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霍鈺拄著拐杖走到她身旁。整日待在屋裡悶得慌,出來院中透透氣,倒是令人心生愉悅。
蘭姑將一旁的椅子朝著他推近了些,好讓他坐下。
霍鈺看著她手上的書,有些驚訝,在他看來,她若有這個閑空肯定忙著去做活計了。
蘭姑抬頭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眼裡的驚訝,不由眯了下眼睛,想著他識字肯定比自己多,沒準他能夠幫上一點忙,就將吳氏請她綉一面寄託相思之情的帕子的事情始末告訴了他。
說完之後,蘭姑禁不住嘆口氣,「那可是一兩銀子的酬勞啊,這足足抵了我兩個月掙的工錢。」說著又殷切切地看著他,「我想你應該見多識廣,你能不能為我出點主意?」
霍鈺本來對這事不感興趣,但對上她期待的目光,到了嗓子眼裡的拒絕話語又壓了回去。他略一沉吟,目光忽然掠過前面的屋頂,看向遠處的天,眸光漸漸深斂。
蘭姑轉頭看著他,他像是在想著什麼事情,神情專註中又透著股高深莫測的感覺,讓蘭姑的目光不禁在他精緻的側顏上停了許久,直到他的低吟聲在耳畔響起: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言罷,他垂下眸子,唇角忽然浮起輕淺的弧度,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自嘲,片刻之後,他揚起眼帘看了蘭姑一眼,淡淡地說道:「這紅豆便是相思子,你或許可以在素帕上綉上相思子。」
蘭姑臉上頓時浮起驚喜之色,「我怎麼沒想到這相思子呢。」蘭姑心中無比興奮,也沒有注意到霍鈺有些黯然的神色,「你剛剛說的那首詩,能不能再念一遍?」蘭姑雖然不懂詩,但卻莫名地覺得這首詩很美,尤其是被他低沉的聲音緩緩地吟出來,竟讓蘭姑感受到了隱隱的相思之情。
霍鈺聞言皺了下眉頭。
蘭姑見狀只道他不樂意,便道:「你要是不想就算了。」
霍鈺靜看著她的表情從歡喜到失落,莫名地還是開了口,又念了下一遍方才的詩。
這次蘭姑記住了,輕輕地念道:「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霍鈺被她念得煩不勝煩,等她念完一遍后,擔心她還要繼續念下去,便故意開口轉移她的注意力,「今日你去鎮上可遇到什麼有趣的事情?」
蘭姑的注意力果真被他轉移,只當他日日待在屋裡煩悶想聽點有趣的事情,蘭姑認真的想了想,「有趣的事情倒是沒遇見,不過我見到了幾個人,他們穿著武士服,那容貌氣質一點都不像是鎮上的人,尤其是那為首的姑娘……」蘭姑話音停頓了下,想到那女子的容貌氣質,蘭姑不由感慨了句:「那姑娘長得是真美啊,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姑娘。」蘭姑看了眼霍鈺,莫名地覺得他的氣場與那姑娘很契合,兩人看起來都很不一般的感覺。
武士服?霍鈺神色微不可察地變了下,而後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有多美?」
他表面看著不在意,但嘴上卻問人家有多美,可見他是感興趣的,蘭姑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我想,若是你見了,肯定會心動的。」這幾日與他相處,他對自己一直客客氣氣,甚至是冷淡,蘭姑只當他不好女色的,如今想來,也許她只是沒有入他的眼。男人都是好色的,若見了絕色又怎麼可能不心動?
霍鈺對她那隱含深意的眼神視若無睹,只冷笑一聲,「我看不見得。你倒是形容一下她的長相。」
蘭姑定定地看了他好片刻,他的眼眸太過深邃,她始終看不穿他的心思,「比太陽耀眼,比冰雪還冷。」
聽了她的話,他似乎陷入了沉思,大概是在想象人家的美吧。蘭姑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就算你看上人家,人家也不一定會看上你呢。」
蘭姑語氣涼嗖嗖的,連自己都不知道其中透著些許酸味。
「你是在哪裡見到他們的?」霍鈺沉聲問。
見他神色嚴肅,蘭姑不由自主地回了句:「就在我當玉佩的那家典當鋪。」說完忍不住又問了句,「怎麼,你還想去找人家不成?」蘭姑目光從他的臉上移到他的腿上,心想,你瘸成這樣了還能去找人家不成?
霍鈺卻沒有搭理她,也不知道是想事想得太入迷,還是不想回應她。
蘭姑心中沒由來的躥起一股火氣,她站起身,直接抱起崽崽進了屋,讓他一個人待在外頭喂蚊子。
***
是夜,蘭姑等崽崽睡下后才開始做綉活,她剛拿起針線,忽然想起一事,於是起身拿了筆墨紙硯,去了霍鈺的屋子。蘭姑進去時,霍鈺還靠坐在床上看書,床旁邊放著一盞昏暗不明的油燈。
聽聞動靜,霍鈺抬眸向她看去,視線向下移動,落在她手裡的東西上,臉上閃過一絲疑惑。
白日的事蘭姑其實沒怎麼放在心上,這會兒已經忘懷了。而且對蘭姑而言,錢可比那些小事情重要。將筆墨紙硯放在桌面上后,轉頭笑吟吟地看向他,「有件事想請你幫忙。今日你念的那首紅豆生南國什麼的,我總也記不住,你可不可以幫我把這首詩寫在紙上?」蘭姑是想著把這首詩寫出來給那招娣姑娘,她可能會更加滿意,她滿意,這一兩銀子才能順順利利到手。
霍鈺有些無奈,她筆墨紙硯都拿過來了,他也不好拒絕。放下書,霍鈺正要伸手拿起床旁邊的拐杖,卻被蘭姑搶先一步。
「給。」蘭姑殷勤地把拐杖遞給他。
霍鈺接過拐杖,蘭姑又急忙上前扶他起身。霍鈺目光淡淡掃了她一眼,那眼神彷彿有著洞悉一切的智慧,令蘭姑有些心虛。
霍鈺搖了搖頭,低聲嘆道:「倒也不必這般殷勤。」
「要的要的。」蘭姑笑吟吟地回答,等他走到木桌前,又急忙上前攙扶他坐下,然後提著油燈出去打了點清水回來,提議道:「我幫你磨墨吧?」
霍鈺點了點頭。
蘭姑往硯台里加了幾滴清水,拿起墨利落地磨將起來,這磨墨是嫁給王秀才後跟著他學的。現在蘭姑偶爾也會提筆記賬,所以磨墨的技術還沒生疏。
霍鈺看著她磨墨的姿勢,心中頗有點驚訝。
蘭姑看到了霍鈺臉上細微的變化,心中暗暗得意,她笑著解釋:「以前秀才在的時候,我就常常給他磨墨。他還誇我磨的墨很好呢。」
秀才是她那死去的丈夫,經過她一提醒,霍鈺才想起來此事。霍鈺唇角彎著似笑非笑的弧度,並沒有發表自己的想法。
蘭姑沒有得到他的稱讚,有些不甘心,於是主動問他,「你看得我磨得怎樣?」
「不錯。」霍鈺道。
蘭姑聽出他的語氣有點敷衍,悻悻地把筆蘸飽墨,才遞過去給他。
霍鈺沒察覺蘭姑的不悅,接過她遞過來的毛筆,垂下眼眸,開始在紙上揮寫。
因為手沒勁,霍鈺的動作有些遲緩笨拙,但映入蘭姑的眼裡,卻有股慢條斯理的感覺,看著賞心悅目。
蘭姑覺得王秀才寫的字已經十分好看,但他寫的字似乎更好看一些,看著好像很大氣,蘭姑胸中無墨,無法準確描述那種感覺。在他受傷的情況下,這字還寫得那麼好看,蘭姑覺得他可能王秀才還要厲害,他要是去考科舉,沒準還能中個進士呢。
霍鈺寫完那首詩,視線落在那些字上,久久無法離開,拿著筆的手微不可察地顫動著。
蘭姑也看著紙上那些飄逸的字,漸漸出了神。王秀才雖是讀了很多書,他從來不對著她念這些情詩,他的心裡就只有他的四書五經,還有滿嘴之乎者也,其實挺無趣的。蘭姑在心裡默念著這首詩,心裡有股說不上來的奇妙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心底悄悄地生根發芽。
「沒想到你對這些情詩還挺在行。」蘭姑拿起桌面上的紙張,想仔仔細細地去看這首詩是怎麼寫的。
蘭姑的聲音喚回了霍鈺的神思,看著空空如也的桌面,霍鈺心莫名地空落了下,才寫了幾個字,他的手已經有些累,默默地將筆放下,他沒有和蘭姑解釋什麼。
霍鈺對這些詩情畫意的東西不在行,只是曾經有一個女人用帕子裹著一把相思子送給他,又在帕子寫下了這首詩,所以他才對這首詩記憶如此深刻。
霍鈺不願意去想那個女人,只是總在一些不經意的時刻,出現某些事情,逼著他去回想那些想忘記卻又無法忘記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