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入杭

第十六章 入杭

深夜,連小開等一應人等在他們的小院中俱已熟睡。

天上星月依稀。

前些天的雪正在溶化之中,月光照下去,隱約可以看見殘雪上面冒出細細的蒸氣,意境幽然。

傳說中貓在雪夜裡遊盪,則必會有詭異之事生——

此刻,一隻可憐兮兮的小貓就正在雪地里喵喵叫著,走來走去。

渾身烏黑的小貓,看來卻並無兇惡之相,一雙綠油油的貓眼,惹人憐愛,而身後拖著的長長尾巴,卻是令人笑的雪白顏色。顯然,這隻小貓是兩隻顏色不同的父母輩偷情而生,而且天賦異秉地恰到好處地繼承了兩種顏色。

貓兒一躍,上了窗檯,沿著窄窄的窗欞無辜地偷看溫暖的室內,叫聲連綿不覺。

忽然,貓兒一驚,猛回頭卻已不及,被一隻大手拎了起來。「又是你?」

「看來這隻貓兒並非野生,而是傳訊那人所飼養的吧。」

再度從貓兒身上取得訊息。這次的媒介十分捉狹,竟然是裝於細細竹管之中的一封手書,而竹管就綁在了令小貓最不舒服之處,難怪它漏夜難眠。

「好可憐的小東西……」袁圓卻是第一次見它,忍不住伸手逗弄。「這截白尾巴拖在雪地里,姐姐差點以為你的尾巴被割斷了哩!」

「不要亂認親……」連小開翻翻白眼。「我可不想做貓的姐夫。」

袁圓不睬他,將不怕人的小貓抱在懷裡親熱。小貓睜著大眼睛看她片刻,竟然頗為好色地在她胸口蹭磨起來,惹得她一陣嬌笑。

「寫得什麼啊?」平無奇見連小開手持書信卻愁眉不展,忍不出湊過去同觀。

「風雪夜歸之處,足印兩行。好狗追嗅不止,謹防生變。——什麼意思?」

「我怎麼知道。」連小開聳肩。

「風雪夜歸,當是指的袁姐姐。足印兩行——」斯絲開口分析。

「是說她蹤跡已露,為人所知?」平無奇接到。「那好狗就是指有人追蹤了?」

「啊,難道是吳鐵漢?」袁圓驚道。

「不錯。」連小開道,「他不弄出點花樣來,才有鬼。」

「他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麼啊?」袁圓哀嘆。「似乎就是沒來由地跟我們作對,這個人真是……真是討厭!」

「何不好好做個分析?」斯絲興起,拿來文房四寶。「這件事情當中,我們是第一方;」她寫下一個連字;「第二撥人是吳鐵漢,」用一個吳字代表;「然後出現的是情教,」寫了一個情字;「南郡王也被牽扯進來,」再下面則是南字,「最後出現的是軒轅公子。」加上軒轅二字,一共五行。「這是一個從前學習分析梳理訊息時候常練的方法。先假設我們是『連』——」斯絲一笑,「不必假設,我們原本就是。那麼,我們同其他四的關係,我們自然十分清楚。這一段便可略過。」

她提筆,想了片刻。「然後,假設我們是吳鐵漢,我們同其他四又是何時認識,何時產生關係,有何目的。再然後,假設我們是情教,假設我們是南郡王,最後假設我們是軒轅公子——最後一個資料太少,大可忽略不計,然而按照利害關係來分析推測一二,仍有可信程度。」

放下筆,才現其餘三人的驚讚表情。

「啊……怎麼了……」她羞紅了臉。「我隨便說說的而已,你們莫要這樣看著我……」

連小開陷入思考之中。

平無奇卻接過她手中紙筆。「你還漏了一個力量。就是傳書給我們的神秘之人。」

「這樣梳理果然甚好。」連小開憋了很久,吐出一口長氣。「如果能有更多資料,當可更為清晰。」

「資料不成問題。」斯絲被二人變相一贊,笑意盎然。「我回一趟總館便是。」

袁圓一直低頭不語,卻忽然開口。「你回了天書館,還會回來跟我們么?說到底你究竟算是天書館的人,還是我們神霄派的人?你根本不知我們究竟要做何事,卻為何不慌不忙出謀劃策?是否這張紙上應該再加一個,天書館的力量?」

她語義嚴厲,將斯絲迫得向後退去。「袁姐姐……」

「你年長於我,幹嘛口口聲聲叫我姐姐?裝可憐嗎?」袁圓心中芥蒂已被無限擴大。任是誰也看出來她心中怒意——還是醋意?

平無奇趕緊拉拉連小開衣角,示意他勸架,連小開卻置若罔聞,自顧自研究斯絲所寫的那張紙上的分析。

「袁姐姐,我不算天書館的人,也不算神霄派的人。」斯絲眼看無人支援,終於鼓起勇氣,清楚地說出心中想法。「我是……連護法的人。」

啪的一個耳光摑在斯絲面上,袁圓指著斯絲的鼻子。「你……賤人!」再看連小開,依舊面無表情不承認也不否認的樣子。「你們……姦夫淫婦!」

她跳起來就沖回了房。

斯絲平白挨了一掌,忍不住嗚咽起來。「我不是那個意思啊!……」邊哭,邊委屈地看著不為她講話的連小開,等了片刻,終於也轉身沖回了自己房間。

平無奇作崩潰狀。「小開……她們兩個……你也不管……」

「一個是我妻子,一個算是紅顏知己。她們吵架,我能有什麼辦法?」連小開繼續鑽研,頭也不抬地答。「更何況,一個也不是我老婆,她們吵架,關我何事?」

平無奇深深覺得,連小開有整套連小開的智慧,一根筋式的,誰也模仿不成的,令人佩服的,連氏智慧。

兩個小姑娘彼此慪氣的日子倒也難耐。

幸好,第二日一早,南郡王薨逝的消息便已傳來,令得眾人驚疑不定,再也無爭吵的閒情逸緻。

連小開指著寫得滿滿的紙分析。「南郡王同我們本無關聯,是斯絲突奇想……妙想,主動找得他。南郡王同吳鐵漢本來就是政敵,在袁圓挑撥之下,更是勢同水火。南郡王同情教沆瀣一氣,卻又互相利用。南郡王同軒轅公子……他們有何關係?」

斯絲先瞅了一眼袁圓才敢開口。「有江湖傳聞說,南郡王一脈,乃是刀劍神君同嫣然公主**所生……按照年紀計算,刀劍神君應該是廢太子的第一代後人,那麼他同嫣然公主便是堂兄妹的關係。當年嫣然公主未婚生子,所生的便是南郡王的爹爹老郡王——照軒轅公子所說,如江湖傳言為真,那麼南郡王同軒轅公子的父親便是堂兄弟關係,也即是說,他是軒轅公子的堂叔。」

連小開未接觸過什麼親戚族人之類,對此大為頭痛。「反正都是皇親國戚……那他與清微娘娘又是什麼關係?」

「南郡王從正統血脈上來說,乃是公主的三代表親;從江湖傳聞而言,則是公主的四代族親;從情義上講,他從小被先皇后抱在中宮撫養視同己出,乃是義兄妹的關係。」

「你真行……算得那麼清楚。」連袁圓也實在不忍不贊一句。

「無論有什麼關係,」連小開拿起硃筆,在南郡王的南字上面畫了一個大大的叉。「他到此結束了。」

「殺他的,當是吳鐵漢無疑。」平無奇瞅著連小開所寫分析,十成十地準確判斷出來。

「不錯,那便從吳鐵漢入手分析。如能將他這條線理順,便再無疑難之處。」連小開精益求精地動筆為吳鐵漢作注。

「你有的是時間慢慢研究。還不上路先?」平無奇笑道。

昨夜神秘人示警,加上斯絲欲回天書總館一行,再加上南郡王之死,三件事情的共同指向便很清楚:此地不可久留,不往杭州,更待何處?

「這裡到杭州不過三五時辰路途,急什麼。」連小開對那張分析戀戀不捨。「待我再想片刻……好吧好吧,現在就走。」

眼看著自己的行李刀劍都被袁圓斯絲拎了出來,連小開也只得投降上路。

雪卧斷橋,斷橋殘雪如畫。

袁圓已是第三次來杭州——卻第一次有心思細賞西湖美景。

前兩次妝飾雍容,卻心沉意亂。這次身邊有心上人作陪,雖是為掩人耳目而戴了皮帽遮掩容顏,卻掩不住她容光中透出來的喜悅。

「好漂亮的橋,好漂亮的船……哎,好奇怪,怎麼西湖結冰那麼厚,鹽湖上卻一點冰稜子也不見?」

「因為鹽湖是鹽湖啊,你不知道么?冬日若想水不結冰,就可以灑些鹽在裡面。」平無奇是小半個煉藥專家,對此自然熟知。

「我不知道啊……」

「這不是常識么?」平無奇失笑。

「我也不知道……」連小開適時補充。

平無奇無言以對。

斯絲眨眨眼睛,想來她是知道的,卻礙於袁圓在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乾脆少開口為妙。

「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十一月二十啦。」

「同軒轅公子約定的日子是本月三十,而下月初一,無論如何姑且相信吳鐵漢所言有半分真實,總也要去一次鹽城碰碰運氣。平大哥——」連小開見平無奇神色黯然,深知他雖面上淡泊,心中卻無時不挂念麟兒。「我們的約定又未失效,你可要小心被我搶走兒子哦。」

平無奇苦笑。「你想要便送你,不過也要袁圓姑娘喜歡才好。」

「我喜歡的她便喜歡。」連小開搶在袁圓之前作答。

袁圓無奈看了看二人,覺得也算是自己身份得到承認的見證,但笑無言。

「別忘記你與吳鐵漢的三月之約——」平無奇提醒道。

「在此之前先過年。」連小開的思維神出鬼沒。

四人說說笑笑,走走停停,在西湖邊幾乎嬉戲打鬧起來。杭州乃是繁華之地,出門賞雪的路人紛紛對這四名少年男女側目而視。

「是他們?」路邊已有暗樁將四人情形盡收眼底。

「錯不了。趕緊回報大人去。點子果然來了杭州。」

「啊呀,小妹妹,小心些。」

可愛的四五歲小姑娘穿著厚厚的棉衣,在雪地里跑過來,手裡舉著一串糖葫蘆,腳下卻不看路,蓬地一聲跌倒在四人面前。

斯絲趕緊把小妹妹扶了起來。

小女孩卻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斯絲手足無措地安慰,袁圓卻幸災樂禍地撇了撇嘴。

連小開和平無奇已經逐漸習慣二女之間的芥蒂,便也隨她們去一笑了之了。

結果一個婦人卻不依不饒地追了過來,一面扶起自己女兒,一面對著斯絲便破口大罵。

「真的不是我弄傷你女兒啊……」斯絲雖然努力辯解,奈何中年婦人辯才滔滔,言語之間又是厲害,又是下流,直把斯絲差點逼哭。

連小開頗為無奈,只得上去幫忙,輕輕拍了拍那名婦人,「嬸嬸,別鬧了。」

小女孩抬起頭來,掛著淚看見自己媽媽果然就此收口,安靜下來。

她幼小心靈中閃起一道崇拜之光——哇,這位哥哥實在是太帥了,竟然能讓媽媽一句話就安靜下來!

袁圓笑著幫她把掉在地上的糖葫蘆撿起來。「雪不髒的,可以吃,去吧。」

四人剛剛前行出小姑娘的視線,小女孩和她那被點了啞穴的媽媽就被數個大漢包圍了起來。

「上面吩咐,所有和那幾個人說過話,擦過身,乃至對過眼的統統帶回去審問!」

可憐的一對平凡母女,待到那幾個大漢散開之時,已經變成了兩個黑色布袋,迅速地被扔上了一座路過的馬車。小姑娘的父親憨頭憨腦在遠處,尚還沒現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雖說我們要故意引起吳鐵漢的注意,然而那對母女卻也無辜。就算問不出什麼,也極有可能被施以酷刑,乃至滅口。」平無奇有點不忍回頭,看那空空的雪地。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連小開淡淡答道。

平無奇摸了摸頭。「我知道。只是自己有了孩子之後,看見別人家的孩子,也是大為憐惜。」

連小開道,「等找回小沉,我們便一同加倍憐惜他,不就得了。其他人的小孩,就自生自滅好了。沒能投胎投得好父母,那是沒有福分。就算投得刀劍神君那樣的父母,又能如何?被天收和被人殺,沒什麼分別。」

「喂,我不過說了一句,沒必要長篇大論教訓我吧?好歹你還叫我一聲大哥呢!」平無奇哇哇叫。

連小開只好笑著作揖。

他們幾人越是開心,跟蹤著的情報人員就越是迷茫。

好在吳鐵漢的回復不久便到——「引入瓮中」。

瓮中……豈非應該是捉鱉的么?

連小開他們,難道是四隻鱉不成?

吳鐵漢此時不捉,是否還有所期待?

玩了一日,終於到了該投棧歇息之時了。

「有沒有搞錯?偌大一個杭州城,竟然沒有空餘的客房?」連轉了數家客棧,竟然都是爆滿。

「實在不好意思,南郡王府這幾日在辦白事,實在是十方貴客聚於一城,小店確實已經滿啦!」

「看來唯有去小客店碰碰運氣了?」

「我才不要睡通鋪!」袁圓叫起來。她生性喜歡奢侈排場,最厭污濁粗賤。

「不如……」斯絲怯生生地開口。「杭州郊區有不少農家小院,收拾得也是乾淨妥帖,專供城中客人去郊外野遊踏青時候住的,想必有空房。」

連小開和平無奇自然毫無異議。袁圓嘆口氣,「早應該在杭州設聯絡之處了。」一邊抱怨,一邊也是沒什麼話可說。

幾人正要離店而去,卻聽掌柜笑道,「姑娘所說的小院,不必出城,就在靈隱寺那塊也是有的。不過就是供高雅人家進香時用,價錢非常人所能承受。」

袁圓大喜。「既然非常人所能承受,那想必是專為我們幾個所設啦。」她施施然伸出白玉一樣的手指撩了撩耳旁秀,有意無意地秀出耳上的夜明珠。

袁圓向來喜歡打扮,神霄山上妝飾樸素,卻有用之不盡的錢財。所以她一隨連小開下山,便大肆採購了許多名貴衣飾,這也是連小開一開始對她印象極之惡劣的原因之一。

「既然幾位有這個能力,那小老兒指點你們前去便是。」掌柜手捋山羊鬍,笑嘻嘻地喚出一個夥計。「送幾位客人去陳老八那裡,就說是我貴月樓薦來的客人,叫他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陳老八?」

「幾位莫要生疑,這杭州城中客店之間本有聯盟,互相熟識,各自介紹互相的客人入住乃是常事。這陳老八的院落,乃是靈隱寺旁景色最為宜人,價錢最為公道的一家,宰客欺客之事,絕無可能。」

夥計引著幾人出門之後,掌柜立刻收起笑臉,恭恭敬敬地對隱在暗處角落裡的大漢抱拳道,「鱉已入瓮,吳大人那邊可傳來下一步吩咐?」

「沒有了。究竟是信鴿也要飛上大半日的路途,哪來那麼快?」青衣鐵騎從暗處踱出。「叫你的人從各客店撤了吧,來往人多,免得惹到不必要的麻煩。」

「是是,這兩日江南蘭家,蘇家的人都來了,京里的人也陸續抵達。雖然不至於真的爆滿,卻也為時不遠。——大人還在京里?」

「已經趕來了。大人英明神武,你擔心個啥?好好做你的事便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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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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