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家。
見楚珉表情不甚自然,賀聞逍猜到對方應該是聽到了他和母親的爭執。
不明白前因後果的人,多半會覺得他是個不懂得體諒父母苦心的乖張之徒,然而他很清楚自己在楚珉心中壓根就沒什麼光輝形象,因此沒有太過緊張,面上條件反射的笑容也淡了下去,「讓你見笑了。」
儘管剛才的對話並沒有透露多少內容,但楚珉還是大致分析出了賀聞逍目前的處境,可他一個外人,不好對別人的家事妄加評判,只能斟酌道:「沒事,和父母意見不統一,人之常情。」
聽著楚珉這句官方到挑不出毛病的話,賀聞逍笑了笑。
楚珉當然知道自己方才所言毫無意義,但他畢竟屬於偷聽被抓,一時間也分辨不出賀聞逍心裡在想什麼,需不需要安慰的話語,抑或只想一個人靜靜。
他按兵不動,等著賀聞逍自己開口,誰知對方卻直接換了個話題:「熱搜的事情已經解決了,你看到了嗎?」
楚珉聞言,這才想起自己本就是來找賀聞逍說這件事的,他走進休息室,反手關上門,低聲道:「我不是說了讓你不要亂來嗎?」
賀聞逍道:「直接排除劇組的全部責任,你也不必再為這件事情買單,皆大歡喜的結果,有什麼問題?」
楚珉不贊同道:「但你發那種微博攬責,就沒有想過別人會怎麼拿它攻擊你?私自改戲、任性妄為、耍大牌行徑……這還只是我能想到的。」
賀聞逍不以為意道:「我說過了,我根本不在乎這些。」
楚珉張了張嘴,回憶起在楓市那晚,賀聞逍對他說的那番囂張至極的言論,又聯想到剛才賀聞逍口中的「追求」和「熱愛」,他準備好的一肚子話,忽然全部失聲了。
賀聞逍看著楚珉瞪向自己的啞然表情良久,略無奈道:「你以後還是別這樣了,會讓我錯覺你很在乎我。」
楚珉呼吸一窒,正想反駁什麼,敲門聲突然響起,外面的人是安琪。
她問:「東西都收好了,還需要回趟酒店嗎?」
賀聞逍道:「不用,等下直接去機場。」
待到安琪的腳步聲遠去后,楚珉問賀聞逍:「你要請假?」
賀聞逍點頭道:「我明天上午要參加一個品牌活動,地點在菱北,下午六點的飛機,大後天回劇組。」
楚珉「哦」了一聲。
賀聞逍忽然露出促狹的笑,身體前傾湊到楚珉耳邊道:「時間有點長,記得想我。」
楚珉往後避讓了一下,冷哼道:「拍戲這麼忙,沒空。」
對上楚珉略微嫌棄的表情,賀聞逍面色卻是一怔,他根本沒打算楚珉會回應他,能得個白眼就已經不錯了。
他看著楚珉轉身開門,無情離開的背影,摸了摸鼻子,心中那團因賀家而起的煩悶忽然就煙消雲散了。
他邁開長腿,未經允許大步跟了出去。
*
第二天清早,楚珉在片場接到療養院的一通緊急來電,是唐醫生親自打來的。
電話剛一掛斷,他便找劇組請了假,一個人趕往機場,到達菱北市郊的療養院時已是下午兩點。
楚珉站在監控室內,看著監控畫面上那個約摸五十歲的中年男人,拳頭攥緊,險些剋制不住胸腔的怒火。
護工小聲囁嚅道:「這個人說他姓楚,昨晚來療養院說要探望顏女士的時候,我留了個心眼沒同意,結果顏女士還是從窗口看到他了,當時她還好好的,今天早上不知怎麼,突然打翻了早餐,嘴裡不停念著一個人的名字,打了鎮定劑才睡過去。」
唐醫生在旁道:「你母親最近一直恢復得很好,突然反常,很可能與這位男士有關,你認識他嗎?」
楚珉將視線從屏幕上挪開,望著窗外深吸一口氣,冷冷道:「不認識,但他是個畜生,以後不要讓他靠近我媽,不然我會考慮更換療養院。」
這是第一次,楚珉親眼見到這個害他母親至此的男人,雖然他以前連照片都沒接觸過,但他確信就是這個人。
跟來的副院長抹著汗,連忙應聲:「沒有做好訪客排查是我們的疏忽,還請楚先生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楚珉每年都會以慈善的名義,往療養院投入大量的錢,院方自然不願意失去這樣一位金主,竭力挽回過錯。
平復心緒后,楚珉也沒有太為難他們,擺擺手,讓他們帶自己去探望母親。
護工突然想起什麼,道:「對了,那個人還留下了這個,說要我交給顏女士。」
楚珉伸手接過,掌心躺了一張寫了電話號碼的紙。
*
病人狀態不穩定的情況下親屬無法陪護,療養院也住不了外人,楚珉只好在確認母親不會再發生意外后,先驅車回家。
按開指紋鎖,撲面而來一股清新劑的味道。空了一個多月的屋子由於每周都有人來打掃,依舊乾淨整潔,但沒什麼人氣,雨點也被送去了寵物店。
站在寂寥空蕩的屋裡,楚珉突然煙癮和酒癮一起犯了。
他從酒櫃取出幾瓶洋酒,走到客廳外的露台,坐在冰涼的地上點了支煙,心中的憋悶感卻並沒有隨著繚繞的煙霧減輕分毫。
其實相比起以前,母親這次的發病反應已經輕了很多,至少沒有什麼太過激的舉動。
最嚴重的那次是在六年前,他向賀聞逍提出分手的那天,等他撇下賀聞逍趕回家的時候,母親已經拿著刀子開始自殘,他衝上去搶刀,被瘋瘋癲癲的母親誤傷。當時的他根本顧不上痛,死命護著母親,身上的白襯衫被鮮血染透,背上也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疤。
楚珉其實是很不喜歡回憶過去的,無論痛苦還是歡愉,於他而言都是過眼雲煙,既然已經熬過了那些艱難的日子,此刻著眼當下便好,只要母親的病情能得到控制,總有一天會好轉。
可就在一切將要好起來的時候,那個失蹤近三十年的人渣卻在他最無防備的時候出現了,險些摧毀了他和母親這麼多年的共同努力。
其實在小的時候,他也曾有過一段很想見到他血緣上的父親的時期。
他想親口質問那個男人,為什麼要欺騙一個愛他的人,為什麼隱瞞自己的家世,沒有一句話便消失得徹底,就像遊戲通關后的揚長而去。
但隨著年紀增長,心智成熟,見的人越來越多,他終於逐漸明白——有些人天生就是壞種,無論被玩弄的人呈現出怎樣的慘狀,都不會有任何負罪感,甚至非常享受這種操控和踐踏他人人生的快感。
面前的酒不知何時喝光了。
楚珉打算進屋拿新的,起身的瞬間腦袋有點發暈。他一向酒量驚人,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朦朧的醉意了。
再度回到露台坐下的時候,褲袋裡的錢夾順著動作滑落到了地上,露出夾在裡面的楓葉——
這是賀聞逍曾經給他的戀愛答覆。
想起十八歲的賀聞逍那張青澀純真的面孔,他把楓葉從夾層拿出來,對著半空灰白的月亮,眯著眼端詳了許久,沒來由罵了句「小混蛋」。
他舉起酒瓶飲了兩口,忽然覺得一個人喝酒好沒意思。
指尖輕輕攆著那片楓葉,楚珉打開了微信通訊錄,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庄耀辰。
但庄耀辰是個求知慾過於旺盛的人,肯定會沖他目前的狀態大驚小怪,然後對他刨根問底。
想想就腦仁子疼。
楚珉拇指貼著屏幕,胡亂翻了一通,一時間竟找不到一個可以不問緣由陪他喝酒的人。
下一秒,他把玩楓葉的動作一頓,拇指懸在了「賀聞逍」三個字上。
他忽然發現,眼下好像只有賀聞逍最沒資格詢問他發生了什麼,誰叫賀聞逍曾經也隱瞞過他?
*
十幾公裡外的地下車庫,賀聞逍剛結束和品牌方的飯局,在經紀人、助理和保鏢的簇擁下坐進黑色轎車。
安琪手指如飛地回復了一串消息,對賀聞逍道:「夫人問你怎麼不回她消息,要你活動結束回家一趟,她和賀先生在等你。」
「不去。」賀聞逍閉著眼說完,對司機道,「直接回我私人住處。」
司機應了聲,將車平穩地開到了馬路上,車內再無人說話。
昏暗中,安琪看著賀聞逍冷硬的側臉,只好原話回復張清漪。夾在這對母子之間兩年,她有時候也挺難辦的。
過了大概十來分鐘,賀聞逍捏在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以為又是他媽發來的消息。自打知道他從劇組回菱北后,賀家人加起來聯繫了他不下十次。
他不耐煩地睜開眼,正欲關機,赫然發現屏幕上跳出的名字是「楚珉」。
他表情一怔,猛地坐直身體點開消息,只見楚珉給他發了三個字:「喝酒嗎?」
賀聞逍倍感莫名,但還是回復:「什麼時候?」
他問完,楚珉半天沒動靜,他便又發了句:「在哪喝?」
等了五分鐘,楚珉依舊毫無回應,好像刻意挑起他的心之後,便隨心所欲扔到半空中,不管不顧了。
賀聞逍原本就不佳的心情此刻更是又添躁動,正當他考慮要不要直接打個電話過去的時候,對面發來兩個字:「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