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浮屠塔內,佛光瀰漫。
曲拂衣盤腿坐在蒲團上,手裡拿著一塊方帕,正在細細的擦拭著自己的劍。
他從前是個喜靜之人,一心求道不問世事,後來修行停滯不前,才不得不踏入凡塵俗世,磨心煉情。
曲素柔是他第一個收入門的弟子,不過說是收,卻更像是撿。
小丫頭是個孤兒,無父無母,是他撿了對方拉扯養大,連姓都是隨了他。一師一徒相處了好幾年,後來才又有了路翩翩和桓鈞天。
曲拂衣見證了三個徒兒從小小的模樣變成大人,他雖然不是他們的生身父母,但對他們三個的情感絕不比他們的生身父母淺。
如今見到他們三個更是天界神君之中的佼佼者,曲拂衣更覺得欣慰和自豪,即便他身處這孤僻清靜的浮屠塔,也為他們三人由衷的感到喜悅。
他邊拭著劍邊笑著感嘆:「下界做父母的都說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我這些徒兒們也算是龍鳳雙全了……」
他說完,塔端忽然傳出震耳欲聾的撞鐘聲。
曲拂衣面色笑容一斂,握起劍衝上塔端。有人闖塔,鍾在示警。
佛印金光遍布的陣法中,佛器弒佛杵被放置在其中,闖塔的人立在陣法前,試圖破陣奪杵。
曲拂衣飛身到這人背後,劍指這人後頸,「擅闖浮屠塔盜取弒佛杵者,殺無赦。」
這人聞言,將頭慢慢的轉了過來,曲拂衣見之一愣,「是你。」
曲素柔帶著親手做的食盒,往浮屠塔而去,行至中途,遠遠地看見浮屠塔火光滿天,神兵仙將齊頭趕往浮屠塔。
曲素柔拉過一個仙將詢問道:「出了什麼事?」
「回仙子,魔族妖族合力夜襲我天界盜取弒佛杵!浮屠塔現已淪陷!」
曲素柔心裡咯噔了一下,「那我師尊現在如何……守塔的仙君現在如何?!」
「我也不知……據前線的同袍所說那位守塔的仙君以一人之力對抗魔妖二族,恐怕現在已經……」
食盒摔在了地上,曲素柔飛上雲頭直奔浮屠塔而去。
神兵仙將和魔妖兩族互相廝殺一片,兵器相撞之聲,慘叫痛呼之聲不絕於耳,鮮血灑滿浮屠塔四周。
曲素柔在上空拚命的尋找她想找的那個身影,可是場面混亂,她根本找不到。
浮屠塔的大門大開,無數魔將妖兵湧入,浮屠塔周身的佛光變得黯淡,撞鐘示警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微弱。
塔端的門窗轟的一聲被震開四散,帶起的強烈勁風將曲素柔逼得往後退去。塵煙遍布天空,她看見曲拂衣的身影和另外一人正在塔端對峙。
她連忙飛過去,將曲拂衣的身影看的更清楚,只見對方青絲凌亂,身上的衣衫血跡斑斑,手中的劍更是斷成了兩截,卻仍舊一步也不肯退,執拗的守護著身後的弒佛杵不被搶走。
曲素柔心中忽的生氣一股不好的預感。
與曲拂衣對峙的人忽然召劍凝出一道劍陣,劍陣中孕育出千萬把飛劍,劍中裹著凜冽的殺氣,爆發出危險的黑色幽光,同一時刻向曲拂衣攻去!
曲素柔腳下一滑,險些從雲頭摔下去,「不要——」
曲拂衣聽見了這道聲音,隔著殺機畢露的劍陣與曲素柔四目相對,曲素柔張嘴想要說話,想叫他逃,叫他快逃,可話到嘴邊卻覺得喉頭哽咽無比,一個字音都發不出。
曲拂衣對她溫柔一笑,數不清的飛劍貫穿曲拂衣的身體,他的身體像一隻被抽幹了生命力的軀殼,無力的先後方倒去。
曲素柔瞳孔緊縮,拿起劍往敵人的後背砍去,敵人往側邊一躲,輕易便躲開了她的攻擊,她沒有再追擊,跌跌撞撞的跑到曲拂衣身邊,見他身體上被劍貫穿留下了無數個血窟窿,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血不斷的從他的傷口洶湧而出,彷彿要把他身上所有的血都流干。
曲素柔愣住了,伸出手想去把曲拂衣抱起來,可又害怕自己觸碰他會讓他感覺到疼,她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曲拂衣眼珠緩慢的聚焦在虛空,他眼前昏花一片,只能隱約的看見一個女子的身影,輪廓模糊又熟悉。
他動了動手指,以一種極慢的速度向這個女子伸去。
曲素柔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將曲拂衣抱在懷裡,失聲痛哭,「師尊……不要……不要……」
一點溫熱的水滴在曲拂衣的眉間,他緩了很久才意識到那是一滴淚。
曲拂衣想去擦乾她臉上的淚,可他連抬手都做不到了,他費力的啟唇,被震碎的五臟肺腑激出的血液從他嘴裡流出來,「柔……兒……別哭……」
「不要……報仇……」
曲拂衣的眼帘重重的合上,沾滿鮮血的手無力的掉到地上,再也沒了動靜。
曲素柔緊摟著曲拂衣的身體,感覺到他體內溫度一點一點的流失,血液凝固出乾涸的血跡。她目眥欲裂的望向罪魁禍首,渾身都在發抖,「桓長明……」
她手中的劍突然飛出攻向桓長明,桓長明往後方躲去,退到半空,一道清風吹開空中的血腥氣息向他身後而來,他往後一看,是路翩翩騰雲而來。
路翩翩看向桓長明,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四目相對,桓長明忽然掉轉方向,離開浮屠塔,很快就消散在了人群里。
路翩翩這幾日一直待在冥府,耐著性子一直和冥君軟磨硬泡的探聽另外一種度化桓長明的方法,突聞浮屠塔巨變,便匆匆趕來。
他從雲頭落到塔端,見師姐滿臉是淚,懷裡抱著個被血覆滿看不清面容的人,腳下的步子不由得頓住了。
曲素柔哭的雙目紅腫,「是桓長明……是他帶兵來犯,是他殺了師尊!」
路翩翩沒說話,走到曲拂衣的屍體旁邊蹲下,探了探對方的脈搏,又探了探對方的鼻息,最後又不死心的探了探對方的脖頸,全都靜止不動了。
只有死人才會如此。
「你是不是還對桓長明有情?你是不是為了他還是不肯相信我!」曲素柔聲嘶力竭的對他說,「那道劍陣我們三人之中只有你學會了!你的靈骨給了桓長明,他就用你的招式來對付師尊!」
「路翩翩!你寧願相信那個背信棄義的白眼狼,也不肯相信我的話嗎?」
「是我親眼看見他用劍陣殺了師尊!是他取走了師尊的性命!」
曲拂衣落在地上的左手一直緊握成拳,像是在握著什麼東西,即便到死也不肯鬆手。
路翩翩輕輕地握住曲拂衣變冷的手,將曲拂衣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露出躺在他掌心裡的東西。
那是一對耳墜。
黑玉的材質,水滴的形狀,似乎上了些年頭,此刻沾了血被染得有些暗淡。
這是路翩翩曾幾何時親手雕出來送給桓長明的耳墜,帶著他的祝願,盼桓長明身體康樂,早日修復靈骨,引氣入體,踏入仙道。
路翩翩眼睫翕動,將這對黑玉耳墜拿起來握在掌中,沉聲道:「我信。」
鈞天匆忙趕來,見到塔中慘況,急急問道:「是誰殺了師尊?」
曲素柔哭著道:「是桓長明!」
鈞天召出兵器,聲冷如冰:「我這次一定要親手殺了他。」
「不必。」
路翩翩走向被陣法封鎖的弒佛杵,佛光佛印附過他身,卻沒有絲毫阻攔他的意思。他深入陣眼,毫髮無傷,拿起弒佛杵,霎時間飛沙走石,金光瀰漫。
路翩翩拿起弒佛杵,「我來。」
他說罷,騰雲越下浮屠塔,琅虛忽然從人群中衝過來擋住了他的前路,「交出弒佛杵。」
鈞天神君持刀而來,為路翩翩擋住琅虛,「師兄,你先走。」
路翩翩越過琅虛,鈞天與琅虛交戰。
琅虛現了妖身,蛟龍繞著鈞天釋放雷電,鈞天單手負刀,四周突然狂風大作,浩瀚星空變作雷雲密目,數不清的紫雷打在蛟龍的身體上,他身形龐大無處躲藏,被劈的渾身瘡痍,重重的從空中掉下來,砸在地上。
桓長明渾身是血的穿過人群,見到鈞天手裡的刀正要將琅虛的蛟頭一刀砍下,連忙飛過去,召劍和鈞天對峙起來。
鈞天瞥了他一眼,再次動用紫雷劈向桓長明。桓長明以劍收起紫雷,劍身霎時被雷電覆蓋,變得紫光凜冽,他劍攜雷電攻向鈞天,鈞天近身,持刀與他兵刃相撞,碰出灼目火花。
他們腳下的地板被震碎,刀身與劍身的力量即將超出它們自身的極限,桓長明和鈞天同時收刃,鈞天被勁風彈開摔在地上,他捂住胸口仰起身,口中猛地吐出一口血。
桓長明擰眉走近鈞天,正要說話,見鈞天望著他身後喊道:「師兄……」
桓長明身後忽然湧起一陣金色的佛光,他猛地回頭,只見路翩翩高高拿起弒佛杵,下一刻便用弒佛杵貫穿了他的心口。
浮屠塔的撞鐘霎時破碎,殘留的鐘聲還在空中呢喃,弒佛杵上加註的弒佛印震碎了桓長明的心臟,連同他藏在胸口的封印一起震毀,靈骨破碎,一對金色的雙翼從裡面飛出來。
被困在桓長明胸口裡兩百年的雙翼重獲自由,光澤如新,金光瀲灧,迫不及待的回到主人的身邊。
路翩翩被連骨斬短的背部舊傷生出新肉,雙翼重回原位,振翅欲飛,掀起的清風中裹挾著淡金的磷粉。
桓長明五臟六腑皆碎,他眼神似笑似哭的凝視路翩翩,啞聲道:「你連,一句解釋的機會都不願給我……」
他說完,便感覺插在他心口的弒佛杵更用力的往前進了一寸。
路翩翩眼無波瀾,淡聲道:「不必。」
作者有話說:
晚點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