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霍鈺從牧雲音那裡離開后,便親自出了趟城,去請了一名大夫,那名大夫模樣生得醜陋,頭上還長著癩子,穿著也邋裡邋遢,平日里就是給一些貧苦人家看看病,但有錢的人都不去他那裡,因為他們都不信他能給人治病,只有霍鈺知道他並不簡,他和癩大夫相識於兩年前,他曾一眼看出他中了毒,且幫他解了毒。
這大夫姓孫,但眾人都管他叫癩大夫,這癩大夫是個行蹤不定的人,霍鈺去他那裡時剛好碰到了他。癩大夫正準備出遠門,行李都收拾妥當了,結果卻被霍鈺請回了府中給牧雲音解毒。
幫牧雲音看過之後,癩大夫連連搖頭。
「如何?」霍鈺問。
癩大夫嘆氣道:「俺一時也製作不出解藥出來給這姑娘服用,但俺可以幫她暫時抑制毒性,以免她毒入心臟,危及生命,但抑制毒性后她人也會陷入昏迷,得兩日後毒藥不再發作後方能清醒。」
霍鈺略一沉吟后,頷首道:「那就請孫大夫用藥吧。」
一炷香過後,癩大夫幫牧雲音抑制了毒藥,她沉睡過去。
霍鈺將癩大夫送出門口,讓人帶他去客房。
臨走時,癩大夫突然說道:「這姑娘是死士吧?」
霍鈺微訝,「孫大夫是如何判斷出來的?」
癩大夫知道自己判斷正確了,不由自信一笑,「這種毒一般都是用來給死士服用的,一段時間不服用的話,就會毒發身亡,只不過這姑娘中的毒藥有些不同,發作之後,雖然會讓她痛得生不如死,但不至於一毒發就身亡,俺看她的主子可能並不希望她死。當然這只是俺隨便猜的,將軍也隨便聽聽得了。」
雖然癩大夫是隨便說說的,但霍鈺卻陷入了沉思。
癩大夫走後,霍鈺回了屋,牧雲音已經昏迷過去,霍鈺站在床旁邊,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她。
牧雲音背叛了晉王,晉王派人殺牧雲音滅口,牧雲音被他所救,晉王擔心牧雲音供出他來,一定會有所行動,他必須趕在晉王有所行動時讓牧雲音見到宣王或者皇上,只不過牧雲音如今的情況根本無法交代任何事情。另外,霍鈺無法做到毫無保留的信任她。一個人為了活著可以去殺人,他又怎能信她肯為了贖罪去送死?
但不論如何,牧雲音如今都是唯一的證據,霍鈺不信她也得信,他可以承受輕敵的罪名,可以不再上戰場,卻無法容忍幾千戰士無辜慘死。
看著她臉頰粘著的一縷頭髮,霍鈺手動了下,剛要伸出去,又停住,他面色一沉,轉身離去。
***
因為卧室讓給了牧雲音,霍鈺沒地方睡,便去了蘭姑待的客房,客房裡已經看不出有人住過的痕迹。
所有被崽崽弄亂的東西都被擺回了原狀,屋子裡被收拾的整整齊齊,地上纖塵不染,霍鈺知道這是蘭姑收拾打掃的,她一向如此,勤勞又愛整潔,霍鈺不由微笑了下,走到榻前坐下。
霍鈺讓人給崽崽買來的竹木玩具全部都放在了榻几上,不知道蘭姑是故意沒帶走,還是忘了帶走,霍鈺拿起一木製的小車把玩了下,覺得頗有些意思。霍鈺身為家中獨子,被寄予厚望,他的兒時過得其實和大人沒兩樣,這種孩子玩的東西他從來就沒有玩過。霍鈺把玩了會兒小車就放了回去,又站起身在屋裡走動了下。
目光掃視著屋內的擺設,手這摸一摸,那碰一碰,尋找東西被蘭姑動過的痕迹,然後腳步停在博古架旁邊,伸手認真地去將那放歪了的一尊獸鼎放正,等擺放后霍鈺愣了下,不由失笑,他何時變得這般無聊?莫名地又嘆了口氣,他搖了搖頭,轉身往床的方向而去。該睡了。他告訴自己。
霍鈺躺在床上,屋內一片寂靜,他閉上眼卻總是睡不著,腦子空下來之後,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蘭姑離去的事。
霍鈺一直清楚他和蘭姑之間的關係,一段隨時可以斷的露水情緣,一段無關情愛只起源於欲的男女關係,他們無需對彼此負責,只要想走便可以走,如今他們這段露水情或許真的到了要散的時刻。
霍鈺知道自己是喜歡蘭姑的,不同於對牧雲音的一見鍾情,是與她日夜相處之中漸漸產生的情愫。在霍鈺看來,蘭姑的容貌雖不及牧雲音,但她亦有自己獨特的風情,不在皮相,而在骨。
霍鈺曾經與牧雲音在一起時,他們既是戀人也是並肩作戰的同伴,他們無需去遷就對方。
而他與蘭姑之間不論是身份,還是志趣相差都太大,和蘭姑在一起,肯定需要有一人去遷就另一人。要她遷就他么?她在他這裡待了幾日,霍鈺看出了她與這裡的格格不入,看出她的不適應以及自卑,她是個樸實而簡單的鄉下女人,她當不了高門主母,也不需要這種生活。那麼要他去遷就她么?他們霍家兒郎皆是屬於戰場的,他們是江山社稷的護盾,保護的是千千萬萬的百姓,而不是去當一個女人的丈夫,單單扛起一個小家。
霍鈺雖然喜歡她,但這種情感遠沒有深到必須要長相廝守,做出選擇的地步,既然如此,不如早些散了,也免得日後感情深了更加難以割捨。想到要斷,霍鈺心口像是堵了塊石頭,有些窒悶,但他知道這最正確的選擇。
次日,霍鈺忙完事情后便坐馬車去了楊柳巷,對於隱瞞身份一事,他應該向她道歉的,順便再與她好好道個別。
霍鈺下了馬車,來到蘭姑租賃的小院門前,他沒有立刻敲門,而是站了片刻之後,才抬起手,想到接下來要面對蘭姑,霍鈺突然有些緊張,抬起的手怎麼都敲不下去,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陣笑容,霍鈺回頭一看,卻看到蘭姑和王文清正有說有笑地朝著他這邊走來,中間是崽崽,正被他們一人一手牽著。
「怎麼會有這種事呢?」也不知道王文清說了什麼話,惹得蘭姑頻頻笑了起來。
霍鈺不由皺了下眉頭,突然覺得,也許只有自己在意對她隱瞞身份這件事。
蘭姑正側著臉與王文清說話,突然見他臉色變了下,目光盯著前面的方向,蘭姑跟著他的視線轉回臉,目光便撞進霍鈺那雙深邃幽沉的眼眸中,蘭姑不由詫異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霍鈺沒有回答,他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在她臉上,霍鈺沒有看到有一絲一毫的難過,這讓他突然有些煩躁,他原以為她對他總歸是有情的,卻沒想到她竟這般無動於衷,還只輕飄飄地說了句,你怎麼來了。難道換了個身份,他就不是他了?
蘭姑見他沉著臉不說話,不禁有些不滿,但想到他如今的身份,到底沒有對他板起面孔。打開門后,蘭姑客客氣氣地把他請進了院中,關上門,把手裡的菜籃子交給王文清,然後道:
「文清,你帶崽崽去你屋裡待一會兒吧。」
王文清接過菜籃子,點了點頭,又看了霍鈺一眼,什麼也沒說,帶著崽崽回他的屋裡去吧。
「你……請吧。」蘭姑不知道如何稱呼他,索性就只說了一個你。
霍鈺聽著她疏離的話語,再看著她臉上透著虛假的笑容,想到她對著王文清時親近的話語與笑容,一股鬱氣突然堵在心口上,不上不下,令他感到很不舒服。他沉著臉一語不發地隨著她進了屋。
蘭姑此刻面對他很平靜,並不是故意在掩飾。
如果他在當天就過來找她,她可能會難過憤怒的質問他,可是他沒有,他讓她等太久,久到她憤怒激動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變得心灰意冷,再激不起一絲波瀾。
回來之後蘭姑也漸漸想通了整件事,他和那牧姑娘是情深虐戀,她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過客,她要是跟著他們要死要活的,豈不是成了笑柄?
況且她也沒有難過到要死要活的地步。身份什麼的,她也沒必要再去向他討個說法了,這也怪她自己不夠聰明,沒有早些看明白這些事。
蘭姑倒了杯茶,遞到他面前,微笑道:「這茶比不上你們將軍府的,你將就一下吧。」說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隨後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
粗茶他都喝過不少回了,還會介意這個么?但霍鈺沒有說話,端起茶默默地喝了。
蘭姑看著他英俊的側顏,怔了怔,她知道他來大概是要和她解釋他瞞著她身份的事情,但蘭姑已經不在乎是什麼原因了,事情過去就讓它過去了,又不是天塌下來的事,生活還是照常的過。
再次見面,他身份已經成了將軍,蘭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索性端起茶杯,低垂著眼看著杯中的茶水,突然想到那天晚上他衝出去找牧雲音的模樣,以及從丫鬟那裡聽來的那些話,不由說道:「你和牧姑娘既然還相愛,為什麼要分開呢?有什麼誤會不能解開的?」
霍鈺拿著茶杯的手一滯,面色不禁沉下。
蘭姑看著他莫測的面龐,以為他是不高興他過問他和牧雲音的事,便道:「抱歉,我只是隨口問問。或許你們有自己的苦衷吧,我是不懂你們的。我們這些窮人,只要吃飽穿暖,便知足了,什麼愛不愛的,是你們富貴人家才會想的東西。」
霍鈺從剛開始見到她沒事人的樣子便有些煩躁,如今聽聞她這些分你們我們的話后,那股煩躁直接從胸口一衝而上,他驀然放下茶杯,目光冷厲地看向她,「那這段時間我們之間算什麼?」雖說兩人之間談不上愛,但他還是忍不住質問道,卻忘了自己來的目的,「你別忘了,從一開始就是你主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