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五郎……他在家中排行第五?
江嫿食指敲打著額頭,細想,這是吃太撐記憶都錯亂了么。他記得裴玄卿說過,自己父母雙亡,沒有兄弟姐妹。
場上鑼聲震得人耳膜都快破裂了,有外來漢子主動要求以一敵群,此人方才又奚落過北民。這會兒開打,下注的人險些將注台擠塌。老闆笑得比彌勒佛還和藹,這中州人哪是找茬的,分明是他的財神爺啊!
壓北境贏的那邊,籌碼堆得比人頭還高。休管誰輸誰贏,氣勢上不能叫外鄉人瞧不起!
而江嫿這邊,方圓十步都只有她和紫蘇兩個人,空空蕩蕩的,略顯凄涼。
「咚——」
鑼鼓敲響,裁判高聲問:「小兄弟,咱們場上生死自負,平局也算你贏。我照例問最後一次,你確定不拿傢伙,要他們一起上?」
健壯鬥士烏壓壓佔了場子近三分之一面積,看著都嚇人。裴玄卿瞥向場邊小娘子,她一雙手都快將衣裙揉皺了,擔心得緊。他便滿意地啟唇道:「一起上,省事。」
「猖狂,簡直猖狂,往死里打!」
鑼聲響起,半場的壯漢朝他撲去,裴玄卿足尖一躍,回身斜踏到鐵網上,輕輕鬆鬆一路登頂。伴著漂亮的後空翻,穩穩落到了原先人群所在的半場。
拿棒的、拿鎚子的、赤手空拳的,追到鐵網,忽地懵了。
「啥玩意……這人咋比猴兒還靈活呢?」
「死小子,你、你就呆那等著奧!」
待他們追過去,裴玄卿又是乾淨利落地踏上,回到原處。這麼來來往往,為首者一巴掌拍在小弟腦袋上:「傻不傻,就非得一股腦跟著?你們站這兒,咱們去撲他,老子還就不信了!」
江嫿本來還笑話他們,只練肉搏沒練過輕功,被裴玄卿耍來耍去。這下好了,居然有腦瓜子靈光的!一急,拍著桌子大喊:「裴大人,當心呀!」
裴玄卿目光冷冽,顯然是不悅,輕哼一聲,這回直接上雙手吊在場子頂的木雕上。
一干人氣急敗壞,往上扔東西想將他砸下來。結果榔頭太重,脫手沒多高呢就掉了回來。不是砸到自己,就是砸到同伴,險些內訌起來。
江嫿美滋滋地摸著自己下的注,裴玄卿是極謹慎的,但凡他敢應,便是胸中十拿九穩。按這個賠率,她今晚必小富一把。
可看著看著,裴玄卿隱約有咬牙的樣子,眉梢也微微蹙起。紫蘇不安地拉了拉她的袖子,顫聲道:「姑娘,主子是不是太累體力不支。您瞧他的手,握的地方比剛才少多了……」
經她提醒,江嫿這才發現,剛才他雙手手肘穿過橫欄,現在卻只剩手腕懸在上頭,下滑了有
十數寸!
「裴大人,你再堅持一炷香,咱們就贏了,千萬別掉呀!」
雖然不知道裴玄卿以一搏眾的實力到底如何,但若落下來,哪怕一人揍一下,他也非得見血不可。江嫿不心疼銀錢,只希望他別受傷,眼看著又從手腕下滑到只剩手掌,她急得跺腳:「紫蘇,這下怎麼辦。都怪我都怪我,不該拉他來湊這個鬼熱鬧!」
紫蘇忙寬慰:「姑娘,這怨不著您的,實在是主子說話太不客氣……您別急,咱們一起給主子助助威。」
注意到裴玄卿難以支撐的不止她們,還有場上鬥士。黑色皂靴離得越來越近,一壯漢大呵:「瞧見沒,這小子撐不住了!嘿嘿,咱們就在這候著,只要他一掉下來,就讓他知道嘴長著是吃飯的。」
越是心機焦急,越覺香燃得慢。江嫿情急之下跑到香爐前,深吸氣大口吹下,香多燃了肉眼看不明顯的一截,便被幾名女子拉開。還好紫蘇賠笑臉道歉,才沒起衝突。
驀地,裴玄卿的右手再難攀住,只剩左手還掙扎在上頭,整個身子隨著失衡左右搖晃。江嫿急出了眼淚,從觀眾席躍下跑到場邊,隔著鐵網呼喊:「裴玄卿,就剩半炷香了,抓穩!」
又一晃,他左手只剩四根指頭還扒在桿上。指尖因用力太久而發白,場上鬥士各個興高采烈地擦掌,就等他落下呢。
他回過頭,皓齒緊咬著下唇,看起來難受極了。江嫿心疼得緊,倏忽想起他入場前說的那句話,一閉眼,拍著鐵網大喊:「五郎,你堅持住!」
就這麼一瞬,他眼尾藏不住笑意、嘴角拚命克制卻又不自主上揚,種種細節都被江嫿精確地捕捉到。
堂堂指揮使,居然對小娘子裝可憐……
可惡啊,太會演了!
裴玄卿身子略微晃了兩下,胳膊一發力,便猛地上抬。整個人翻身站到橫欄上,半點沒有疲憊的樣子。
底下鬥士本來胸有成竹等著揍人呢,這會兒見他滿血復活,朝上頭罵罵咧咧地,卻又無可奈何。裴玄卿笑得爽朗,提醒著:「你們最好把武器放下。」
「開玩笑,你讓放就放,你算老幾啊!」
他不作聲,從背後披風下拿出一把連弩,咻咻咻地射出三箭,卻不是朝著鬥士。
三處盛放著火把的木槽破裂,把子順勢落入下頭的水道里,瞬間熄滅。
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短箭接連向木槽發射。等場內越來越暗,大伙兒終於看懂,這小子是想讓檯子上烏漆嘛黑,過去護時,已然來不及了。
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場上鬥士開始惴惴不安,提心弔膽地握緊手中武器,努力豎起耳朵想聽他動靜。
好巧不巧,他最出神入化的,便是一身輕功。
「哎喲,在這!」
黑暗中,響起一聲痛呼。有人後腦勺被人踹了一腳,他提起鎚子就往後掄,剛好砸到兩眼抹黑的同伴身上。
那人氣呼呼地推搡回去:「你他娘的,看清楚再打成不成!」
一處、又一處,起先為了防止打錯,大家尚且忍著。後來實在忍不了了,管你是誰,哪個方向來的,就朝哪打。台上哀嚎一片,江嫿在場邊憋得辛苦,盡量不讓自己笑出聲。
幸災樂禍間,突然有什麼東西從後背貼上,她剛要驚叫,嘴就被捂住。
裴玄卿將她環住,輕聲道:「是我。」
江嫿轉過身,黑燈瞎火實在看不清,只能抬手順著肩線往上胡亂摸一通。確認是本人,才安心地舒了口氣,憤憤捶幾下:「我剛才要被你嚇死了!裴玄卿,你從哪學的一手賣慘?」
下頜被人抬起,她感覺呼氣聲離自己很近,裴玄卿咬上她的耳垂,哀怨地問:「不是說了么,要喚五郎的。」
合理懷疑,他射熄所有火把,另有所圖。
從前雖也被他戲弄,可畢竟是二人獨處。眼下即便周圍人看不見,吵嚷聲卻切切實實地提醒江嫿,現在是大庭廣眾!
她伸手推搡,反被抱得更緊,啃嚙時撲出的熱氣讓耳垂變得濕乎乎的,臉上又紅又臊。裴玄卿按住懷中貓躁動不安的手,溫聲道:「我不翻出來,有人趁亂傷到你怎麼辦?」
「我這麼厲害,才不會受傷!你快些回去,人家都去找火摺子了,待會兒看到你不在場上,會判輸的。我、我壓了十五兩銀子呢!」
「有多厲害?」裴玄卿將她抵到網上,一路從額頭吻到鼻尖,輕笑道:「厲害的江大夫,那你先推開我試試看。」
江嫿氣鼓鼓的,滿不服氣:「你比大家加起來都厲害,我當然推不開了。求你了,這會兒先回去嘛,多難為情呀……」
回去,也不是不行。裴玄卿親昵地蹭著她的頸窩,半是脅迫半是請求:「你要喚五郎,我才走。」
「五……」
「郎」字愣是說不出口!
「嗯,繼續呀?」
門口有手下大喊:「老大,找著火摺子了,在這呢……哎喲,誰的腳收一收,摔死小爺了!」
火摺子的光微乎其微,小廝小心地拿手捧著生怕滅了,摸索著、慢吞吞朝火把位置走去。
「還不叫嗎,十五兩要輸了哦。」
江嫿一哼聲,別過頭:「我家財萬貫,輸就輸。裴玄卿,你臉皮厚,我可不厚。」
現在說不厚,當初不知是誰成日跟在他身後當小尾巴,撒嬌耍無賴。裴玄卿暗自感嘆,小娘子真真無情。勾人時有千層套路,得到了便不當回事了么?
「江嫿,輸了的話,我還得給他們磕頭道歉才能走的,你忘了嘛……」
又來!這人賣慘賣不夠的,江嫿義正言辭:「我是不會上當的,你打他們,綽綽有餘。」
裴玄卿語氣軟和,央求道:
「那也會受傷啊。」
「受傷了,護駕不力,要殺頭的。」
「殺頭之後,你就……」
「我就帶著萬貫家財養一百個男倌?」
片刻之後,江嫿便後悔了,她不該亂耍嘴皮子。
裴玄卿向來知道她的軟弱點在哪,稍稍用力掐上去,她便泄了力,央求道:「對不起對不起,我胡言亂語呢。你死了,我就絞了頭髮去做姑子。給你立個牌位,天天參拜。」
腰間的力一點也沒松下,江嫿敗了,只得告饒:「五郎,好五郎……」
第一束火把恰到好處的亮起,照明了一小處。裴玄卿這回沒心軟,重重咬在她唇上。
「江嫿,你想都別想!」
眼前人像鬼魅似的,片刻便消失了。她只覺得一陣風從面前往上吹,三個數過後,有隻手從網中伸過來,敲了她一個腦瓜崩。
「還有楚千荀,也不許再想了!」
江嫿倒退幾步,摸著腦門哈氣,匪夷所思。
她都不知多久沒想起楚千荀這個人了,裴玄卿居然還記著?到底是覺得她心心念念,還是他有斷袖之好啊!
難不成,當初船上那句笑言,他要記一輩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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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裴玄卿:是的,請在我墓志銘刻上「帥過楚千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