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流年空轉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向著前方走去,丟下一整隊的士兵面面相覷,甚至不讓他們去四周搜一搜,甚至根本一點都看不出到底是生氣還是不生氣……
就這樣走了?那以命都要換回來的女人,他就這樣輕易地不去管她的生死?還是說,他和她之間早已不是以生死這樣膚淺的兩個字可以解釋?
可是……
沒有可是了。
鳳朝歌一走,所有的人要跟上,否則完全無法在這還危機四伏的戰局中迅速歸位,很有可能在李天逍不經意的一次調兵遣將,被一隊無心的隊伍瞎貓碰上死耗子般的碾壓過去。
戰局,永遠是第一位的。
望馬坡一戰才剛開始。
……
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從春到夏,從夏再到了秋,再到了冬,再到了來年又是春雨淅淅瀝瀝的春季,梁國與晉國的仗,來來回回地打,時而勝時而敗。戰線來回拉鋸。這樣的消耗戰無疑是晉國更佔優勢,因為政局,因為兵強馬壯始終要勝過梁國那麼一點點。
還有天時地利人和,各種各樣的原因,總之,戰爭的巨輪碾過,留下的一地已是被碾碎的生命和再也-想不起來的人和事。
望馬坡一戰,兩國拼得相當。可是到了後半年,梁國的劣勢漸漸暴露出來,反而李天逍在橋頭十里亭玩的那一手誘敵深入看起來十分冒險,十分不理智外,他又恢復了從前穩紮穩打的戰神風範,不再出錯,不再兵行險招,不再焦急要一舉滅掉昔日夙敵鳳朝歌。
戰神不愧是戰神,百戰出身的經驗不可能輕易因為一兩場仗的失利而給對手更多的可乘之機。下半年,梁國打得很難很累,甚至……很無力。
敗局已顯。
這一年看下來,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想到這四個字。
曾經強大的梁國,那諸國中風光無限的國家,終於不可避免地走上一條路,由盛轉衰。而他的老對手晉國此時氣勢如虹,隱隱有一舉覆滅對方的架勢。為什麼會這樣?
也許要從梁國那一次老皇帝駕崩后,大皇子和二皇子兵戎相見說起,從那個風雨飄搖的春雨天說起……
所有的恩怨,所有的愛恨,都在這殘酷的世間中被時間一點點碾過,令人漸漸淡忘,最後誰也不曾提起……
……
那邊戰事如火如荼,哀鴻遍野,可是在遙遠的南越,一個僻靜之極的小山村,此時卻是另外一番寧靜天地。
春雨貴如油。昨夜下了一夜,今日一早打開門,就看見滿眼的碧綠春色。
「好天氣啊!」柴門中咿呀一聲,探出一個梳著整齊雙鬟的小丫頭。她不過是八九歲,瘦瘦的臉,細眉細眼,卻有南越女子特有的清秀。
「悅兒,拿把傘吧。萬一又下雨了呢?」一道柔和的聲音從柴門後傳來。
那叫悅兒的女孩子回頭一看,一位素衣麻裙的窈窕女子不緊不慢地從屋中走了出來。雖然據說南越山靈水秀,從不缺美女,但是無論悅兒看了多少遍,還是看著眼前的女子微微出神。
她一身素色衣衫,面容安靜,那五官就像是畫一樣的美。美得令人窒息。彼時天光雲霽,樹木蔥翠,她這素凈的樣子反而更加惹眼。
不多時,那女子已經走到了悅兒面前,把手中的傘遞給她,微笑:「悅兒早去早回,莫要在路上貪玩。姐姐會擔心的。」
悅兒回過神來,頓時笑眯眯,一托背後的背簍,拍著胸脯回答:「姐姐放心!這條路我熟得不愛熟了,再說今兒趕集,姐姐辛辛苦苦織的五匹流雲錦,我一定會賣個好價錢的。」
女孩的保證讓那年輕女子的眉眼間舒展不少。南越地廣人稀,女子早熟,八九歲已經可以幫忙幹活,手腳伶俐,不輸給大人。特別是悅兒,一年前她來了南越,從路邊撿到病得半死的女孩子,如今已經分外機靈和能幹了。
原來,一年已經過了。
她微微晃神。
「姐姐,那我走了啊!你在家要好生關好門。再把大黃二黃都放出來。咱們這裡雖然沒有打仗,但是難保不會有外鄉人來。」悅兒鄭重其事地吩咐。
那女子從神遊中回過神來,頓時莞爾:「好!記得姐姐跟你說的話了嗎?」
「記得!記得!去集市上打聽消息嘛。」悅兒笑眯眯地朝她揮手,轉眼間一蹦一跳地就朝著鎮子走去。
女子依著柴門,眸光悠悠。
「一年了啊。」她忽然喃喃自語,「仗打完了嗎?」
滿眼的蔥翠春色,但是卻在眼底卻寫滿了滿心的荒涼。
那道挺秀的身影在心底一日日清晰,也一日日失去色彩。一年前她大徹大悟,輾轉到了這偏遠的南越。在亂世中飄零保命她自然最是熟悉。那是自小顛沛流離中生生磨練出來的本領,想要丟卻是丟不掉的。
她在這裡落腳,在這裡看雲捲雲舒,看日升日落,而遙遙的戰場上,他來他往,你死我活再也和她毫不相干。
總以為會輾轉難眠,又總以為會痛到錐心刺骨,可是這平凡到了至極的生活,她卻忽然平靜下來。每日粗茶淡飯卻這麼踏實。
果然,她早就應該這樣做。
她只是華雲羅,並不是華昀。那樣光芒萬丈的名字在亂世中只是災禍,並不是福運。母親的期望終究是落了空。而她也終於徹底明白了什麼,從無底無盡的漩渦中抽身。
愛與恨,情與愛,都不重要。
在亂世的巨輪中碾過,什麼都沒有。
她看著門前那一株悄然盛開的桃花看了好一會兒,終是微微一笑合上了柴門……
……
悅兒到了小鎮,熟門熟路地找了相熟的布莊。每個月她都從布莊中領活,然後每個月再送一次布。姐姐織的流雲錦很好,哪怕這是很小的鎮子卻還是令不少手頭有些富餘的人家爭相採買。所以布莊也樂得出高價給雲羅,再轉手賣了。
不過這還只是悅兒身後背著大大框的一半布匹,另外半是素錦。雖然不如流雲錦絢爛多彩,可是憑著姐姐的手藝,她的機靈,也能在集市上賣個好價錢。
悅兒交了布匹,一轉身就麻利地往集市上跑。她個子小,人又機靈,很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鑽來鑽去,找到了個好位置就在地上鋪開布,開始賣起了素錦。
常來集市的叔叔嬸嬸都知道悅兒,一見她來了就紛紛圍了過來,一個要兩尺,一個要三尺的,很快悅兒的攤位就忙了起來。悅兒忙中不亂,一個個來,口裡算著多少錢,一邊和人拉呱。
她聲音清甜,聽著十分舒服。
「常大嬸,最近氣色很好啊。」
「馬大叔,又給你女兒買緞子了?」
「……」
她一個個招呼著,一個都不落下。麻利地算著錢,一邊還豎起耳朵聽四面八方的說的片言隻語。可惜她的素錦賣得快,不一會都賣光了了,探聽的消息並不多。
悅兒一邊收了攤子,一邊尋思雲羅的吩咐,皺了皺眉,很快她眼中一亮,很快朝著鎮中的茶館走去。
悅兒機靈,到了茶館點了一壺茶坐在最偏僻的角落慢悠悠地喝著。茶館的掌柜和小二都認識她,也都心疼她沒爹沒娘,給的茶和點心都是最大份兒的。
悅兒一邊喝,一邊聽。
果然有人議論開來了。
「聽說沒?這次晉國要攻過來了。」
「是啊,這次恐怕梁國守不住了。皇帝都退到了原太府了。李天逍果然勢如破竹啊。」
「不過,梁國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認輸的。看來仗沒有打個幾年是絕對打不完的。」
「是啊,唉,什麼時候才不打仗啊!」
「誰知道呢。不要打到我們南越就好。我們這邊窮鄉僻壤的,沒什麼好爭的……」
「誰知道呢。聽說已經打到了……」
「……」
議論聲很多,悅兒東聽一爪,西聽一爪,總算是聽明白了。她人雖小,但是心智成熟,大人說的話她都能聽懂。
她聽了個七七八八,大概聽了自己想要打探的消息就轉身就走。忽然,茶館門口來了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那幾個男人穿著粗衣短打,腰間鼓鼓的。看著眼生得很,不像是南越的人。
悅兒一見他們,心中頓時提了起來。
她一側耳,只聽得那幾個人中有個人拿著一點素錦問掌柜:「掌柜的,這賣素錦的女孩子呢?」
掌柜的看了一眼悅兒,悅兒機靈的腦袋一縮就藏了起來。掌柜的人情世故精明得,佯裝不解,拿過素錦反覆看:「這個嘛……榮記布莊的嘛……不是啊?不是的話我想想啊……」
他這一想就是好一會,悅兒早就躥出了茶館。一路飛快地回去了。
悅兒氣喘吁吁地回到了家,拍開柴門,雲羅看見她跑得滿臉通紅,連忙道:「怎麼的跑得這麼喘?」
悅兒扶著柴門:「快!姐姐,有外鄉人……有外鄉人!……」
她還沒說完就看見雲羅的臉微微變色。她猛地回頭,不由嚇了一大跳。只見剛才還在茶館櫃檯前的幾個高大的男人此時竟然都在她身後。
可是她剛才一路小跑怎麼可能他們竟然能無聲無息地跟上?
悅兒驚叫一聲,牢牢護住了雲羅:「姐姐……姐姐……就是他們!」
雲羅看了他們幾眼,拉過悅兒,淡淡問道:「你們是誰?」
那幾個男子對視一眼,從懷中拿出一方素錦,再拿出一快綉了花樣帕子,問道:「敢問,這素錦是這位夫人織的嗎?」
雲羅看了那塊帕子,面色素白。她半晌才點頭:「是。」
悅兒躲在雲羅身後看著那幾個男人,不知怎麼的,她一種不祥的預感從心底升起:「姐姐,這些人是什麼人?」
「沒什麼人。」雲羅低頭對她勉強一笑:「悅兒乖,不用害怕。」
悅兒看著她的笑容,不知怎麼的忽然「哇」的一聲牢牢將她抱住:「姐姐不要走!姐姐不要走……」
她哭得突然,雲羅被她的哭聲鎮住,那門口的幾個男人也詫異得定住。悅兒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雲羅甚至沒有辦法騰開身和那幾個男人說什麼,只得慢慢哄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