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很顯然,真兇以某種方式殺害太后,嫁禍給了我爹爹。而這種方式,是爹爹不可能辦到的。偽裝成下毒,才能水到渠成。」
當時太后鳳體抱恙,每日太醫輪番值守。連同郎承恩在內,所有太醫和仵作都斷定,死亡時刻就在郎院首離開后。同一個時辰內,並沒有其他人進去。
了塵不解:「出入壽康宮之人皆有名錄記載,難不成真兇會飛天遁地?」
江嫿腦中升起一股轟鳴,「飛天遁地」、「出入有記載」這些詞,她在哪裡聽過……
不,不是聽過,而是她親口懷疑過!
就在北苑,莞美人身死時,那之後沒有人出入過圍場,而莞美人的鞋子,卻被人埋在圍場里。
「是冰,師太,用冰盛屍身可以延緩推測的死亡時間!有人曾在一件案子中用過此法,冰化了水,將床褥和木榻全都浸濕得不成樣。」
了塵驚愕,回憶起那日的情形,自顧自地搖頭道:「太后床榻若有大量水,豈能瞞得過我?」
江嫿靜默著,不可否認,轉而道:「如果乘冰的東西,是防水布呢?」
在民間,是買不到防水布的,她原先也不知曉還有這種東西。跟裴玄卿在一起后,聽府中小丫鬟提過一嘴說,某件衣服真不知該怎麼洗。無論如何往水中按,它都不吃水。
若那日的床褥料子換了防水布,再將冰縫入其中。上頭又覆著被子,炎炎夏日本就都用著冰鼎,並不會惹人起疑。
「不可能!」了塵斷定:「太后寢殿所用之物,其實能隨意更換的。除非此人在宮中手眼通天,趁我鬆懈時行事。」
「師太以為,用冰延緩死亡時間這事,晉王母子是替誰背黑鍋?」
了塵啞然,怔怔地立在棺槨旁。江嫿這樣問,她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卻不敢相信。
普天之下,能讓宮妃和皇子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唯有帝后。
「是皇上,對嗎?太后早就發現,燕王是個白眼狼……可,我萬萬沒想到,他敢做下毒害養母的惡事!」
江嫿看他如此驚愕,無奈地搖頭道:「恐怕真相要更為殘忍,師太,莞美人一事是安陽公主所為。當年她與我年歲相近,決計想不到這個惡毒的法子。」
言外之意,便是看其母行事,有樣學樣了。
「不得胡言!」縱使了塵不願去相信這個說法,卻知道,要知此事真假,只需問一問盛京來的駐軍。江嫿不太可能撒一個這麼容易被戳破的謊言,旋即凜聲問:「你可敢以亡父亡母的名義起誓?」
江嫿頷首:「若我蓄意欺瞞,便讓爹娘亡魂不靈,而我死無全屍!」
了塵閉上眼,身子一晃,軟綿綿地順著棺槨滑下,眼淚從眼角滾落,繼而撫著冷冰冰的棺槨痛哭。斥責這對夫婦都是倚仗著太后才有了今天,卻恩將仇報。
「太後娘娘萬事替皇後周全考量,藍氏上下無不受了她恩惠,我實在想不通,皇後為何要這樣……」
江嫿的手挪到了塵肩旁,輕輕拍了拍,苦笑道:「人人皆知太后收復北境,功績卓越,可為何皇上不願她干政呢?」
了塵泣聲逐漸平息,江嫿補充道:「好不容易得來的皇位,豈容他人指點江山。後宮亦只能有一主,太后做得再好,有她攬權一日,皇后都不算真正的母儀天下。」
「就因為這樣?」
了塵不敢相信,骨肉血親、扶持之恩,抵不過權欲的誘引。
許是她自小便被訓導做太后的心腹,便不知曉,這世上有些人本就薄情,將「利己」一條路走到黑。無論你對他有何恩德,有朝一日利益衝突,他都會毫不猶豫犧牲你。
燃柴火去救一條冰天雪地里撿回的小蛇,能讓它暫時摸起來暖呼呼的,可骨血里仍是改不了的寒涼。
既然藍氏已有第二個皇后,太后便無用了。
接受了這個假設,很多從前看起來不起眼的細節都湧入腦中。了塵憶起太後身體抱恙,皇後日日來侍奉,夜裡還留下親侍在壽康宮,以便突發急症時能及時知曉。
當時只覺得皇后孝心可憫,但現在回想,即便不留下親侍,難道太後有恙,壽康宮會不通知鳳儀宮?
便是落下了皇上這個養子,也絕不會忘了一族之女的皇后。
再者,太后毒發身亡,皇後下令徹查衣食用物。當時所有人證物證指向郎承恩,沒人注意到,那些收走的貼身寢衣、錦被都不知所蹤。
又結合江嫿所言,皇上有意要保全周世仁性命。起碼,是將他關押大理寺,而非送進監察司里,怕他熬不住裴玄卿審問,吐出些不該說的話。
「哈哈……可笑,他們夫妻倆貌合神離,是連同床共枕都要防著對方的地步。卻在此事上,一個膽大包天,一個蓄意包庇,沆瀣一氣,天作之合!」
慪哭時,江嫿忽地喚道:「師太你瞧,太後娘娘的頭骨上有一個小孔!」
了塵一抹淚,靠近了江嫿所指的位置細看,連帶著其他地方也有划痕,大驚:「這是何故?」
「鋼針由天靈蓋入體,刺穿腦髓,或許,不止刺了一下……」江嫿有些不忍,皺眉道:「若是身體無虞的壯年人,或許還有救。可太后當時已經病重,再經不住這般酷刑。」
頭皮上有頭髮掩著,此孔太小,未被人察覺,因此才能矇混過關。
要精準刺中人腦中所有要緊部位,非得有精通醫術、又善施針的人,所以皇后選中了對院首之位虎視眈眈的周世仁。
而皇上察覺了此事,卻沒有聲張,只保持著自己兩手乾乾淨淨,好一個坐山觀虎鬥。
「知道這麼多,就得死在此處了。」
二人相識一驚,方才一個在查驗骨骸,一個在傷懷太后真心錯付,根本沒出聲。
一穿著粗布仆裝的婦人緩緩踏進,將火把擱置在穴中石壁的鐵圈上,嘲弄道:「何姑姑,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你一直在殿中禮佛,沒注意到我在廚房燒火做飯,也是尋常事。」
「你是銀劍?」了塵搖頭後退了幾步,不可置信:「太后病重那年,皇後娘娘出宮祈福遇刺,你不是替她擋了一刀,不治身亡么,怎麼……」
驀地,了塵恍悟,哪有什麼刺客,哪有誠心祈福,分明是從那時,皇后就布下了這天大的羅網。怕有人發現太后遺體有恙,提前安排銀劍死遁,終身守在陵墓里。
「可你怎麼肯?」
銀劍笑道:「何姑姑,你還不是替太后誦經,將餘生都搭在這裡了?」
江嫿啐了一口,怒斥道:「呸!太後娘娘司政期間,特頒布女子亦可和離、休夫的法令,還赦免了因父兄之罪、而被牽連入賤籍的可憐人,卻被皇后請旨廢除。遑論太后教導出的柔淑長公主和澤靈郡主溫文純善,安陽是個什麼貨色,想必你也清楚。同為女子,你分辨不出誰善誰惡么!」
「那又如何?」銀劍從腰帶中抽出軟劍,在火光照應下,那劍亮得灼眼,她面上滿不在乎,朝二人走來:「主子能否令家僕心甘情願效忠,與主子如何待旁人,可不相干。該說的也說了,你們,就安心下黃泉吧!」
話畢,她踏在石壁上凌空襲來,軟劍簌簌作響,像一條吐著信子的銀蛇。了塵習的是槍法,沒有趁手兵刃,只能靠著身法躲避,再試圖以蠻力取勝。
可軟劍最致命之處,就在於靈巧和迅疾。了塵捉不到她,又無法以雙拳去硬碰劍身,身上割開好幾道口子,被逼得節節敗退,貼到了牆面上。
眼看著銀劍要一擊刺穿對方心臟,江嫿抄起一柄燭台,在銀劍背對著的瞬間,使盡全力扔了出去,砸在銀劍後腦上。
頃刻間,血流如注,銀劍吃了疼,短暫地停滯了片刻,就被了塵抓住機會,握上劍柄試圖奪過來。銀劍冷笑著,將腳邊燭台踢了回去。
江嫿根本沒想到她在與了塵奪劍時,還有心力對付自己,而那燭台飛行速度又太快,她避之不及,心口前生生挨了一擊,當即便口吐鮮血,跌坐到地上,動彈不得。
五臟六腑似乎都被燭台擊碎了一樣地疼,她試了三次,才能艱難地撐著石壁爬起,跌跌撞撞往外跑去。
「想求救?省省吧!」銀劍笑得肆意:「我來之前便著人去通報駐軍,有人擅闖地宮,私自打開太后棺槨,這是不赦的死罪。你們倆,都等著葬於箭海吧!」
江嫿不知她所言真假,繼續往外走,可沒走幾步,便聽見遠處有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傳來,還伴著重甲的摩擦聲。
了塵到底在佛堂禮佛多年,身上未攜帶一分一毫的利器,可銀劍卻是有備而來。她拂手,便有一枚閃著寒光的飛鏢下滑到掌心。
「呃——」
飛鏢刺入心臟,了塵奪劍的手無力地墜下,整個人也像沒了骨頭的軟體蟲,搖搖晃晃倒在地上。雙眼仍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師太!」江嫿氣血攻心,直直地撲倒跌下,嘔出一大攤血。
銀劍探過了塵脖頸上的脈搏,確認再沒跳動,心滿意足地拾起軟劍,獰笑著走向江嫿。
「哎呀呀,才認識就感情這麼深厚了?別急,我這就送你們團聚……從哪裡動手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