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草原十三部攜族人歸降,謝蘭胥在營中設宴款待。
營中燈火通明,杯觥交錯。
草原上的人,除了善騎射以外,喝起酒來個個都是高手,哪怕是那佩戴狼牙飾品的貴族少年,即便看上去只有十四五歲,也是一整壇酒放在桌上,動輒便單手舉起酒罈痛飲。
荔慈恩用官話介紹他的時候,說貴族少年名叫阿奢奇,來自草原上除鴉休以外最為強大的一部吉拉,他的父親,是上一任吉拉首領。
「阿奢奇的父親欺壓族人,強佔□□,在部落里積怨已久。阿奢奇的母親也是被他活活打死。我到訪吉拉后,阿奢奇的父親拒絕效忠,還欲將我吊起來燒死——」
荔慈恩正在講述她在草原上的遊說經歷,這一段驚險的故事讓荔知聽得心裡忽上忽下。
「後來呢」她忍不住問。
「阿奢奇起兵反抗父親的統治成功,原沒有繼承權的他,被眾族人推選成了新一任的吉拉首領。我也逢凶化吉,成功說服了阿奢奇投靠大燕。」荔慈恩笑道。
「你這一行,還真是驚心動魄。」荔知感嘆道。
荔知一直都不知道黑火究竟來自哪裡,只知道和生母秦氏一般,都是由出海的商隊擄來。
說著,他揭開酒罈上的紅布,也舉起酒罈一飲而盡。
在此之前,黑火都沒有機會露這一手。
阿奢奇也大聲叫好,再次用不倫不類的禮儀向謝蘭胥行了一禮。
他們草原上倒是沒有什麼男尊女卑的觀念,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做,因此阿奢奇屢屢向荔慈恩敬酒,惹怒了護短的荔象升,要以武鬥勇。
謝蘭胥攔下來兩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人後,黑火站了出來,要與阿奢奇比酒量。
荔慈恩話音剛落,名叫阿奢奇的少年就提著酒罈走到了帳中央,沖著高台上的荔知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禮節。
雖然帳中的燕人和部落人語言不通無法交談,但軍中之人本就豪爽,聽不懂話也沒什麼,只要能喝,大家便能做個朋友。
令人啼笑皆非的宴會結束后,許多人都是被人攙扶著走出了軍帳。
他推開荔知面前的酒盞,拿起一壇還未開封的美酒,對台下的阿奢奇說:
「我是荔知的未婚夫,也是荔慈恩的姐夫。這一禮,便由我用草原禮儀返還,感謝諸位的拔刀相助——」
直到荔知親眼見到黑火一手抓著一壇酒,接連喝了八壇還面不改色,直喝得阿奢奇和其他部落之人目瞪口呆,她才知道,身邊原來還藏了一個海量之人!
這樣一來,黑火倒是獲得了部落眾人的尊敬,宴會後半段,黑火成了大帳中炙手可熱的新星。
阿奢奇開口說話,荔慈恩在一旁翻譯:
「聽說你是恩的姐姐,恩是我見過最聰明,最堅強的女子,她說你們中原女子,以長姐為母,她母親不在了,你一手將她帶大——」
荔慈恩將謝蘭胥的話翻譯轉述給阿奢奇,後者目不轉睛地看著喝酒的謝蘭胥,似乎正在掂量他有幾斤幾兩。
數不清的部落人上去攀談,神色尊敬,還有那喝醉了管不住手腳的,想去擦黑火古銅色的皮膚,看有沒有塗抹東西。
荔知發現她耳垂紅紅的,卻當做沒有發現小女兒的心思,笑而不語。
荔知剛要端起酒杯回敬阿奢奇,就被謝蘭胥搶先。
「都是有驚無險。」
荔知和謝蘭胥也回到了起卧休息的帳篷。
荔慈恩翻譯了一半,似乎是覺得阿奢奇閉口張口都是她的名字,換上吉拉部落的語言小聲呵斥了兩聲。阿奢奇不氣不惱,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沖荔慈恩明晃晃地笑。隨後舉起酒罈,在荔知和謝蘭胥面前一飲而盡,席間一片叫好,吉拉部落的人用力鼓掌。
「他說,謝謝姊姊將我養得這樣好。」荔慈恩向荔知解釋道。
酒液順著謝蘭胥瘦削的下頜流向脖頸和前胸,他的喉結上下涌動,筋脈起伏。一壇酒很快就見了底,當謝蘭胥倒舉酒罈而無酒流出的時候,帳內響起如雷的叫好聲,部落諸人都十分高興。
謝蘭胥一身酒氣,但還算清醒。
他一身發熱,而荔知身上涼涼地很舒服,他便貼在荔知身上,不斷用她的手背冰著自己的兩個臉頰,偶爾發出一聲聽起來讓人心跳加速的呻/吟。
荔知擔心外邊有人路過,會誤以為他們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忍不住曲指彈他腦門。
「你怎麼盡發怪聲」她說。
謝蘭胥用額頭蹭蹭她的手指,如水的眼神掃過她的面龐:
「我樂意……你不願意聽,怎麼不想想辦法」
「想什麼辦法」
謝蘭胥眉頭微蹙,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想辦法堵我的嘴。」
他按住荔知的後腦勺,忽然迎上了她的嘴唇。
帳外風聲蕭蕭,帳內卻溫暖如春。
不知不覺,他們位置顛倒。
謝蘭胥兩手撐在她兩側,一枚發簪落在床榻之上。帶著幽香的墨發如瀑布傾流而下,化為牢籠將她封鎖。他細細地臨摹她的唇形,似在品嘗別樣的美酒佳釀。
荔知被他吻得臉紅心跳,呼吸急促,好幾次都以為謝蘭胥會衝破他自己的諾言。
然而謝蘭胥並沒有。
最後他吻累了,倒在她的身邊,像小狗小貓那樣,依偎在頸邊,滿足地閉上了眼。
荔知起身,吹滅了燭火。
草原十三部歸順的消息被有意傳入白沙城,城內的鴉休王部軍心潰散,再也沒有人堅持要死守下去。
當日晚間,鴉休貴族便通過悄悄開啟的城門,如喪家之犬般溜出了城。
十萬鴉休軍,被等候已久的謝蘭胥率大軍在山谷一網打盡。斬首三萬,俘虜無數。
謝蘭胥大勝而歸,立荔象升為主將,率歸降的草原十三部,出關斬殺鴉休餘孽。荔象升在草原十三部的幫助下,率領大軍旗開得勝,勢如破竹,一殺到鴉休王庭。阿奢奇勇猛不亞於荔象升,一騎當千斬獲鴉休王的首級。
白沙一役,終定。
隨著大軍回撥,大捷的喜訊乘風破浪,直入京都皇宮。
眾百姓無不歡欣鼓舞,歌舞慶祝。
一家歡喜一家愁,並不是所有人都為此而高興。
白沙一役的戰果遠超謝慎從想象,本以為只是收復一個淪陷的城池,不痛不癢的事情,沒想到被謝蘭胥演變成了平定草原十四部的史書留名之舉。
此戰聲勢浩大,連此前震驚天下的鳴月塔之戰也不可比。
謝蘭胥的聲望如破土的春筍,在輿論的發酵中一日更比一日高,隱有蓋過他這個九五之尊的架勢。
謝慎從如何坐得住如何開心得起來
早知如此,還不如讓傅成那個老翁上戰場!
對關外傳來的喜訊不以為喜的,還有原本板上釘釘坐上東宮之位的鳳王一派。
有了鳴月塔之戰和白沙之戰加持的光環,謝蘭胥在民間的聲望已非鳳王可比,在百姓看來,琅琊郡王已經可以保家衛國,鳳王則還是沒成親的小屁孩一個。
如今鳳王只有娶一個素有民望的王妃,才可在其中扳回一城。鳳王一黨已經物色好了德才兼備的人選,卻發現皇帝不急太監急,他們跑斷了腿,鳳王卻緊閉王府大門,誰也不見。
鳳王此舉,寒了不少支持者的心,有人捲起包袱,打算一有機會便改換門廳。
外邊的事情,謝鳳韶已經毫不在意了。
他把自己關在卧房裡,日夜不知,醒了便接連不停地喝酒,醉到人事不省便睡下,即便睡夢之中,也逃不過噩夢的糾纏。醒來之後,他害怕片刻清醒,便又繼續濫飲。醉到大吐,吐到滿眼血絲,青筋畢露,只能吐出酒水和膽液——自虐下的沉淪,轉瞬即逝的麻木依然不敵痛苦的百分之一。
他的醉,不是從喝酒開始,而是從走出御書房的那一日開始的。
那一日他分明滴酒未沾,但在御書房裡,在展開那一幅幅畫卷的時候,他便險些嘔吐出來。
那一幅幅春宮,一個個神態各異的少女。連做他妹妹都尚顯年幼的少女,卻在父皇的筆下,做出勾欄瓦舍妓子一般放蕩的姿態。
他忍住腹中翻江倒海的感受,用顫唞的手打開所有畫卷。
然後,便看見了那一幅邊緣已有毛邊,顯然是被人常常打開觀覽的愛作。
他怔怔地盯著畫上的少女,那似喜似悲的眼神,直直地落入他的心中。
像是在哀怨什麼,像是在訴說什麼。
少女腳腕上的金鐲,小巧的鈴鐺,修飾著這場巧取豪奪,再是精美,也不過是鳥籠上的華麗裝飾。
被囚禁的鳥兒,已經鮮血淋漓,羽翅破碎。
謝鳳韶再也忍受不住,轉頭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他匍匐在御書房的地上,吐得頭暈眼花,耳鳴不已。畫卷就落在一旁,他卻不敢再投以分毫目光。
御柱上盤旋的飛龍依然鮮明,在他心中,這座金黃的宮殿卻已經崩塌了。
他只記得,高善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
「殿下,你該走了。」高善像是看不到御書房內一片狼藉一般,平淡道。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御書房,也不知怎麼回得鳳王府。
那一天起,他便再也沒有清醒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