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離島前,謝嵐裳寫了封家書報平安,然後帶著夜郁回到了懸壺門。
夏去秋至,謝嵐裳每天過得忙碌但充實,白天學習醫藥,晚上跟夜郁一起修習謝家幻術。
術有專攻,人的天賦不可能是全方位的,謝嵐裳發現夜郁的天賦終究還是在劍道上,就好比他自己,血脈相傳修習幻術和醫學都手到擒來,但劍術方面的造詣就落了下乘,拿劍防防身倒也可,但若使的多出神入化精妙絕倫,那是永遠不可能的。
夜郁的靈器一定是把劍。
可是到哪兒去尋找呢?
參加萬仙會武,拿著二三品的破銅爛鐵上台打擂未免太離譜了。
好馬配好鞍,謝嵐裳想把含光送他,可這劍倔的很,大有一種「被別人碰就當場自己撅折」的陣仗。
本命靈器就是這點不好,認了主就無法轉手了。
於是在初冬這天,廊外飄著緲緲細雪,屋內夜郁端坐在蒲團上,身旁炭火燒得正旺,不出片刻後背就生起了薄汗。
而謝嵐裳披著狐裘在屋裡走來走去,半點汗濕未見,還有些怕風似的裹緊了外袍,他將夜郁從上到下,從前到后,仔仔細細來來回回看了數遍,看的夜郁不禁覺得身上熱,連臉上都有些燒得慌:「哥哥,你在看什麼?」
「看你的靈器在哪裡。」謝嵐裳道,「閣主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自己可有感覺?」
夜郁茫然搖頭。
愣了會兒又問:「哥哥是在哪裡撿到含光的?」
「不是我撿的,是它自己送上門來的。」謝嵐裳說著說著,忽然一笑,「就跟你差不多。」
夜郁小臉一紅,略有慌張的垂下腦袋:「無妨,就算沒有本命靈器,我也能贏過他們。」
謝嵐裳雖然很喜歡吹自家孩子,但事實擺在那裡,總不好硬著頭皮尬吹。
「萬仙大會上高手如雲,你年紀尚小本就吃虧,再沒有個稱手的靈器,確實不妥。」謝嵐裳想了想,說,「左右過年要回家,到時進謝家寶庫看看,挑一件喜歡的先用著,以備不時之需。」
謝嵐裳打定了主意,夜郁自然乖乖聽話。
山中日子過得極快,幾場大雪過後,年關將近,謝嵐裳拜別濟世道人,帶著夜郁回了蓬萊洲。
逢年過節,他們這種世家望族往往是最忙的,上香祭祖,走親戚串門子,多方輾轉應酬起來,怎麼著也得個把月功夫。
這種時候就體現出了老二的好處,有長兄謝嵐雨頂在上頭,這些交際應酬的活都不用謝嵐裳去干,他甚至可以借口一句「身體不適」,就乾乾淨淨的把所有破事推脫了。
謝嵐裳一登島,老祖宗就在海岸等著他,祖孫倆大半年不見,老太太含著滿眼淚花,很是欣慰的笑道:「跟走的時候一樣,沒瘦。」
於是回家的一路老祖宗都在誇夜郁這個功臣:「才多久沒見,長這麼高了。」
謝嵐裳成天跟他在一起倒是沒發覺,經這麼一提醒才恍然大悟,前後不過半年,夜郁這身高竟蹭蹭往上竄,春天那會兒才僅僅到他肩膀,現在竟快跟他一般高了。
不愧是我養出來的崽子。
牛乳雞蛋皮皮蝦沒白吃。
回到鏡花水月,謝嵐裳到蜃樓沐浴更衣,換了身天青色綉精美祥雲紋的錦袍,外披白色狐裘,半梳的長發以玉冠束起,儀容整理完畢,這才跟著如意去給謝觀林請安。
路過迴廊的時候,剛巧遇到在那裡清點禮單的謝嵐雨,以及身旁協助對賬的堂姐謝聽琴。
謝家輝煌,過年過節有多是人登門送禮,不足為怪。
謝嵐裳只看了一眼就要走,忽然聽到謝聽琴「呀」了一聲,漂亮的杏花眸到處看,最終從一片年禮中翻出一個模樣精緻的小盒子:「東海香珠,怎麼連這個也要送啊!」
不是給謝家的年禮?
謝嵐裳稍有狐疑,這一愣神,就被那對姐弟倆逮著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謝家大小姐端起架子,「看到人也不知道叫一聲。」
謝嵐裳迎了上去,不咸不淡的說:「看你們忙的熱鬧,不便打擾。」
「托你的福,若不是你不知輕重得罪蘇家,叔父用得著備這麼多年禮嗎?」謝聽琴懷抱東海香珠,老半天捨不得撒手。
此物極難得,將其磨成粉敷於臉上,可青春永駐。她又是撒嬌又是賣乖,問謝觀林討要了多年都沒要來,結果隨隨便便就要送給蘇家……
謝嵐裳輕笑道:「可惜了,我給謝家壯聲威,父親卻要上趕著跟他們交朋友。」
謝嵐雨心裡一梗:「你給謝家樹敵,還好意思說?」
哪想到謝嵐裳又是一笑:「這不正好么。蘇家因為懸壺門和蘇晚的事情對我多有不滿,正好便宜了兄長你,拉攏簡春他們不成,拉攏蘇饒肯定一蹴而就。」
謝嵐雨怔鄂。
「再說了,蘇家權勢僅次於謝家,高於簡家,定能成為兄長的好幫手,有力後盾。」將那些暗戳戳的陰謀詭計直接搬到明面上的謝嵐裳面色從容:「我趕著去給父親請安,失陪了。」
直到謝嵐裳走遠,這倆堂姐弟還沒反應過來。
「他,他這是什麼意思?」謝聽琴懵了,「不僅不跟你搶,還給你出謀劃策?」
確實。
若想站得住腳跟,拉攏世家子弟跟自己交好,是必不可少的。
可謝嵐裳卻敢得罪蘇家,去討好懸壺門,就算讓他成了門主又如何,不過一個隨隨便便就讓人追的抱頭鼠竄的野雞小戶,哪能跟蘇家比呢?
回想那日蘇家找上門來,謝嵐裳指責蘇晚惡毒,為自己討說法。
再看今朝,他得罪蘇家,反倒成全自己這個兄長了。
謝嵐雨一時之間心亂如麻。
莫非他一直看走眼了,其實他這弟弟……是個好人?
不知謝嵐雨瘋狂「腦補」的謝嵐裳走到宗主的院子,被門外小弟子告知稍等。
這一等,就是一個時辰。
深冬的風冰冷刺骨,屋檐下尚有三尺多長的冰溜子,天上又陸陸續續的飄起了雪花,隨著太陽下山,氣溫更低了。
如意有點急了,多次去催促,小弟子跟個木頭人似的半天蹦不出來兩個字,問就是稍等。
不會吧不會吧?
派殺手伏擊不成,就想出「光明正大凍死你」這種睿智的小妙招?
謝嵐裳原地轉了一圈保持身體僅剩不多的熱度。
不得不說,這真是個好方法。
殺病秧子於無形。
若非他在懸壺門修鍊了大半年,怕是真的要暈死在雪地里了。
手爐沒了溫度,謝嵐裳果斷道:「回蜃樓。」
他這話一出,謝觀林書房的門就開了。
呵!
「既然父親事忙,孩兒就不打擾了。」謝嵐裳轉身就走。
「嵐裳。」謝觀林不怒自威的嗓音傳來,「進來。」
謝宗主身強體壯,屋裡自然不會有多暖和,謝嵐裳將冷掉的手爐放到炭盆旁,朝親爹行了禮,無話。
「七月初三,你去神機閣了?」謝觀林開門見山,絕無廢話。
「是。」謝嵐裳道,「我去的目的想必不用跟您說,您都知道了。」
謝觀林不置可否:「無功而返?」
「是。」
「你的那個護衛……」
「弟弟。」謝嵐裳糾正道,然後他就聽見謝觀林冷哼了一聲,「你要讓一個護衛去參加萬仙會武?」
「弟弟。」謝嵐裳再次糾正,連語氣都一模一樣,「父親休要以貌取人,論起武藝,您的那些徒弟還真不一定是他的對手,即便是兄長也一樣。」
「呵呵呵呵呵……」這回謝觀林直接笑出了聲。
等到謝觀林笑夠了,謝嵐裳躬身告辭。
「等等。」謝觀林叫住他。
少年回眸,瑰麗清容,驚艷了韶華。
遙想當年太湖旁,楊柳低垂,刀光劍影,突如其來的少女沖入視線,清冷淡香,驅散了所有腌臢血腥氣。
謝觀林看的出了神。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恍若隔世般重新看向謝嵐裳,眼底那份彷徨和柔情盡數消失不見,恢復成他一如既往的冷漠:「走吧。」
他偶爾是會露出這副表情的。謝嵐裳知道,他是想念母親了。
謝觀林是個痴情人,對容漣漪九死不悔,愛的死心塌地。否則也不至於同輩份的柳家宗主都三代同堂了,他膝下卻只有兩個兒子。
若說他是個好男人,痴心漢,那倒也不見得。
其實他這人很矛盾,很拗,他深愛著容漣漪,卻又懷疑容漣漪的身份,否則她為何會生出妖孽?
漣漪,清荷,莫非她也是個蓮花精?又或者是長在水裡的其他什麼妖魔鬼怪。
不然難以解釋生下謝嵐裳這個怪胎的事實,以及,明明成婚了,卻不入謝府,而是留在深山老林里清修,往好聽了說是紅塵喧雜不利道心,難聽了說,是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比如深更半夜爬起來偷偷吃人肉,吸人血,攝人精元?
謝觀林不敢細想,也不願意去深究,他很狡猾也很睿智——將所有的美好和愛意都給容漣漪,將所有懷疑和厭惡都轉移給謝嵐裳。
兩全其美。
謝嵐裳誕下之日,便是容漣漪喪命之時——妖孽奪走了愛妻的命。
所以,妖孽該死!
謝嵐裳坐在轎子里冷笑。
鏡花水月很大,謝觀林的住處距離蜃樓也有段距離,夜色已深,如意便傳了轎子。
走了有段時間了,謝嵐裳掀開帘子叫了聲:「如意。」
夜深人靜,除了空中高懸的彎月,再無照明之物。
……沒有如意。
轎子依舊在前行,抬轎之人是府中的下人,而他早已不在鏡花水月。
誰幹的?
謝觀林,謝嵐雨,還是……
空氣中飄著詭異的香氣。
謝嵐裳冷靜非常,既然無法求救,不如氣定神閑的坐回去。
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居然從家裡把他給劫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