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妖若有心即為人
塵世種種，世間繁雜。
凡塵俗世本就是一個大染缸，衍生出種種氣息，又豈能有真正的『乾淨』之地。
乾淨，本就是一種異常。
張秋月不傻，思緒轉的很快，狐疑的看著西園廢墟，低聲道：「蘇大人的意思是，這裡的氣息被其他人做過手腳？有人故意清理了這裡的陰怨之氣？」
「確實被做過手腳，但是不是人做的，那就不清楚了。」
蘇青丘點了點頭，目光在西園四周探尋著。既然西園被做過手腳，那做手腳的人或者其他，或許就在附近窺視也說不定。
片刻后
他才收回目光，再次問道：「斬龍司中可有一百三十年前，被那場大火燒死的西園戲子名單？」
「有！」張秋月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一百三十年前這場大火震驚了江南道，官府之中自然有詳細的記錄。雖然幾經倭寇禍亂，卻也未曾喪失。
當然，更主要的原因還在於這場大火中死了不少倭寇，那時候倭寇還佔據著岑州府，為此倭寇可下了不少力氣調查。
這些資料，現在都在張秋月腦海中，別看這姑娘大大咧咧，記性確實不錯。很多資料翻看一遍便記住了，倒省了蘇青丘不少事。
「如此說來，當年西園的戲子，竟還有一位後人活著？」
蘇青丘微微一愣，眼中精光一閃而逝。
在張秋月調查的信息中，與當年西園戲子相關的人，大多做了古，化為了歷史的塵埃，但也不全是。
時至今日，還有西園一脈的後人流傳下來，就在距離西園不遠的地方。
「走吧！」
「去那裡看看，或許他可以為我們解開這裡的謎題。」
……
陽光正好
老人躺在躺椅上，輕輕的搖著，眼神有些迷離。
今日的太陽，就如同那日他離開前一樣，都是那般溫暖。
沒記錯的話，那時候也是九月吧，只是具體是哪一天，卻已經記不清了。
那時候真好啊。
倭寇還沒來，江南道的繁華，也晃暈了世間客的眼。火烈的綢子，扎滿了十里長街。
恩客們的吶喊，孩童們的嬉戲，戲子們的聲音，至今在耳邊回蕩，久久不散。
繁華盛世，天資江南。
「道一曲太平，問盛世安在。唱一曲來生，問今夕何年……」
老人輕聲唱著，想起了那位總會在登台唱完后摸一摸自己的頭，想起了那些年自己最喜吃他手中的冰糖。
甜，甜到了心尖。
「一百三十年了啊，您還是不肯回來見我嗎。」
老人呢喃，心中的甜驟然變成了苦，苦到人心中發疼，疼到人墜入深淵。
那一夜，一百三十餘人跪倒在了緊閉的門前。那一夜，他不懂事，同樣學著那些人匍匐在了那扇門前。
他還記得，當那扇緊閉的門打開的時候，四周人的歡呼雀躍，那時候他依舊不懂事，竟也跟著歡喜了起來。
滿園之人，再也無人注意到那位眼中的悲苦與心酸。
「我真傻啊！」
老人捂著眼，渾濁的眼淚從手指縫隙中，滾滾流出。
一別百餘年，試問今昔何年又如何？歲月流逝，滾滾東去，終歸是一去不復返。
只是哪怕只有一絲可能，他還想回到那一年，回到那一天，回到那扇緊閉的房門前，告訴那位，他…懂事了！
咯吱一聲
院門被輕輕打開，
腳步聲打斷了老人的沉思。後者輕輕的挪開了捂著眼的雙手，便看到一男一女，正向著他緩緩走來。
「岑州府，司獄蘇青丘，特此前來，聽上一曲。」
「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
聽曲？
老人這裡自然是沒有曲的，即使有，他也不會唱。當年的他，也只是喜歡聽那位唱罷了，即使現在『懂事了』，也只是會哼哼兩句。
「老朽這裡多少年沒人來啦，卻不想今日這般熱鬧。當年若有你們這般人在多好啊，他也不會時至今日還不曾回來看上我一眼了。」
「老朽這裡沒曲子，倒是有些故事可講，小哥要不要聽？老朽老啦，馬上就要死了，不想把這些故事帶入墳中，總是要讓後人去聽聽的。」
汪汪汪
幾條小黑狗突然竄入了院子中，圍著老人的腿打轉。
老人嘆了口氣，摸了摸幾條小黑狗的腦袋，就如同當年那位摸著他的頭一樣，幽幽道：「你們也聽聽吧，或許將來…也不至於如老朽當年那般傻。」
幾條小黑狗竟無比通人性，坐立端正，烏黑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轉動，尾巴一甩一甩的，聽的認真。
故事娓娓道來。
還是一百三十年前，還是那個繁華似景，火烈火熱的江南。
就與大眾知曉的那般一樣，故事開頭講的便是西園的伯牙，以及西園的種種故事。
有些蘇青丘並未聽過，有些卻耳熟能詳。只不過，與之前蘇青丘知曉的版本不同，這一次的版本，多了另一位『人物』。
一條狗！
確切的說，是一條伯牙親手養大，並親眼目睹了伯牙之死全過程的大黑狗。
張秋月聽的迷惑不解，而蘇青丘卻面色平靜，似乎早有預料一般。
「那時候啊，大黑就如同眼前這些小傢伙一般，懵懂、無知、什麼也不懂。」
「它學著那些人匍匐地上，它看到了那緊閉的房門打開，它也看到了他眼中的失望與悲傷。」
「只是那時候它又懂得什麼呢？它目送著他離開，總以為他會像之前那樣，登台唱著自己喜歡的曲子，並很快就會帶著它喜歡的冰糖回來，摸著它的頭，道一句：我回來了。」
老人喃喃自語，眼角的淚再次忍不住流淌而下。
故事的主角，那條大黑狗，又怎能等到伯牙的回來？
它等啊等，等到了太陽東升了又落，也等到了月亮一次次爬上樹梢，卻再也沒等到他的回來。
整整一百三十餘年，它尋覓了整個江南道，卻再也不見他的痕迹，最終便重歸故里，落腳了江南，枯守在這裡，一守便是一輩子。
聽到這裡，即使有些不明所以的張秋月，也瞬間明白了眼前這個老人的身份。
伯牙養的那條狗！
一頭真正的妖！
難不成，它才是梨園戲曲的幕後黑手？
張秋月神色一怒，就想問些什麼，卻被蘇青丘攔住。
只見他輕輕的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衝動，隨後看向了老人，目光平靜的問道：
「當年那場火，可與你有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