,似乎補充的話已經全部都說完了。
五條悟這才注意到,原本在去慶典時被整齊梳起來的髮髻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晴子給解開了。
如墨般傾瀉下來的長發隨著主人的動作垂下,遮去了晴子的神色。
先前坐在眾合地獄慶典長椅上相視一笑的畫面還沒有過去多久,她身上卻彷彿重新構建出了一種疏離感。
五條悟再明白不過,就算是他現在說出些什麼接受不了這樣出身的晴子,對方也會坦然地接受。
但是就是這樣的坦然……
他原本還有些猶豫的想法忽地就變得沒有那麼重要了,五條悟幾步走上前來,輕輕擁住了晴子。
這是一個算不上擁抱的擁抱,雖然距離一瞬間拉得極其接近,但是對方的力度顯然控制得過於精妙,並不會讓人感到任何不適。
晴子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五條悟放在她發頂的掌心的溫度,和她的臉頰靠著男人肩膀的那層衣料的觸感。
浴衣的布料並不順滑、與臉部的肌膚相比甚至有些粗糙了,但就是莫名有種安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