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蘇家是有地牢的,但那畢竟是蘇大公子,總不好把細皮嫩肉的親兒子往陰暗潮濕的地牢里關。
所以,蘇饒連同曲小芸是被關在蘇大公子房間的,整個寢室都被布了法陣,門外也有人看守。
「謝門主!?」守門的小弟子驚喜萬分,「您是來超度曲小芸的?」
「不是。」謝嵐裳道,「來看看她而已。」
眾人知道謝嵐裳有病在身還暈倒了,必然精力不濟無法「開壇做法」,於是乖乖開門放他進屋。
屋裡吃喝都有,還放置了千金難求的凝神香,蘇饒本人也沒有被五花大綁,他好端端的坐在床上發獃。
聽到開門聲,曲小芸尚且沒反應,直到看見進屋的謝嵐裳夜郁和簡秋三人,她才總算有了動靜:「是你。」
「你認識我嗎?」面對曲小芸好奇的臉色,謝嵐裳補充道,「金枝修行百年,死的也早,聲稱在陰曹地府見過我。而你才死去不到兩年,應該不認識我才對。」
夜郁拿來蒲團放地上,謝嵐裳從容的跪坐下去:「我之前來給蘇饒看病,你突然發瘋攆我走,好像很怕我似的。」
曲小芸想起來了,說道:「因為你身上有種氣息,讓我害怕。」
這個回答讓謝嵐裳很意外:「什麼?」
「說不清楚。」曲小芸道,「就像山羊見了豺狼,本能畏懼。」
曲小芸眸子微微抬起:「聽他們說,你要引渡我去鬼界?」
「說得對,是引渡。」謝嵐裳道,「那些外行人不懂,只會根據民間話本里寫的鬼神故事,將引渡稱之為超度。」
曲小芸愣了下:「陰鬼之間的話術,你居然知道?」
謝嵐裳:「多讀書。」
曲小芸:「……」
「金枝姐姐說了,你可以引渡我,我相信她。」曲小芸慢悠悠的站了起來,目視遠方,「但我不需要。」
謝嵐裳大概能猜到。
簡秋卻急了:「喂,這麼好的機會你不要,你真想灰飛煙滅永不超生啊?我提前說好,魂魄被誅散,可不是像睡著了那樣一了百了什麼感覺都沒有,而是神魂碎成無數碎片,散落世間,融於空氣,時時刻刻受天地靈氣的千刀萬剮之苦,千刀萬剮懂不懂?」
「無休無止,無窮無盡,直到天地毀滅的那一刻,這就叫永不超生,永不超生懂不懂?」
曲小芸明顯膽凜了一下,卻還是梗著脖子道:「只要能殺掉仇人,永不超生又有何懼!」
「愚蠢。」謝嵐裳阻斷她的一廂情願,「你殺了蘇饒,蘇饒死後去鬼界心安理得的投胎轉世,而你卻要永永遠遠承受凌遲之苦,值得嗎?」
曲小芸微微一愣,而後笑了一下:「多謝先生指點,我會誅散蘇饒的魂魄,讓他跟我一起永不超生。」
「永不超生是鬼修的專屬,對於其他修士來說,魂飛魄散就跟睡著了一樣什麼都沒有了,不存在受天地靈氣千刀萬剮刑罰一說。」謝嵐裳發出學霸的鄙夷,「多讀書。」
曲小芸:「……」
簡秋:「……」
夜郁滿眼驕傲的柔光。
「倒也有讓人永不超生的方法,但你曲小芸不行。」謝嵐裳抬起鳳眸,「你想好了嗎?」
曲小芸身形微晃,她閉了閉眼,不得不扶住床腳大口喘氣:「我不甘心。」
她瘦弱的五指緊緊絞住木柱:「我孩子就白死了嗎?你要我去投胎轉世,卻放任蘇饒繼續逍遙快活,尋仙問道活上百年千年?我不甘心,好不甘心!」
曲小芸肩膀顫抖,嚶嚶啼哭:「謝二公子,把機會給金枝姐姐好不好?你引渡金枝姐姐去冥府吧,不用管我了。」
「不行。」謝嵐裳堅定的拒絕道,「你應該知道,我之所以可能大概引渡你,是因為你手上沒有血債,而金枝血債累累,修鬼道足足百年,陰差都收不走她,我如何引渡?」
曲小芸知道,卻還是不死心的問,如今知道了,只剩下事與願違的絕望。
「憑什麼好人要被欺負,惡人就能長久,憑什麼啊!」曲小芸捂臉痛哭,「我為孩子為自己報仇,卻只能落得永不超生的下場,他蘇饒是罪魁禍首,卻活得逍遙自在,憑什麼!」
曲小芸的無助哀嚎,讓謝嵐裳感同身受的想起了自己。
他從未傷天害理,卻被秦慕害的家破人亡,凄涼慘死。
渣男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名有名要權有權。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多少人自命不凡,其實,不過是大千世界中一個微不足道的配角罷了。
夜郁:「蘇饒生前所積累的血債,死後到了鬼界皆有懲罰,這麼想,你心裡會好受些嗎?」
曲小芸苦笑一聲:「我又看不到。」
謝嵐裳端起桌上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的說:「開動腦筋,不要那麼死板。」
曲小芸呆了呆。
謝嵐裳進一步指導:「有些人活著沒有質量,跟死了也沒什麼區別。」
一向不怎麼聰明的簡秋這會兒卻是腦袋靈光:「他已經是個太監了,如果再癱瘓在床被窩裡吃被窩裡拉,那也太可憐啦!」
曲小芸眨巴眨巴眼,如醍醐灌頂,噗嗤一笑:「是啊。」
陽光透過窗子,溫暖的撲在身上。
曲小芸抹了把清淚,上前半步欠了欠身:「小芸還有個請求。」
謝嵐裳瞬間窺出她的心思:「你想見金枝?」
曲小芸被戳中,急忙點了點頭。
簡秋看在眼裡有些不落忍了:「你也知道,金枝她殺人太多了,是不可能……」
「我知道。」曲小芸垂眸輕嘆,默默流淚。
謝嵐裳沒多說什麼,立即去跟蘇家人說了曲小芸的想法,不出意料的得到了賈青的反對。
「不行不行,如果她倆聯合起來搞什麼鬼伎倆,豈非節外生枝?」
簡秋先反駁道:「這麼多人在這兒呢,你怕個熊啊?」
「靠,小爺我天不怕地不怕,會怕她區區鬼修?我是擔心某人……」賈青眼角上挑,居高自傲的瞥向謝嵐裳,「假借探監為由,實則聯合金枝曲小芸裡應外合,打算把金枝也救走。」
簡秋頓時急了:「你胡說八道什麼?」
賈青獰笑道:「謝家二公子冒天下之大不韙,主動站到鬼修那邊,跟冤魂厲鬼沆瀣一氣,遠近皆知,可不是我信口雌黃。」
夜郁:「你的舌頭不想要了?」
賈青一怔,冷汗順著脊梁骨滾下來了,他也不知道為啥,可能是畏懼夜郁扶搖榜第一的威名,一看到這人就莫名其妙心裡發怵。
簡秋氣不打一處來:「別忘了,清荷可是救過你!」
賈青梗著脖子道:「若非蘇小公子和我師父苦苦哀求,他會救我嗎?別把他說的好像很偉大似的,呵呵!」
簡秋:「?」
夜郁指尖微顫,就在他要動手的前一秒,謝嵐裳噗嗤一下笑出了聲:「紅葉,君流,不必動火,因為他說的也沒錯。若非蘇曉和蘇在野哭咧咧的求我,再加上一千兩靈石也很美味,我是絕對不會大發慈悲救苦救難的。」
賈青臉色鐵青。
「所以,幸虧他沒有對我感恩戴德,否則我倒難辦了。」謝嵐裳一邊說著一邊信步邁進地牢,簡秋和夜郁左右護駕,賈青手裡拿著劍,卻愣是不敢刺出去,眼睜睜看著一行人「劫囚」。
地牢里的風景實在不好。
謝嵐裳下到第二個台階的時候,一個渾身毛的老鼠從腳邊飛奔而過,嚇得簡秋「啊」的一聲叫起來。
蟑螂和其他毒蟲自不必說,在牆面地縫裡爬來爬去,還有專門吸骨髓的毒蟲到處亂飛,謝嵐裳拿了一瓶藥粉,分別給簡秋和夜郁潑上,宛如蛇見到雄黃,再不敢近身。
曲小芸卻顧不得那許多,三步並作兩步朝渾身鐵鏈子和符篆的金枝撲去,哭的泣不成聲。
金枝眼中的兩團鬼火面臨油盡燈枯之勢,她看了眼曲小芸,又瞥了眼遠處的謝嵐裳等人,失笑道:「大鬼物,你是來送我的嗎?」
謝嵐裳搖頭:「你不歸我管。」
「哦。」金枝朝下看,曲小芸趴在她懷裡,脊背一抽一抽的。
「你哭什麼,要哭也該是我哭吧?」
曲小芸淚流滿面。
金枝不悅道:「我最討厭你這種嬌滴滴只知道哭唧唧的女人,沒出息!」
當年撿到曲小芸的時候,是在醉心湖湖畔,她投湖自盡,死後怨念深化作了厲鬼,說是厲鬼,其實一點都不厲害,就孤零零的往岸邊一坐,雙腳尚且留在河裡,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千金小姐偷跑出來踩水玩。
然後她就開始哭,無助的嚶嚶嚶。
被鬼氣吸引來的金枝原本是打算把對方吞掉,以助長修為的。
鬼修之間自相殘殺這沒什麼,因為比起吸食陰氣和凡人精元,同類的魂魄才是最最最進補之物。
只是看曲小芸哭的梨花帶雨的模樣,金枝有些好奇,便沒有立即動手,走過去詢問,反倒把曲小芸嚇得六神無主大叫「有鬼!」
金枝真恨不得揚巴掌打爆她鬼頭。
後來聽曲小芸說了仇恨,金枝越發不平,尤其是看她只會哭唧唧不懂報仇的時候,更是恨鐵不成鋼。
「金枝姐姐。」曲小芸抽泣著抹眼淚,「我是來兌現承諾的。」
金枝一愣:「什麼?」
「你幫我報仇,我將自己的魂魄獻給你。」曲小芸乖巧蹲好,「來吧。」
金枝:「……」
「金枝姐姐?」
「我答應你的是殺掉蘇家人,現在蘇在野和蘇曉還好端端活著,我沒有完成任務,你不必兌現承諾。」
「金枝姐姐……」
「就因為你弱,只會哭,所以才被男人欺負!」金枝推了把曲小芸,「滾吧,下輩子去沙場上鍛煉鍛煉,做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將軍,把那些臭男人全比下去!」
簡秋拉著嘶聲力竭的曲小芸走了。
「蠢貨!」金枝一直注視著樓梯,直到看不見曲小芸的身影才斂回目光。
「你打從一開始就沒想要她魂魄吧?」謝嵐裳突然開口。
金枝不置可否。
鬼道之人一向兇殘,沒有信守承諾公平交易之說。
再者,她若真想要曲小芸的魂魄,直接扯過來吃掉不就得了,這世上可沒有「心甘情願獻祭魂魄更美味功效更好」一說。
謝嵐裳:「為什麼幫她?」
金枝冷哼一聲:「自古痴心女子負心漢,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女人當然要幫助女人。」
她說完,拖著支離破碎的身體,雙掌交疊貼頭,重重拜了下:「謝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