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即使是見多識廣的江湖人,這等場面也不曾見過,別說樓下還有不少走貨的商人,場面先是詭異的一靜,隨之立刻騷亂起來。
哭喊聲,救命聲,尖叫聲不一而足,雖然吵鬧,倒是把一幫如墜地獄的江湖人重新震到了陽世。
木小雀拎起緊抱著自己的戚平腳尖點地旋身而上,在二樓扶手上又輕輕一踏,手抓住三樓的欄杆,翻身落在走廊上。
那人如今已經面目全非,如坨爛泥般跌坐在地,嘴裡發出嗬嗬的聲響。
聽到人聲,那人略微動了動,喉間嗚咽,熱淚再次奪眶而出,靠著欄杆徹底咽了氣。
木小雀隨手掏出懷裡的手帕,蓋在那張面目全非的臉上,算是給他留下這最後的體面。
戚平微微睜開眼睛望向屋內,裡面的景象並沒有比外面好上多少,地上躺著好幾條屍體,均是雙眼爆睜,眼裡似乎還殘留著恐懼。
屋內的餐桌上,菜肴被鮮血浸染,還冒著絲絲熱氣,似乎前一秒還吃著飯菜,后一秒就血濺當場。
一股幽香從門內傳出,戚平嗅著香氣不由向門內走去,他微微眨眼,眼前場景頓時一變。
倒在血泊里的那些人忽然變了模樣,赫然是一張張早已腐爛,蛆蟲鑽來鑽去的臉。
在那些腐爛的臉上,眼睛驟然睜開,眼球脫框而出,掛著粘液落在地上,但依然直直地看著他。
扭曲的四肢脫體向他爬過來,那些早已空蕩蕩的眼眶不斷湧出眼淚,不知道是哪具屍體先喊了一句:「給我報仇!」
接著響成一片,如海浪般向戚平砸來。
他喘著粗氣一步步後退。
木小雀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神色已經恢復清明。
戚平此時一隻腳已經邁進了屋裡,他一把將人拉開,同時持劍橫在門前,擋住一隻只要踏進門內的腳。
劍上銀光一閃,劍氣向人群散去。
嘶嘶抽氣聲接連響起,眾人還沒等對行兇者生出憤怒,便齊刷刷向後退去,人群立刻喧鬧起來。
「我好像看到了我娘,娘!我好想你,別走!」一人忽然尖叫著哭起來。
「我…我看到了我大哥。」
「我看到了我自己,渾身是血。」
木小雀冷冷掃了眾人一眼,歸劍入鞘,回身屈指敲了敲戚平的額頭,重新望向屋內,「幽冥香。」
幽冥香三字一出,人群立刻一滯,討論戛然而止,那個哭著叫娘的人像是忽然斷了氣般沒了聲音。
「可是魔道的幽冥香?這些人是被魔道所殺?」一個青年捂著胳膊上的血痕,不可思議地反問一聲。
沒聽到回答,他向木小雀望去,顯然對方沒打算搭理他,正回頭看著身後的那個少年。
「你他媽就不能輕點?」戚平眼淚都被他敲出來了,現在腦袋裡還嗡嗡嗡的響,「總對我這麼粗暴!偏偏我還喜,靠!」
木小雀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劍,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道對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在下天山派花不落,」那人絲毫不在意木小雀的冷落,臉上一副心有餘悸的表情,他湊過來拱了拱手,「剛才多謝兄台出手相救,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木小雀掃了對方一眼點點頭,沒說話的意思,也不在意是否損了人家的面子,要多冷傲有多冷傲。
他手中捏著兩塊碎銀屈指向屋內彈去,鐺的兩聲,窗戶大開,過堂風穿過,濃郁的血腥氣混著濕氣撲面而來。
他向後又看了一眼戚平,扒拉開對方環在自己腰間的手,向門內走去。
然而還未走上幾步,胳膊便被重新抱住,他轉頭看了一眼,說道:「裡面有點嚇人,你確定要進去?」
戚平點點頭跟著木小雀走進去,裡面確實慘不忍睹,說是地獄也不為過。
他腦海中依然是剛才那幅似真似假的場景,那些腐爛的臉,即使辨認不出容貌,但他知道那些人是誰,「幽冥香是什麼?」
「一種迷藥,能夠讓人看見自己內心深處最恐懼的場景。」
木小雀查看著窗框周圍,戚平湊過去看了看,只見上面印著一個還未乾的泥腳印,顯然曾有人踏在此地向屋內窺探。
他重新望向地上躺著的人,這些人絕非庸手,被如此窺視而不覺,偷窺之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你看到了什麼?」戚平絲毫沒注意到木小雀僵了一瞬的身體,自顧自講述自己看見的場景,然後望向木小雀,再次問道:「你呢?」
耳邊的嚎哭,熾熱的溫度,鮮血黏膩的觸感彷彿再次襲來,木小雀低頭看了眼手裡的劍,只覺這劍忽然重逾千斤。
他手不自覺地顫了顫,如果自己不曾拿起這把劍,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
一聲驚叫忽然響起,木小雀立刻回神,胸腔內如擂鼓般震蕩,他不動聲色掃開貼在他胸前的戚平,向聲音發出處望去。
「這些是清陽派的人,」一人手中拿著枚玉佩,剛才驚叫就是自他發出,顯然是發現了這幫人的身份。
眾人一時面面相覷,都回憶起剛才走廊上那清陽派弟子的一字一句,雖面上驚疑,但都不發一言。
「聽說那小兒子,」一人忽然開了口,結果還未說完便被身邊人啪的一聲拍了下脖頸。
場面再次安靜下來,有人目露疑惑,有人恍然大悟,一個門派緊捂著的秘密就這樣在人們心間被證實。
如今看來魔道不但殺了清陽派的弟子,更是令對方醜事暴露,只不過不知道被戴綠帽和弒子之間哪一個會引起軒然大波。
眾人毫不懷疑,從今以後,這兩派之間必是一番不死不休的局面。
「清陽派掌門的小兒子真的是他們自己人殺的?」戚平再一次對著木小雀的耳朵小聲問道,雖然如此問,但他已經覺得這事**不離十。
不然能有什麼比殺了自己親師弟更讓人恐懼的事呢?能與什麼比見到自己親手殺死的人復活更讓人驚惶的事呢?
只是這幫人沒想到的是,自己利用魔道的招牌完成了私心,魔道反過來利用他們的心魔對付他們自己。
「可能,」聽到木小雀的回答,戚平又望了望一室的慘況,轉而問道:「你說那個小兒子事先知不知道他的師兄們要殺了他?」
「無論提前知道與否,他到最後都一定會知道這件事,」木小雀難得認真回答起戚平的問題。
戚平嘆口氣,他清楚木小雀背後要表達的意思,無論何時發現這件事,那小兒子的難過和絕望都不會減少。
………………
客棧中發生了這種慘事,尤其剛剛很多人被迫看見了自己最恐怖的東西,此時紛紛打包離開,再也不想踏進客棧一步。
住店的人走了一大半,樓下也不復剛才的熱鬧,木小雀和戚平從三樓出來后也直接下樓回了房。
此時,戚平正站在木小雀門前蹭著不想離開,但奈何有人天生冷心冷肺,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心。
無奈,懷揣著滿心的恐懼,戚平只得回房,打算洗個熱水澡再睡覺。
泡在水裡,精神上的緊張得以緩解,他閉著眼回憶起自己這一路上的遭遇,頗覺唏噓。
那些刺殺他們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魔道中人,一塊玉如意,一個待發現的寶藏,真的值得如此大動干戈嗎?
想到此,他不由嘆口氣,為了一個人的名譽,一個門派的聲名,殺了朝夕相處的師弟,真的值得嗎?
滴答!滴答!滴答!
一陣沉悶的撞擊聲忽然響起。
思索間,戚平聽到聲音睜開眼睛,一滴鮮紅色的液體恰好在眼前墜落。
滴答一聲,墜入水中,水珠四濺,在水中盪起層層漣漪,片刻后,一抹殷紅慢慢在水中散開。
第二滴,第三滴也紛紛在水上爆開。
戚平身上的雞皮疙瘩起了一片,「木小雀!」
他慘嚎一聲,飛快從水中竄出,拎起桌子上的劍戒備地掃視四周。
現在整間客棧都可謂是人心惶惶,乍一聽到如此聲音,彷彿連幽幽的燭火都瑟縮了一下。
木小雀飛快進入戚平房中,路過桌子時順手拾起上面的衣服丟過去,然後又一掌拍向身後,將各種查探的視線徹底擋在門外。
他跑到窗邊查看半晌,才皺眉看向戚平,大有「你要是敢如此無理取鬧,我就立刻要你狗命」的意思。
卻只見戚平半裸著身軀不斷揉搓身上,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
直到再一聲滴答響起,木小雀向房頂望去,眼尖地捕捉到那血腥的顏色。
他走到戚平身邊裹緊他身上的衣服,便抱著他向樓上跑,站在戚平房間門口查看的人見此緊隨他們身後而去。
劍**門縫中向上一挑,門立刻向兩邊開去,木小雀鼻子皺了皺,是血的味道。
他將戚平放在門口,獨自走入房間,黑暗中能見到一坨黑影正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蠟燭亮起,屋內景象頓時清晰起來。
那一坨黑影不是別的,正是兩具死去多時的屍體,血已經盡數滲入地板,滴答聲正是由此而來。
戚平光著腳走進屋內,其他人也紛紛湧入,臉色都不太好看,估計也正暗覺晦氣。
木小雀看了戚平一眼,脫下外衣裹在他尚在滴水的腦袋上,然後向屍體走去。
「看他們身上的火骷髏印記,這是魔道逝魔宗的人?」
「你們看這屍身上的傷痕像不像玄岫派那招「驚雷」造成的?」
「一招斃命,傷處隱有焦痕,心脈炸損,確像「驚雷」造成。」
「估計是有玄岫派弟子在此遇見這些人,便替天行道,結果了這兩個畜生。」
「是,魔道中人人人得而誅之,我遇此賊,定也拔刀相向。」
戚平聽著周圍的討論,再看那屍體,確如這幫人所言。
但他總覺怪異,江湖中如這種事情雖然不少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更是常態,況且正道與魔道之間的仇怨由來已久,像今天的兩場交鋒明顯再正常不過。
但是……
他看向木小雀:「你怎麼看?」
「蹊蹺,」木小雀眼睛盯著那兩具屍體,「在客棧中偷偷將人宰殺的俠士,當真能稱為俠嗎?」
戚平聽后連連點頭,這種藏頭露尾的行徑,怎麼看也跟鋤奸懲惡的俠士相去甚遠。
客棧老闆上到樓來,表情臭得更為厲害,不知到底是招惹了哪路神仙,已經準備好明天早上就關店,遠離這個讓人傷心的地方。
在場眾人也皆做此打算,甚至已經有人決定立刻就走,晚上走官道,白天進山行山路,這樣趕在明天天黑前,便能到達真正的大城-永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