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異化林佔據了整個魔城,繁榮昌盛的魔城曾經人來人往,是具有權勢和能力的魔族們居住的地方。
魔城坐落在魔界最肥沃的土地上,依山傍水,旁邊還有一望無際的海洋,同時也是交通中心,魔界四通八達的運輸路線都要經過這座繁榮的城市。
但現在,異化林增殖的樹木把城市裡的所有魔族和生物都趕了出去,異化林在此紮根擴大,從單一一棵樹擴張到了整座城市。
林子里每棵樹都高聳入雲,層層交錯的樹枝上滿是孢子,孢子云形成了異化林的巨大樹冠,遮天蔽日,讓城市腳下的魔族居民們都被籠罩在陰影中。
甚至鄔起和天權現在看到的……魔界灰濛濛的天空,恐怕也是因為巨型異化林的孢子云擴散到了整個魔界的範圍,遮蓋在了魔界的穹頂之上,連天空之上兩顆巨大恆星的光照都探不進來了。
當天權疑惑不解詢問守衛,問魔王為什麼不想辦法銷毀這片可怕的異化林時,那名守衛卻給出了更加驚人的答案:
「你以為魔王沒做嗎?一開始嘗試了的,刀砍火燒,用盡所有能想象到的攻擊方式,他們企圖把那片林子給徹底摧毀。」
「然而……」守衛說著搖了搖頭,臉上掛著驚懼的神情:「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後來我們發現,每當我們砍伐或摧毀掉異化林的一棵樹時,魔界就會有部分魔族死於非命。」
守衛這話令鄔起和天權都是心中一驚,兩人不自覺對視一眼,天權繼續詢問守衛:「砍樹就會讓部分魔族死於非命?這是什麼意思?」
「那些樹……」守衛無奈道:「它們單方面和我們全體魔族的性命連接在一起,不知道它是怎麼做到的,但如果它死了,我們就得一起死!」
「這也是魔王不得不開始澆灌樹林的原因,這些異化林的樹,即使我們放著不管也會因為缺水而死,每死一棵樹,魔界就會有成百上千個魔族死去,短短几天死了超萬人,大批的死人讓整個魔族都陷入了巨大恐慌中。」
「為了不再死人,魔王只能想方設法澆灌樹林,就為了讓樹活下去。」
說完,守衛更加憤恨:「這些樹喝飽了水自己倒是活得滋潤,可我們不喝水就要渴死,我們死了,卻對樹沒有任何影響!」
鄔起和天權這下都聽明白了。
原來這片異化林之所以堂而皇之霸佔了整個魔城的原因,是因為它綁架了全魔界所有魔族的性命。
它像個大爺一樣佔據了這片肥沃土地,並讓全魔界的人都成為了它的俘虜。
天權也不由氣憤起來:「這異化林是那個妖族公主變化而成的,為什麼公主要這麼做?妖界那邊就沒有任何錶示嗎?」
「沒有,妖界那邊一句「不知情」打發了我們,而且事後還單方面切斷了妖魔兩界的通道表示不再和我們來往。」
守衛嘆氣:「我們魔界因為此事元氣大傷,死傷太多,沒那個力氣去找妖族的麻煩,幸好妖族也沒有趁火打劫主動跑來找我們麻煩。事情就此僵住了,只能聽之任之,緊接著事態就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和守衛的短暫交流就此結束,天權和鄔起搞清楚狀況后禮貌與守衛告別,緊接著兩人開始商量接下來的打算。
「大人,怎麼辦啊?」身為魔族的天權還是對家鄉有感情的,他不一定喜歡這些同族,因為天權在魔界從未受過什麼好待遇,最後重傷身死也是因為被同族追殺迫害致死。
天權不是很喜歡魔族,但卻很喜歡魔界這片土地,他在這裡出生並且茁壯成長,天地萬物構成他靈魂的故土,他還是懷念魔界以前的模樣。
鄔起了解天權的心思,嘆口氣說:「那我們就進入這片異化林內部一探究竟吧。」
?
異化林被魔界駐軍包圍並看守。
但由於長期缺水,這些駐軍萎靡不振精神疲憊,連站都站不穩,更別說好好看守異化林了,周圍零散的魔族來來去去暢通無阻,也沒人阻攔鄔起和天權他們。
鄔起和天權就這樣一路走到了異化林腳下,他們前進的道路上,空氣中瀰漫的孢子云越來越濃重,幾個遊盪的駐軍看見他們毫無防備的路過,都提醒他們戴上「口罩」等防護道具。
天權早已是死屍一具,壓根不需要呼吸,所以充滿孢子的空氣對他來說沒啥特別的,倒是鄔起可能確實需要。
於是天權轉過頭來希望鄔起戴上面罩之類的保護設備,但卻被鄔起搖頭拒絕了。
「這孢子是針對你們魔族的,我即使吸進去了也毫無大礙。」鄔起抬起手,看了看落在手心裡的灰塵……這些灰塵其實就是孢子,它們很細很小,肉眼幾乎不可見,但因為數量眾多,粘成一團竟也形成了灰塵大小的顆粒,在空氣中到處飛揚。
隨著魔界大陸的海風吹拂,海風會把這些孢子帶去魔界的四面八方任何角落,這些孢子來自於異化林大大小小的樹上,不自覺吸入這些孢子的魔族,生命就會和異化林產出這些孢子的樹木聯繫起來,從而演變成被樹木挾持性命的局面。
「這是一場報復,僅針對魔族的報復。」鄔起捏緊拳頭握住了那些孢子灰塵,心裡已經有些估量。
就這樣,幾句話的間隙中,鄔起和天權兩人閑庭信步般走進異化林的縫隙道路里,這裡的樹木一根根密集地生長著,樹木把原本魔城的建築物全都頂塌了,地上東倒西歪留了許多斷壁殘垣。
異化林的樹木上纏繞著很多長長的樹藤,這些樹藤似乎具有生命,在鄔起和天權進入異化林以後,這些樹藤相互糾纏編織,居然形成了兩條長長的扶手帶,在鄔起等人跟前延伸,似乎在給鄔起他們指引方向。
鄔起不疑有他,跟著樹藤指引的方向繼續往森林深處前進,天權則跟在鄔起身後四處東張西望。
步行大約十分鐘,他們踏上了一段通往魔城頂端山峰的高高階梯,登上階梯再走過一條由樹藤編織成的長橋后,樹藤指引的道路終於走到了盡頭。
「我沒想到您會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藤條道路的盡頭是一座高峰,這座高峰是整個魔城的制高點,這上面有一片小小平地,平地上坐落著一棵綠意青蔥的大樹。
這棵樹和異化林的其他樹完全不一樣,樹榦筆直,樹枝上長滿了綠葉,樹梢上開滿了金紅色的不知名花朵。
樹上還坐著一個人。
正是鄔起此行要找到的樹妖搖光。
搖光沒有性別……或者說他雌雄同體,他以前喜歡用女性面貌示人,但偶爾也會以男性姿態現世,而鄔起這回見到他,他就是他。
搖光長得很漂亮,綠色眼睛配褐色的長發,膚色十分蒼白,身上穿著一件綠色的紗裙般的衣服,雌雄同體的他有種妖冶的中性美,傾國傾城,把鄔起身後的天權都看呆了。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搖光其實並不是坐在樹上的,準確來說是長在樹上,仔細看他沒有雙腿,下半身布滿了樹根一樣的根條根須,這些根須和旁邊這顆鬱鬱蔥蔥的大樹長在一起,呈扭曲糾纏狀。
他這個狀態也是鄔起從未見過的,鄔起忍不住問他:「搖光,這次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這一世,鄔起也曾認識過樹妖搖光,但這輩子他們的關係只是萍水相逢、點頭之交。
搖光刻意迴避了和鄔起相遇相知的深入過程,如果鄔起沒有回憶起前世,那他們這一生就只是彼此的陌生人。
鄔起這樣問,搖光便立刻知道他想起了一切,搖光沒有問鄔起為何能記起前世,而是回答說:「只要沒有我,只要我不在您身邊,鄔起大人……您就能避免被深淵寄生的結局。」
「沒有你?」鄔起反而不理解他的言論,他認為搖光所說非也,「即使沒有你,深淵照樣會來找我,深淵的目的就是找一具適合它寄生甚至奪舍的軀殼,而我的煉屍術恰好可以為它製作這樣的軀殼。」
搖光卻伸手指了指鄔起,繼續道:「可是鄔起大人,您現在並沒有被深淵寄生,而且我知道,這一世,深淵從頭至尾都沒有主動來找過您,不是嗎?」
鄔起稍稍愣了一下,又道:「的確是這樣沒錯,可深淵最後還是找到了我身邊的人。」
「那也是您身邊的人,並不是您本人。」搖光輕聲道,「我這輩子唯一的目的就是這個,我要保護您不被深淵所侵染,即使這意味著我要捨棄我們之間寶貴的友誼,捨棄那幻夢一樣的前世。」
鄔起沒想到他會如此果決:「所以你才沒有來找我。」
「可我還是有一點疑惑。」鄔起提問,「為什麼你會認為只要你不在,深淵就不會來找我?」
「深淵是歸墟世界的毒瘤。」搖光道,「它的存在會腐蝕一切,普通人的軀殼是承載不了它的,就算是強大修士的軀體,被深淵入侵后也撐不了幾天,頂多保質期稍微長那麼一丟丟罷了。」
「深淵已經厭倦了頻繁更換軀殼的過程,它想要自由活動,在這個世間肆無忌憚的到處行走……它想要自由,不被約束。」
「所以它需要一個能長時間承載它、甚至能完全屬於它的軀殼,符合它要求的軀殼……恰好,我就是其中之一。」
「你?」鄔起不太相信,「你只是個樹妖,為何你的殼子就合適深淵呢?」
搖光笑道:「鄔起大人,您一定已經去過極寒深淵了吧?您也肯定見過極寒深淵裡到處生長的荊棘樹。」
搖光這麼一說,鄔起頓時也想起來了,關於荊棘樹,鄔起不僅見過,現在還在為收集深淵毒素而大量培育這種樹呢。鄔起想到這裡,又聯想到搖光樹精的身份,似乎意識到什麼,對搖光點頭道:「那些樹和你有關係嗎?」
「那些樹是我的親戚。」搖光伸手撫摸了一下身邊與自己糾纏的大樹,然後他盯著鄔起看,道出了一句驚人之語:「鄔起大人可能無法想象,這個世界上的絕大部分植物,尤其是我們樹植,我們共用同一個大腦。」
「共用……同一個大腦?」縱使是鄔起,對於搖光所說的這些事情,他也是第一次聽聞,前世搖光提都沒提過。
「就是所謂的集體意識。」搖光伸手指著自己的腦袋。
他如此回答,「每一顆新生的植物都會有一個沉默的小意識,當它逐漸壯大並與其他樹植產生聯繫時,就加入了一個巨大的大家庭。」
「鄔起大人,您一定聽過這樣那樣的詩句吧?什麼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什麼沉舟側伴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千幾萬年來,我們這些花草樹木生生不息連綿不絕地生長,哪怕斬草除根,來年還是能長滿漫山遍野。」
「我們的生命力如此頑強,但我們卻不能像您這樣與其他同類溝通和交流,我們沉默不語,只能被動站在原地,生與死都在原地,只等著風把我們的種子、把希望帶向遠方。」
「萬年前,一位樹妖前輩修鍊萬年終於修成人身,有了言語和行走之力,也遊歷天下廣交朋友,很快他就發現,動物們能暢所欲言、無話不說,而前輩卻只能對著沉默的同族們保持沉默。」
「所以前輩決心做一件大事,他獻祭了自己,犧牲了自己千萬年修來的修為,將自身變成整個歸墟世界所有植物們的橋樑。」
「這就是我說的「集體意識」,自那以後,幾乎所有的植物都是彼此的家人,我們的思想融為一體,我們共享知識、見聞、情感和愛。」
搖光若有所思地看著鄔起,「我們長大,就加入這個集體,分享我們的意志。而當我們死去,我們的靈魂也會融入這個集體,成為這個巨大靈魂的支柱。」
鄔起似乎明白搖光的意思了,他想到一件事情:「那前世我把你煉化成人,將你的靈魂召回肉身,豈不是……」
搖光便笑:「是的沒錯,大人……前世我身死之後,您用神魂歸位之術將我從集體意識里拉了出來,我便成為了您的僕從。」
了解這個真相的鄔起很無奈:「抱歉……我完全不知道這回事,我那會兒貌似只想著怎麼救你。」
「沒關係,大人,我並沒有想因此責怪你。」搖光說,「死後成為集體意識的支柱,實際上就是自身靈魂變成那個龐大靈魂的材料,這是每個加入「集體」的植物們的宿命,按理說我也不能幸免於難。」
「我本該永遠沉眠在集體靈魂的最深處,不再具有記憶、情感和自我,那些活著時感受的委屈不甘和痛苦,我再也不會感受到了。」
「但我卻再度蘇醒過來,在您身邊蘇醒,這次蘇醒讓我有了一段不同於植物的生活,一段另類全新的旅程,為此我非常感激您。」
「事實上,我此次之所以提到植物們的這個所謂的「集體意識」,其實是想說……」搖光微微眯起眼睛說,「雖然比不得神明那般浩瀚壯麗,但千萬年間、無數花草樹木小小靈魂聚集起來、組成的這個龐大集體意識靈魂,對深淵來說……是個無比美味的佳肴。」
鄔起終於明白搖光想說什麼了。
搖光伸手捂住胸口,繼續道:「而我是樹妖的代表……整個妖界的絕大部分妖族,均由各種極具天賦靈氣的動物們修鍊而來,當然也有修鍊成精的植物們,但植物修鍊難於登天,因此樹植類妖只佔其中很少一部分,而我是這屆樹植妖類里的天才,長輩們都認可我,希望我成為樹植妖類里的領導者。」
「我被授予了很高的權利,因此我可以聯合這個集體意識。」搖光再次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可以讓全天下所有的植物們都聽從我的號令。」
「這也是上輩子深淵盯上我,企圖寄生於我的真正原因。」
「植物們都很團結,深淵就算寄生在一般植物身上,被寄生的植物只會立刻切斷與集體的聯繫,為了保護集體靈魂不受傷害,這是所有植物們的共識。」
「但我那時已經由於各種因緣巧合,留在了鄔起大人您的保護傘之下,我被鄔起大人用奇異的冥術召回靈魂,我的靈魂脫離集體,來到您的身邊,可能就是因為是以這種奇異方式脫離了集體,因此我雖脫離了集體,卻也並未完全脫離。」
「我依然保留了與集體的聯繫,甚至這種聯繫還很強烈……一般的方式無法切斷。」
「深淵恐怕知道我和集體還有聯繫,它企圖佔據我的軀殼;但它的目標不止我的軀殼,自然還有我背後龐大的集體靈魂。」
「然而就在深淵即將得手之際,鄔起大人您保護了我……您把那怪物給吸收了,然後……」
鄔起在搖光的述說中,徹底理清了前世的來龍去脈,他嘆氣:「然後我前世就在深淵的影響下,逐漸變成了一個瘋子……而你,搖光,你守護我至最後一刻。」
搖光輕輕搖頭:「並不,雖然我堅持到了最後,卻依然沒能守住您,本來我和玉衡大人已經找到了能消滅深淵的辦法……差點就要成功了,如果不是那個該死的叛徒攪局的話。」
搖光說到這裡,臉上不顯山不露水,語氣卻透著一股憤怒:「就是因為那該死的叛徒!該死的天權!」
鄔起身邊的天權默默聽他們說話,聽到這裡頓時傻眼了,伸手下意識指了指自己:「因為我?什麼意思?我啥也沒幹啊!不關我事啊!」
被天權這樣一打斷,鄔起和搖光談話間凝重的氣息似乎也輕鬆了許多,鄔起好笑地拍了拍天權的肩膀:「放心,他不是說你,他說的是前任「天權」。」
「你就是現任「天權」吧?」搖光突然從樹上跳下來,並移動到天權跟前。搖光沒有腿,下半身由大量的根條根須組成,實際上是這些根須把他舉過來的。
「我是前任搖光,我的本名叫棉漆。」棉漆向天權伸出手,示意握手。
天權愣了一下,傻乎乎地去跟棉漆握手:「你好,我是天權,本名……叫鬼玥。」
介紹到一半,天權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立刻緊握著棉漆的手開口忿忿道:「對了!這片異化林是你搞的鬼吧?」
天權強硬又帶了點懇求:「你能不能給魔界恢復原狀啊?既然你是那個啥前任搖光的話,那我們應該算……同僚?給點面子吧!」
棉漆仔細看了看天權這個傻大個,笑道:「可以啊,不過得稍微等一會兒,有些血債,我得向魔族討回來。」
天權感到迷惑不解:「你的這片孢子林都害死不少魔族了,哪來那麼多血債向魔族討?」
棉漆反握住天權的手,他的力氣也很大,看著瘦弱的一個樹人,竟然把天權的手捏得骨頭都在咯吱響,棉漆說:「既然你已經是鄔起大人麾下的天權星了,怎麼?還惦記著這些魔族的生死存亡嗎?」
天權不服氣地反問:「難道你任職搖光那會兒,不會惦記你那些樹妖同族的安危嗎?」
棉漆似乎挺喜歡這個小伙,他又笑著說:「的確,但我現在可是殺了你不少魔族同類的,你要向我討債嗎?」
天權思考半晌,輕輕搖頭回答:「這倒不必,我對同族其實沒多大感情,我真正有感情的,是這片養育我的土地,是魔界這個地方。」
天權以前是被父親送到魔宮的質子,說白了就是人質。
在父親身邊還好,到了魔宮,天權吃盡苦頭受盡欺辱,吃不飽穿不暖還總是挨打,所有人都對他冷眼相待,企圖折磨他到死。
因為天權的父親鬼軒是政變戰敗方,按當時的律法條例,理應立即處死並株連九族。
然而當時在位的魔王因各種因素決定饒鬼軒不死……因為老魔王還需要鬼軒麾下軍隊的力量。
那些鬼軒軍冥頑不靈不肯聽從他人指揮,老魔王又捨不得將這麼精英的隊伍全部處死,於是他只好讓鬼軒帶著他的隊伍永久流放邊疆,然後讓鬼軒把唯一的兒子鬼玥送去魔宮當人質。
說好聽的叫人質,說不好聽的……其實就是替父送死來的。
在這樣的背景下,從天權來到魔宮第一天起,他就註定沒法活著出去了。
孤立無援的魔宮裡,天權受盡白眼和虐待,只有謙微曾勉為其難地分享給天權一份善意。
即使這份「善待」恐怕得打上引號,然而天權還是僅憑這份微弱善意而喜歡上謙微,哪怕自己生前就是被謙微追殺迫害到死的,他也依然喜歡謙微。
但也只是喜歡謙微。其他魔族,天權認為與他關係不大……他甚至都沒想過回頭去投靠他的父親。
「看來你的確不在意。」棉漆在了解天權的背景后,語氣帶有一絲放鬆,「那你就不用擔心了,等我討回我要的血債以後,我自然會還魔界一片朗朗晴天。」
「所以到底是什麼血債?是誰欠了你血債?」天權想知道這個。
「這你要問問魔界現任的魔王大人。」棉漆簡明扼要地回答說:「魔王謙微放了一把大火,燒死了我無數妖修同胞、和面積巨大達三萬里的巨型妖界森林,那片妖界森林非常古老,裡面萬齡老樹比比皆是。」
「現在森林被一把火燒得精光,沒有個幾千上萬年恢復不了原狀,我們樹植類妖族是沉默而溫順的種群,平常你們這些異類,伐木砍樹摘花碾草,我們也懶得說些什麼,但放火燒林,在我們的認知里,是滔天重罪。」
「而這正是兩百年前發生的事情,現在……我就是來討這筆血債的。」
天權很是震驚,他驚愕到眼睛瞪得和銅鈴一般大小,他剛想說謙微不可能做這樣惡劣的事情,然而反駁還未出口,就被卡在嗓子眼裡。
仔細想想,謙微真的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嗎?
天權很喜歡謙微,但他也不會因為喜歡就戀愛腦,讓自己變成了一個傻子。
先前莫緣和鄔起對天權說過的那些話,以及他們倆的態度,已經讓天權有些明悟了。
天權已經慢慢搞清楚狀況了,或者說他心裡其實一直知道,知道謙微從來不是什麼好人,謙微曾經對天權展現的那一絲絲善意,說不定也只刻意裝出來的,只是一個讓天權乖順且聽話的手段罷了。
畢竟,謙微若真的對天權有過哪怕一絲一毫的真正善意,都不可能追殺他追殺到死。
抱著荒繆的期待,把希望寄託到一個惡跡斑斑的壞人身上,這是天權這輩子做過的最愚蠢又天真的事情。
他不能再繼續天真下去了。
「我明白了。」天權覺得自己渾身發涼,他握緊拳頭制止身體不自覺的顫抖,嘆氣著對棉漆道:「所以你要報復魔王,對吧?」
「準確的說,我想他死,而且他也必須死。」棉漆見天權一臉喪氣的表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個魔王謙微……你應該想到了,實際上他就是你的前任,前任天權。」
從棉漆和鄔起大人的梳理對話中,現在的天權也慢慢理解了他們所謂「前世」發生的事情。
說白了就是,歸墟世界曾重啟過一次。而現在,是已經重啟后的世界。
重啟前,棉漆和謙微曾經是鄔起座下的搖光星和天權星。
重啟后,這倆人保留了記憶,紛紛改變了自己命運。
棉漆沒有回來鄔起身邊繼續任職搖光星,而是為了保護鄔起也保護自己的同胞,便回到妖界繼續當他的樹妖新星,也通過各種手段改變了前世自己被人燒死的結局。
至於謙微,他也拋棄了天權星的職位,奪走了原本屬於鬼玥的命數,自己成了魔王,然後把鬼玥推出去,讓鬼玥成了現在的天權。
「謙微把你殺了,把自己的座位讓給你,然後好不要臉地徹底佔據原本屬於你的位置。」棉漆用一句話解釋天權目前的狀況。
「他這麼做是有原因的,因為他原本就是個叛徒。」棉漆語氣很重,「在世界重啟前,謙微就因貪生怕死而背叛了鄔起大人,還把七星中其他星的情報賣給了我們當時的敵人……是的,他奔向了那個叫謝楷明的煞筆的懷抱。」
「甚至於他還是導致世界毀滅的元兇,如果他不背叛,我們那時就能消滅鄔起大人體內的深淵,也不至於讓天道因為深淵亂世,而不得不重啟世界了。」
「因此,現任天權……你要是對謙微還有留戀,我能理解。但我不希望你傷害鄔起大人,如果你敢背叛鄔起,我一定會親手處決你。」
棉漆在威脅天權,然而天權聽后卻立馬猛烈搖頭:「不可能,我不會背叛鄔起大人,縱使是謙微……也不值得我這樣做!」
「很好。」棉漆滿意的看到大家達成共識。
隨後,棉漆決定繼續和鄔起交流情報,他似乎一早就知道鄔起的目的,便對鄔起說:「大人,您這次來找我,一定有事要求,儘管提吧,無論是什麼要求,棉漆都會做到的。」
鄔起有些感動,伸手過去也和棉漆握了下手,久違和這個故人相逢,沒想到對方竟然依舊把鄔起看得如此重要,鄔起覺得自己無以為報,忍不住問棉漆說:「搖光……你這樣捨命幫我,有想過從我這裡拿走什麼嗎?」
棉漆想了想,對鄔起道:「我沒什麼想要的……但非要說一個的話,我只是惋惜這場大火里被燒死的我的同胞還有燒光的森林。」
「好在我們樹植類妖族生命力頑強,殘留的種子和根須都能再長出新的生命,只是需要很多年。」
「鄔起大人,我對您的要求只有一個,事情結束后,幫我們種種樹吧,撒撒種子潤潤土,只要做到這些,棉漆就感激不盡了。」
「我明白了。」鄔起點點頭,嚴肅而認真,毫不猶豫答應了這個要求,「我會想盡辦法還你們一片森林的。」
鄔起隨後說明了來意,他希望棉漆告知他們當年找到的「殺死深淵之法」究竟是什麼。
鄔起提起這個之後,棉漆罕見的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思來想去,對鄔起道:「大人,您知道深淵的本質嗎?」
鄔起回答:「來源於世界的黑暗……我聽到的就是這樣的形容。」
「是廢料。」棉漆糾正了鄔起的認知,他睜大自己漂亮的眼睛,告知鄔起一個叫人意想不到的答案:「創神構築天地萬物、構築這個世界的時候,是拿自己的身體和能量作為材料進行構建的。」
「整個過程就像畫畫一樣,先畫骨架、再來血肉和表皮,顏色鮮艷的是各種花里胡哨的裝飾物等等……」
「創神創造世界時消耗了絕大部分材料,但祂沒有全部用完,還有一些沒用上的……以及用上了但又廢棄的,這些就是廢料。」
「這些……就是深淵。」棉漆說出了驚人之語,「然而即使是廢料,也依舊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它和天地萬物一起,被創神裝在一個籃子里,它派不上用場,卻又和世界同源導致無法分割,因此創神只能利用它做別的用途,例如將它墊在世界的最深處,當做基墊。」
「同時它也是個垃圾桶,當世界被完成,天地萬物開始生生不息的繁衍和發展時,這些生物也會在生長過程中產出一些「廢料」,不需要的記憶、想丟棄的情感,腐敗的屍體和污染的血液……乃至時間和空間的殘骸碎片,都被當做垃圾,丟進了深淵之中。」
「深淵可以為我們處理「污染」,這是有用又無用的它能為我們提供的唯一用途,然而必須要注意的是,它不是無底洞,它其實和天地萬物一樣也變成了某種生命,人們不要的廢料就是它的營養來源,它吃的越多,就變得越大。」
「殺死它是不可能的,因為深淵本質是世界的一部分,殺它等於毀滅世界,因此我們只能削減它而不能完全消滅它,而且最讓人頭疼的是,即使削減了它的一部分,那被削減下來的部分,又該扔到哪裡去呢?」
「廢料是有毒的,削減下來的部分如果不找到合適的處理方式,它會污染全世界,讓生靈塗炭,讓這片美麗的歸墟世界化為永久的腐朽之地。」
「順帶一提,在我來到歸墟世界之前,我也曾在其他世界生活過,我曾經生活過的世界,就是這樣毀滅的。」
鄔起聽著心驚膽戰,他想到獨自上路的莫緣,更是心臟抽搐,手腳冰涼,忍不住問棉漆:「所以你其實沒有能真正消滅深淵的辦法,對嗎?」
「只有削減之法。」棉漆道,「也是我在上個生活的世界中得到的經驗教訓,但總結出這個辦法后卻因為來不及實施,世界還是毀滅了,然後我就來了歸墟世界。」
「是什麼辦法?」鄔起問到了重點。
「很簡單,就一句話:變廢為寶。」棉漆說著頓了下,無奈嘆道:「雖然這四個字說著很簡單,但實施起來卻非常不容易。」
鄔起重複他的話:「變廢為寶?」
「天地萬物,每個生靈都在不停地消耗材料併產出各式各樣的「廢料」,你認為他們消耗的材料是從哪兒來的?其實就是當初創神拿來構建世界的材料,在萬物成長的過程中,這些材料被消耗被磨損再被排出,就變成了廢料。」
「這些廢料明明都是世界的一部分,被消耗后難道就完全沒有用了?可是五行相生,金生水水生木……難道廢料就不能循環利用嗎?」棉漆歪著腦袋笑說,「而且廢料之所以是廢料,會不會只是因為創神用不上,而祂創造的天地萬物也用不上,所以大家都覺得它沒有用,所以它才是廢料。」
「如果我們找到一種方式,重拾廢料的利用價值,我們就有了消耗廢料的手段,也有了削減深淵的辦法。」
「不用斬草除根想著怎樣徹底毀滅深淵,當你認為黑暗是一種極端時,光明也會成為極端。」棉漆攤開雙手:「世界平衡是光暗平衡、陰陽平衡互相制約的關係,當所有物質達到平衡,這樣的世界才是穩定的。」
「深淵之所以是黑暗、是毒瘤、是我們厭惡恐懼之物,只是因為我們沒有找到能排解消耗它的辦法,我們沒有平衡點。」
棉漆所言極是,大大了結了鄔起心中的迷惑,他恍然大悟知曉了許多,忍不住繼續道:「所以削減深淵的辦法是……」
「那辦法,鄔起大人其實已經用上了。」
「已經用上了?」鄔起思考片刻,驚覺道:「你是指那些黑爪荊棘樹?」
棉漆微微點頭:「生命會自己找到它的出路,那些荊棘樹是我同族死後,屍體常年在極寒深淵駐紮后異變化成的,異化后,它也加入了我們樹植類妖的大家族,而且有一部分荊棘樹擁有了小小的意識,成為了我們「集體」的一份子。」
鄔起震驚:「荊棘樹有吸收深淵之毒作為養分的功效,我確實想過它們是對付深淵的利器,可它們真的可以把那樣龐大的深淵吃個大概嗎?」
「數量夠多就可以。」棉漆道:「事實上,黑爪荊棘樹其實一直在起到消耗限制深淵的作用,不然深淵早就跨出極寒深淵那片小地方,傳播得到處都是了。」
「但樹的數量還是太少了,因此它們能起到的限制作用微乎其微。我們需要非常非常多的樹,合理布局應該是給每個地界都專門劃分出一片廣袤的區域,專門種上荊棘樹,就能讓全歸墟世界天地萬物產出的廢料被有效處理和吸收,也能抑制深淵的成長壯大。」
「合適的話、還能用嫁接的方式讓荊棘樹擴大它的家族……你們現在看到的這片異化林就是我仿造荊棘樹的結果……當然,還不算成功,我需要對它做一點小小的改良。」
棉漆說:「我有足夠多且合理的理由認為,只要我們利用好手上擁有的籌碼,我們就能限制深淵,深淵的確會一直存在且無法被消滅,但他也永遠不會成長到如今這般龐大駭人的地步。」
「它會和我們共存,並變成一個無關痛癢的煩惱。」
棉漆知道的還挺多,他笑著說:「然後接下來,也就不需要天道每隔一段時間就搞出一個所謂的「氣運之子」來充當世界主角,用主角來專門吸收和消滅深淵之毒……這種犧牲某一人來維護全世界的工作,以後都不需要了,我們可以自己維持自己的世界發展。」
鄔起驚呆了,越聽越覺得棉漆的想法十分精妙,他忍不住道:「那其他世界為什麼不採取你說的這種方式呢?」
棉漆搖頭表示這不能一概而論:「每個世界的運行結構和底層邏輯都是不一樣,他們世界里的「深淵」不一定是以我們這樣的形式存在,不能單純效仿,他們的世界得他們自己親手找到答案……至於找不到答案的世界,已經毀滅了。」
「現在還來得及,鄔起大人。」棉漆意味深長道:「將我們的世界重新上色,才能讓你我所愛之人為此駐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