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紫玉

第二章 紫玉

天色大亮。

地上看不到綠色的磷光,卻滲透著詭異的斑塊黑紫。

蕭千山捻起一小撮黑紫的泥土,放在鼻子下聞了聞,隨即躬身回報,「回稟副教主,的確是神霄幽靈界,大約佈於七個時辰之前。」

被稱為副教主的人看起來十分年輕,一身白衣,頭戴雕著紫色牡丹的玉冠,正背負雙手若有所思地望著遠方。他看也不看蕭千山,冷冷的聲音似從喉頭擠壓出來一般刺耳。「人呢?都檢查過了?」

「是,一共八十一具屍體,全部都是本教弟子。」

「都是同一個人下的殺手?」

「不,兩個。」

副教主終於將目光轉了回來。「你說兩個?」

「是。」

「神霄護法向來獨來獨往,怎會是兩個?」

「回稟副教主。」蕭千山指屍給上司看。「其一為長劍,寬約三寸,厚一分,帶毒,可令傷口處皮膚如燒焦樣創傷。其一為短刃,似刀似劍,寬一寸三分,厚五分,帶鋸齒,傷口處血流不止。」蕭千山講話習慣精確而簡單。

「厚僅一分,薄如蟬翼,且染火毒,是青磷劍?似刀實劍,血流至死,是沈月關的『牙匕』?」副教主皺眉。「難怪常挺全軍覆沒,原來遇上這兩個煞星。」

「是。」蕭千山拱手。「莫易在天下殺手榜上已經排了三年第一。沈月關去年才是第七,今年躍為第三。」

「就算二人聯手,能將常挺一擊斃命,武功的確駭人。」

「回稟副教主,常座披風內的九輪暗器只射出一輪,看來蹊蹺。」

「查下去!」

「是。」

聲勢浩大卻不太整齊的馬蹄聲遠遠傳了過來。

「啟稟副教主,是官府的人到了。」

「去告訴他們,莊子里歸他們,外面歸我。」

「是。」蕭千山垂手轉身,漫不經心地迎向官兵的馬隊——他垂著頭只是跨出了一步,下一步卻跨到了十丈開外的馬隊面前,驚的頭馬昂然拔蹄而嘶。

「放肆,劉忠福劉大人在此,什麼人敢擋在馬前?」衙役凶神惡煞地揮出馬鞭。

蕭千山輕輕避過。「原來此案業已驚動了劉總督大人。」他向官轎施了個禮。「在下情教蕭千山,替裴副教主問大人安。」

衙役們嚇得幾乎從馬上跌下來。

「原——原來是情教的大俠們在此……」為的衙役抖抖簌簌翻下馬來。

轎簾一掀,大紅的官服,烏黑的紗帽,花白的須。不需拿腔拿調便已官味十足的老踱了出來。「在京時就本官就已經久仰情教大名。不知道裴紫玉裴大俠現在何處?」

「劉大人請移步。」

「哦,是二品大員?」裴副教主拿眼角瞄了一下那群官兵。

「是。原任京兆尹,兩個女兒都是宮妃,因小事觸怒皇帝而被下放在此,到任不過三月。」

「怎麼安排的?」

「捕快先率仵作衙差進庄搜查。劉大人與其親隨在樹下等副教主移步一晤。」

「做的好。」裴紫玉轉過身來,慢慢沿著地上擺放整齊的長長一圈屍體向樹下走去。

屍體上蓋著的白布上,用黑炭潦草地編上了號。裴紫玉一直從一號看到八十一號。

「這位是裴大俠?久仰久仰!」劉忠福站起來相迎。

「不對!」裴紫玉忽然輕喝。

劉忠福是文官出身,哪裡見過這種屍如雲的大排場,早已經渾身冒汗。突然被裴紫玉一嚇,失神倒在了椅子上。

「劉大人少待。千山!」裴紫玉終於露出一絲笑容。

「副教主有何吩咐?」

「一共是八十一騎屍體?」

「無錯,已經編號,卻是常挺座下八十一騎。」

「最末一具是八十一號,頭一具我記得是身異處的常挺,編為一號。」

「無錯。」

「愚蠢,八十一騎加上常挺,應該是多少人?」

蕭千山啊地一聲,愣在當場。

「快去查。」

「是。」漲紅了臉,卻不敢有所耽誤,蕭千山立馬轉身狂奔而去。

裴紫玉對自己相當滿意。

副教主不是那麼好當,亦不是每個人都能當的。

蕭千山一副言簡意賅作派,看起來好似精明強幹到不可測度。可惜又諺雲,麻雀永也飛不過鷹。

他坐下來,呷一口劉忠福的屬下敬上的香茗。

果然是京官外放道台的作派,到哪裡都備好藤桌藤椅,香茗點心,甚至洗臉漱口的臉盆汗巾。

他開始明白教主為何要為權貴甚至皇家服務。

在武林中混跡,哪怕貴為第一大教的副教主,他亦要過餐風露宿,奔命于田野的日子。他亦不是每天都能覓得香湯沐浴,佳肴伴酒……以及,嬌娃侍寢。

「聽說裴大俠是南郡王座上嘉賓,老夫早想請郡王引見,卻是公務纏身,不得一會。想不到裴大俠竟是如此少年俊朗,真是後生可畏。」劉忠福和藹地像一個老人。

「不敢。本應由草民拜見劉大人才對。」裴紫玉笑笑。「不過草民是在不敢妄稱年少,實已年過四十,不過全賴丹藥修行而已,才能葆此顏色。」

劉忠福驚訝地看著他。裴紫玉看起來怎麼說都似弱冠少年一般,若非自陳,誰敢相信?

「劉大人,」裴紫玉從袍袖中遞過一盒小巧精緻的藥丸。「一點心意,還請大人笑納。」

「這是?……」

「南郡王進貢給當今聖上的妙藥,亦是在下用以養顏補身的靈丹。大人每隔七日晚膳前服用一枚,七七四十九日之後當可小有成效。自然,若服藥之日,另召童女七八人例行採補,功效更佳。」

「難道,這就是令聖上下令再選秀女入宮的,麒麟丹?」劉忠福不可置信地接過來。盒子精巧,藥丸亦是不大,七粒小如鴿卵的暗藍色藥丸靜靜躺在盒中。他做夢也想不到,在京師夢寐難求的靈丹竟然被他如此輕易地得到,還是一下子七粒之多。

「既然裴大俠如此盛情,老夫就不推辭了。」趕緊納入懷中。「對了,裴大俠此來一定也是為了連雲庄一案,老夫初牧此地,這件血案,還要拜託裴大俠多加襄助。」收了靈藥,自然要有所回報。

「嗯。」裴紫玉頷。「還請劉大人尊屬多加擔待。」

「大人,大人!」

「何事慌張?」劉忠福斥責屬下。「沒見到本官與裴大俠正在商論機要之事么?」

「對不起大人,屬下該死,不過屬下在後院現一名節婦!」

劉忠福哦了一聲,眸子立馬亮了起來。

裴紫玉微皺眉頭。上好節烈,下自攀附。這年頭哪州哪府不求富庶與否,繳稅幾何,只求出上幾多個忠節烈女,上表奏聞,便能博得龍顏大喜,大大地嘉獎一番,榮華富貴,指日可待。劉忠福早年就是在自己地盤上成功地逼死了一門三寡才被調入京師,走上平步青雲之路。難怪他一聽聞節婦之名,就好似蒼蠅逐臭一般。

「何等節婦?」

「大人,節婦大腿齊根而斷,手握長刀,自剄而死。」

「當真?想必是受賊人所迫,寧死不屈。好好好!」劉忠福大笑起來。

「不可能。」裴紫玉適時澆下當頭冷水。

劉忠福一愣,臉上甚有責備譏屑之色。「裴大俠,這是何義?」

「神霄派絕對不殺女人,更不會有逼辱之事。」裴紫玉振衣起立,掃到劉忠福豬肝色澤的老臉,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正撞破他人美夢。「這個……自然也有例外。劉大人慢慢旌表節婦,在下少陪了。」他沒空再理會劉忠福,身形一晃,便進了連宅。

「千山。」

「在。」

「第八十一具屍體在查了么?」

「回稟副教主,已經飛傳同舵弟兄前來辨認,估計要到明日方能知曉。」

「嗯。」裴紫玉指著地上的婦人屍體,簡單地說了兩個字,「查她。」

「是!」蕭千山簡單地回答了一個字。

步出連宅,裴紫玉眯眼看了看正午的天色。

遠處大樹下捕快正給劉忠福補課。「聽說那些賊人,男人只有幾十個,卻抓了成千上百姑娘關在神霄山上日夜享用,窮奢極欲,春色無邊啊……聽說他們的神霄山上,每走五步就能踢到年輕少女的骷髏,而那些護法的衣裳靴子,都是拿少女的麵皮製成。所以神霄派的賊人行走江湖之時,對世俗女子看也不看一眼,卻也不害她們的性命……」

「什麼亂七八糟的?」裴紫玉啞然失笑。明明就是被女人當狗使的賤奴,居然成了擁紅繞翠辣手摧花的淫賊。不知道莫易和沈月關聽見了會不會氣到吐血。他搖搖頭,迅步離開了此地。

「情教動作越來越快,」莫易呷一口酒,眼角瞟著窗外忙碌來去的紫衣教眾。「他們是不是已經有比飛鴿更快的傳書方式?」

「其實主要還是訓練良鴿,不過,他們的確很重視速度。據我所知,浙江分舵有訓練飛鼠傳訊。」這是鎮上最好的酒樓里最大最豪華的包廂。偌大的包廂里只得他們二人,窗下擺著一張臨時搬來的小床,被點了睡穴的小孩睡得正香。

「飛鼠?是什麼?」莫易好奇地問。

沈月關笑笑,搖鈴叫來小二。「來一盤紅燒飛鼠,要嫩的。」

「哎,客官真有口福,今早才來的新鮮小飛鼠,二位等等,馬上就來!」

莫易有點楞。「真的可以吃?不是老鼠?」

「很好吃的。」沈月關眨眨眼睛,「一盤大概六兩,每兩要五錢銀子,你付。」

莫易瞪他。「說好你請客的。」

「其他我請客,飛鼠是你要的。」

「那好。小二,再加一壇女兒紅,兩盅黃燜魚翅!」

沈月關傻了眼。

「哎,客官,馬上就來!」小二興高采烈地去了。

莫易呵呵笑道,「我說月關——」他似乎有些不勝酒力,埋下頭來。

沈月關知他有緊要話說,迅速掃視四周一眼,才放心地湊近。「你說。」

「集你我之力,有沒有可能做掉裴紫玉?」

沈月關嘆口氣。「我為什麼會認識你這種人。」

「我是認真的。」

「我亦認真告訴你,你要真想動手,還是先回山稟報,再設計一個周詳的計劃比較好。」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莫易的眼中射出精芒。

「好,就算要做。」沈月關指了指旁邊的小床。「那個小孩怎麼辦?」

莫易敲敲自己的頭。「天,我怎麼把他給忘記了。」

「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沈月關敲桌子。「我們還是趕緊回山吧,裴紫玉不是易與之輩,鬧不好被他現我們的行蹤,那就戰也得戰,不戰也得戰了。」

「好吧。」莫易伸了個懶腰。「明天就走。」

「明天?為什麼不是今天?」

「今天帶你逛窯子。」莫易嘿嘿陰笑。

「莫易!」沈月關抬高聲音。

「別生氣,我跟你開玩笑的。當然是今天走啦。」莫易忙安撫他的同僚。「吃完飯去雇車,然後到南潯碼頭換船,到江蘇境內再改走陸路,這是我原來的計劃,是否可行?」

「我在想,」沈月關支頤,「帶著一個小孩子上路也頗為麻煩。而且我們兩個一齊行動,萬一被情教搜尋,目標太過明顯。要不然,將他先寄養在可靠的人家,回頭再來接走?」

「照你這麼說,我們倒不如索性再擴大目標。」莫易嘿嘿一笑,「雇個奶媽照顧小孩好了。情教一定想不到兩男一女加個小孩子的陣容會有什麼可疑。」

沈月關眨眨眼睛,乾脆閉上了嘴,轉過頭去不跟莫易說話。

「喂,別這樣嘛,難道我說的不對?」

沈月關想了想,不得不承認。「也有道理。」

混亂的聲音從樓下傳過來。叮鈴哐啷砸東西的聲音,客人之間爭吵哭叫的聲音,還有盤子碗碟碎在地上的聲音。

「好似是官兵搜查。」莫易皺眉。「我還沒嘗到紅燒飛鼠。」

「現在的官兵,同強盜根本沒有分別。」沈月關嘆氣。「上來了。」

樓梯被踩得咯吱咯吱響。先衝進來的竟然是小二。「兩位客官,不好意思,有官爺搜查……哎喲!」紅衣官兵一腳踢在他屁股上,緊跟著沖了進來。

「這個小二還挺講義氣的。」莫易贊。

「官府辦案,無幹人等讓開。你們兩個站起來,把身上的東西全掏出來,放到桌上!人到牆邊站好,兩手抱頭站好!」為的凶神惡煞地喝倒。

沈月關微笑地站起來。「官爺好,官爺辛苦了。官爺是跟我們兩個說話?」

「廢話,不是你們還有誰?趕快照做,不然抓你們去大牢!」

莫易不為所動,當作什麼事情都未生過一樣,繼續喝他的女兒紅。

沈月關只能含笑抱拳,繼續應付下去。「官爺,我們兩個從京師千里迢迢來到此地遊山玩水,並不是為非作歹之輩,還請官爺明察。」

「老子才懶得管你從哪裡來!」不過京師的名號還是讓本地衙差放尊敬了些許。「上頭嚴令,二十歲到六十歲的男人,每個都要搜身!凡是攜帶武器的,一律抓回大牢審問!」

「哦。」沈月關淡淡應了一聲。「這麼說來,是出什麼重大的案子了?」

「這個跟你們無關,別多管閑事,趕緊把身上的財物……財物還有其他東西交出來,放在桌上,快點!」

沈月關悄悄踢莫易一腳,伸手入懷,將錢袋摸了出來,沉甸甸地放在桌上。

莫易撇撇嘴,只好亦將自己的錢袋摸了出來。

衙差訝異地過來,掂了掂兩人的錢袋。「好傢夥,這麼重。」

「官爺明察,」沈月關道,「這錢袋實在是太重,常常妨礙我兄弟兩人遊玩的雅興。不如請官爺代為保管如何?」

「嘿!」衙差要錢,不過卻從未見過送錢送得那麼有借口的。「行,爺不客氣啦。弟兄們,走人。」

拿著了錢,搜也不搜了,查也不查了,莫易平放膝上的長劍當作沒看到,床上熟睡的男嬰也變得毫無可疑了。

「真是討厭。」

「若非他們討厭,我們就麻煩了。」

「得了。」莫易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我去去就來。」

沈月關見他眼中殺機熾烈,只好道,「滅口的話,務必下手乾淨。」

「知道了。」莫易一笑,「不如你先去找個奶媽雇輛車,到北郊小樹林等我。」

「又是我出錢?」沈月關嘆氣。「今天真是損失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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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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