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戚平撐在木小雀肩頭的手臂直抖,他茫然四顧,已經不知道他們到底將要走向何處,恐懼從心底升起,這是這麼長時間以來他第一次真正地體會到害怕。
周明文之外,難道還存在著另一波人?那些人手腕更強,布置也遠在他之上,縱覽全局,等周明文沒用了便殺了他嗎?
如今所有的路徹底被堵死,敵人似乎無所不能,將他們耍得團團轉不說,哪怕輕易捏死個武林高手看樣子也不在話下,而且猖狂到大喇喇地將屍體掛在了人家家門口。
「雀兒,」戚平腦海中冒出無數想法,但卻有一個問題正無比強烈地侵蝕他大部分神經,「咱們還能活著離開嗎?以前我總覺得咱倆在一起便永遠可以所向披靡,但現在我不確定了。」
木小雀抱著他放下來,沉默不語地望向人群盡頭,那裡還吊著周明文,「我會保你一路平安。」
「你呢,」戚平抓著他的手臂問道:「你能保證自己會一路平安嗎?」
木小雀語塞片刻,還是堅定地點點頭:「可以,各地都有我的人手。」
「他奶奶腿的,著急上前面投胎!」
罵罵咧咧的聲音響起,人群又一次騷動起來,不斷有人仰起頭對著前面那個踩著自己肩膀飛過去的人發出咒罵。
「是蕭慕涯,」木小雀語氣凝重,趕緊拉著戚平繞過人群,踩上街邊的石牆來到人前,縱身落在了周家門前。
周明文嘴角掛著抹笑,掛在周家大門外,腳隨著風左右晃蕩,看起來竟然有種莫名的安詳。
蕭慕涯已經哭得支撐不住跪在地上,聲音被風吹散,不知道走到遠方的周明文還能不能聽見,是否會因此頓一頓足,回頭看看。
戚平心有戚戚,如果不是太過悲傷,又有誰願意將自己的脆弱與狼狽暴露在人前,他低下頭抵在木小雀後背上緊盯著自己的腳尖,不忍再看。
木小雀垂在身側的手不禁微微蜷起,窩藏了二十幾年的情緒頭一次在心間滋生,他在怕。
並不是怕自己會變成下一個周明文,對於生死他早已不在乎,他只是怕,戚平變成下一個蕭慕涯,跪在另一具名為木小雀的屍體邊失聲痛哭。
「我得活著!」他想,至少活到這件事結束,兩人分開,看著戚平笑眯眯地奔向未來。
轟!
大門從里打開,周家子弟從門內湧出來,神色中帶著未處理好的驚恐。
一群人慌裡慌張地將周明文的屍身放下來,規規矩矩地擺放在擔架上。
「我們去看看,」木小雀牽起戚平的手,領著他來到門前,未理會周家人無聲的警告,他半蹲在地驗起屍來。
戚平緊緊盯著木小雀,只見對方眉心越皺越緊,幾乎皺成了一個川字,他視線跟著木小雀手指上的動作遊走片刻,出聲問道:「有什麼問題?」
木小雀神色凝重地站起身,接過戚平遞過來的手帕擦擦手,帶著他向遠處走出一段距離,才開口道:「很奇怪,周明文身上沒有致命傷,甚至外傷都不見幾個,而且也並沒有中毒的跡象。」
「會不會致命傷是類似於魔道那種銀針呢?」戚平思索道:「如果扎在身體某處重穴,確實從外面不太好分辨。」
「有可能,等仵作來驗屍吧,」雖如此說,但木小雀眉心卻並沒有舒展。
他望著遠處的屍體,想到那若有若無的笑意,不禁產生一種詭異的猜想,「萬一周明文是自殺呢?雖然無情,但不得不說,因為他的死,周家確實避免了一次危機。」
戚平跑過去將已經哭暈了的蕭慕涯扛過來,妥善地擺放在牆角,蹲在那忙了片刻。
然而他腦子裡卻一片空白,似乎只是想給自己找點活干,消化這無法排解的情緒。
忽然,他舉著手帕的手驟然停下來,茫然地看了看被他擦得通紅的臉,頹喪地嘆出口氣,終於略緩過神來。
現在線索全斷,與這件事有關的人要麼失蹤,要麼身死,匿名懸賞更是無從得知,只剩下一個魔道無姓門還是他們暫時動不了的。
不知不覺,他們竟然走進了一條死胡同里,下一步去哪,完全沒有方向。
唯一讓人慰藉的是,自己與木小雀在一起的時間會更長一些,然而確不知道又要流多少血。
戚平耳邊忽然掃來一陣風,未等回頭看去,刀劍碰撞在一起鏗鏘聲便在遠處響了起來。
「師太,冷靜!」
木小雀落在門前架住恆恨師太向周明文屍身上砍過去的刀,輕輕向上一撩將刀掃開,「仵作還未來,還請師太顧全大局。」
「別攔我!」恆恨師太明顯被刺激得狠了,額上青筋鼓起,咬牙切齒地罵道:「我不能讓這狼心狗肺的畜生死得這麼便宜。」
木小雀手指夾住再次揮過來的刀,真氣灌注於指尖,微微用力,喀一聲,刀裂成兩半。
趁著恆恨師太怔愣的功夫,他忙解釋道:「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們必須知道周明文的死因,才能做出判斷,師太也不想讓戚無極白死不是嗎?」
眼淚順著恆恨師太的臉頰流淌下來,她擼下手腕處那串佛珠摔在地上,目眥欲裂地從牙縫中擠出聲咒罵,「寧入地獄,我也要斬他首級!」
佛珠落地的瞬間,內部蠶絲崩開,珠子散落一地,從青石地面上彈起,四處翻滾。
木小雀看著滿地的珠子愣了愣,彎腰拾起一枚,紫檀木磨成珠,表面油亮光滑,不知道這是盤了多久。
忽然一個小凸起搔刮著他的指尖,他翻轉過來,上面竟還刻著一個字,字體極小,在暗處完全辨認不清。
他走到陽光下,眯眼注視片刻,忽然渾身震了震:「師太,這是誰給你的?」
戚平聽到木小雀語氣有些不正常,撿珠子的手不由頓了頓,他從手帕上拿起一個佛珠觀察起來,湊過去小聲道:「師太俗家名便是周清。」
「我知道,」木小雀點點頭:「但身入佛門,便意味著俗世凡塵盡棄,俗家名姓更不可再提,怎麼還會刻在佛珠上?這必然是誰送的。」
「師太,對不起,您別怪雀兒,他不是質疑您心不在佛祖,」戚平撓撓早已有些散亂的短髮,插在兩人之間:「這佛珠想必是我爹送的?」
「胡唚!」恆恨師太惱羞成怒地看了一眼戚平,嚇得他忍不住渾身哆嗦一下,不由向後退了退。
恆恨師太見此閉上眼深呼吸幾次,然而梗在胸前的那口氣卻怎麼也無法吐出去,她實在是惱,是怨,她恨自己,明明應該早點想通此結的。
二十年前,家中主母突然病死,導致家主之位空懸,周明德與周明武為了這個位置暗中隱隱較勁多時。
便是那個時候,周明德為了能獲得自己祖父的支持,向她提了親,奈何自己那時玩心大,脾氣硬,扛著聘禮私下退了親,導致周明文對她很不滿意,還教育了她一通,說她不懂事。
她本未當回事,沒想到幾天後便被一疤惡人綁進賊窩折辱,險些身死。
逃回來后祖父嫌她敗壞名聲,求周明德掩蓋所有風聲,又狠心將她趕出周家,幸而後來得到戚無極的照顧與愛護。
現在想想,那時周明文對周明德感情頗深,百般維護,而她當眾落了周明德的面子,豈是一段責罵就能了卻的事?
自己當真是傻,傻到仇人近在眼前,竟不知曉,甚至還與對方秉燭夜談,收下佛珠。
一幕幕的悲歡離合重新浮現,混亂地糾纏在一起,然而想到戚平在眼前,她硬生生強迫自己壓下情緒。
戚平只見恆恨師太閉著眼深吸了好幾口長氣,再睜開眼時,已不復剛才的怒意。
她深深地注視片刻地上的屍體,冷靜道:「便是周明文這廝前兩日送給我的,枉我那時還自以為和他情深義重。」
戚平向恆恨師太躬了躬身,腦中卻思考無數,回想起情深義重這個詞,指尖的佛珠竟好像隱隱發燙,他重新舉起珠子看了看,眉間疑雲遍布。
他師兄衛延之曾盤過一個桃木手串,盤了兩年時間,卻也抵不上這個的一半。
周明文送這串佛珠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禮物他明顯準備多年,甚至有可能貼身攜帶,如果他對恆恨師太真的重視到了如此程度,那為什麼又偏偏犯了這等佛門大忌。
戚平望向木小雀,只見這人正定定地站在原地,顯然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將帕子里的佛珠包好,又低頭四處找了找,然而卻再無收穫,多數早已滾落到了縫隙之中。
戚平嘆口氣,心裡不免有些遺憾,破鏡難圓,人間至理。
拉著木小雀走到蕭慕涯那邊,戚平一時頗覺周明文真不是個東西,別人的心裡裝的是熱血,他裝的是棋盤,所有人不過是他指尖的棋子。
…………………………
如今擠在周家門前的人越來越多,眾人推推搡搡間,擦出不少真火,已經有好幾波人險些動手打起來。
但其中卻沒有任何人願意離開,周明文雖然死了,但周明德還在,有關北山客棧、一疤惡人和玉如意的事,所有人都想要個說法。
未讓眾人等得太久,周明德便風風火火地從門裡出來,眼眶通紅,估摸是哭過一場,同時臉上壓抑著極大的痛苦。
視線只在周明文屍身上停留一瞬,他便不忍再看,躬身施了一禮:「家弟的事我也是才聽人說,很多事情都並不清楚,請諸位給我些時間,到時定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待。」
「你親弟的事你不知道?當我們是三歲小兒不成!」
「別的不知道,你家玉如意還在不在你總該知道吧?」
……
現場因為這一番語焉不詳的話立刻七嘴八舌炸開了鍋,戚平看向自此不發一言的周明德,也覺得他的話實在太糊弄人。
銀面具潛入周家是眾所周知的事,玉如意丟失也幾乎傳遍了整個江湖,沒成想到頭來是家賊,那這玉如意到底還在不在呢?
「雀兒,這周明德是不是腦子傻的?」戚平向木小雀身上靠了靠,「他過來添亂的吧?」
「周明德處事圓滑得很,但他確實好幾年未曾管理周家,所以不清楚也是正常。」
戚平兩人偏頭看向忽然出聲說話的蕭慕涯,又互相瞅了一眼,自覺又向他身邊聚了聚,「蕭叔,怎麼回事?可不可以給我們講講?」
聽完蕭慕涯的話,戚平忽然想到自己的這身功夫,四大家族練的都是陰陽無相神功,這麼大的一個弊端,師父知道嗎?
他脊背一僵,靈感忽然在腦袋裡閃現,扭頭向旁看去,正巧撞到木小雀思索的眼神,他壓低聲嚴肅道:「雀兒,你還記不記得地下的那個人?和我武功很像。」
「我也在想這一點,」木小雀點點頭:「那老人眼睛是紅的,我們第一次見到周明文,是救小寶那次,當時他眼睛也是紅的。」
「後來再見便恢復了正常,我觀察過他很多次,地牢那個人如果確實是四大家族的人,那現在看來四大家族沒準都中了招。」
戚平冰涼的手緊緊攥住木小雀的袖子,內心天人交戰片刻,還是湊到木小雀耳邊小聲道:「我師父姓衛,雀兒,他,他如果有那句口訣,是不是等於捏著四大家的咽喉?周明文現在死了,是因為他嗎?」
木小雀扒開戚平攥得死死的手指,將他引到一旁,從懷裡掏出一個紅色的碎布。
正是當時戚平遭綁架那天,神秘人連帶著箭射到他客房裡的,木小雀小聲道:「看那個清字。」
「每次幫我們的人!」
木小雀點點頭,將渾身發抖的戚平摟至身前,低頭在對方耳邊小聲道:「這應該是周明文給我們的提示,如今看來,我們恐怕還身在他的棋盤裡,萬事小心,莫慌,他應該對我們沒什麼惡意。」
心神恍惚間,一聲慘嚎驚得戚平整個人抖了抖,心間驀地一慌,他瞬間回過神,向聲音發出處望去。
只見一衣衫襤褸的婦女抱著個幼童跌跌撞撞地跑到周家門前,撲通對著周明德俯身跪下去。
在孩童的哭叫聲中,那婦女以頭搶地,聲聲帶血地控訴道:「我乃觀瀾城戚無極之妻,事發那天,親眼所見戚平那個畜生借著祝壽之名,屠遍我戚家五十餘口性命,幸而老天有眼,讓我母子不死,長途跋涉至此,敢有一言哄騙,便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