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縣裡是有學堂的,每月只收五十文束脩費,價格便宜,幾個村家裡有多餘閑錢的都會把哥兒公子送去讀書。
但這其中並不包括霍家。
家裡太窮了,霍端長到十九歲硬是一天學堂都沒有上過,又如何能識字?
越來越多的細節在顧風檐腦子裡層層遞進,環環相扣……他總覺得霍端並不傻,好像在裝傻似的!
正想細細盤問,卻見霍端已經帶著一口袋麥子進了店裡。
顧風檐怕出岔子,吃了虧,連忙也跟上。
跟店主討價還價半天終於換完了麥子,趕著落日前往回走,村口還要取霍阿爹的葯。
回到家,顧風檐又累又餓,早把腦子裡的疑惑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
第二天是個大陰天,厚厚的灰色雨雲在天邊堆積了一大片。
眼瞅著就要下起第一場春雨來。
霍家父子慣例早起,霍阿爹拿著細竹條捆成的掃把掃院子,霍端坐在院坎上吃朝食——麥子糊糊拌了野菜碎。
顧風檐昨天累狠了,聽見窗外掃地的聲音才揉著眼睛爬起來。
霍阿爹一邊掃地,一邊絮絮叨叨地給霍端安排,「這天眼見著就要下雨,你快些吃完,去把地里都種上,澆透了才有好收成。門口那兩塊種玉米,入夏嫩玉米烙餅摘起來方便,給檐哥兒嘗嘗鮮……」
「河溝邊上那塊地離水近,就種上麥子,種子就在堂屋裡……我昨天跟你大山哥說了,估摸著吃完飯就來幫忙。」
霍端是沒幹過活的人,走了一趟縣裡全身都跟散架了似的,加上吃睡都不好,就只是懨懨地點頭。
不樂意見他這幅樣子,霍阿爹皺著眉開口就要數落,「你這孩子——」
「阿爹。」顧風檐適時地開口。
「檐哥兒怎麼不多睡會兒,這天還早呢。」一見他,霍阿爹眉開眼笑,「醒了倒也成,廚房裡給你燉著米粥呢,摻了昨天的山雞湯,洗把臉就去吃吧。」
霍端看了看自己黑黑綠綠的一碗飯,陷入了沉默。
顧風檐笑了笑,「我還不餓,粥給二蛋哥吃吧,他不是要去春種,耗力氣的事,多吃點才成。」
霍端沒吱聲,三兩口扒完了碗里的「飯」就去堂屋拿種子了。
鍋里的米粥沒動。
他沒有跟弱雞搶食的嗜好,顧風檐走兩步路都累,吃點略好些的也是應該的。
……
顧風檐沒跟霍端說上話,心裡有些失望,匆匆洗了臉盛了少一半米粥吃了。
葉山幫著春種自然是要留下來吃飯。
顧風檐就主動領了做飯的任務,霍阿爹給他打下手。
盆里的小河蝦已經把泥沙吐乾淨了,和野蔥炒了滿滿一碗,剩下的半隻山雞也燉了出來。
家裡暫時還沒有來錢的路子,糧食要省著吃,顧風檐就煮了一鍋麥子糊糊,沒加野菜,只在出鍋時放了些鹽,配上炒河蝦燉山雞也算是一頓好飯。
窗子外雷聲轟隆隆地,要下雨的架勢,霍阿爹一瘸一拐地抱著捆乾柴往屋裡走,嘮嘮叨叨地說,「這雨說來就來,趁著還沒下,得弄點乾柴進屋……也不知道二蛋他們把麥子種上了沒。」
「阿爹,我來吧。」顧風檐把菜蓋好溫在灶上,擦了擦手接著霍阿爹抱著的柴,「您一到下雨天腿就疼,快歇著吧。」
霍阿爹看了一眼收拾的整整齊齊的案板和灶頭,滿意地笑道:
「飯做好了你就歇著去吧,我這是老毛病,非要動一動才能捱過那陣酸疼勁兒,你就別跟我搶了。」
「是。」顧風檐點點頭,去看院子里有沒有什麼要收撿歸置的。
天上黑雲全跑到了山頂上堆了厚厚的一層,院子里的桃樹枝噼里啪啦響,河對岸路上背著背簍的人飛快往家裡跑。
霍端好像沒帶遮雨的用具。
顧風檐心想,正巧看見堂屋門口掛著兩件蓑衣和箬笠,就拿著去給霍端他們送。
坎底下的幾塊地已經照著霍阿爹的吩咐種上了玉米,等這場雨過後就能出芽,霍端他們在河溝里種麥子,離這兒還有點路。
結果顧風檐剛走到河溝,山邊就下起了雨。
「大山哥。」葉山和霍端正冒著雨在收東西,顧風檐下到田坎上,叫了人。
葉山對這個弟夫沒什麼好感,瞟了一眼,淡淡地「嗯」了一聲。
倒是霍端,滿臉詫異,「你怎麼來了?」
順便搭了把手把人穩穩扶住……不是他想扶,而是一下雨泥土地滑,人摔了挨罵受累的還得是他。
不過話說回來,這人怎麼突然這麼好心了,擱以往,他就算是死在外面也不見得他會有點什麼反應。
今日倒奇了,竟會好心到給他們送雨具。
顧風檐把一件蓑衣遞給了葉山,「飯好了,我見要下雨,就想著給你們送件雨衣來。」
「這雨怕是還收著呢,二蛋你先帶著他往回走,背簍留給我,春寒雨淋了生病,舅舅又該罵你了……」葉山是個莊稼把式,抬頭一瞅就知道該是什麼天氣。
霍端想著,覺得他哥說的對,就先跳上了田坎,把顧風檐拉上去,「注意腳下,別摔了,要不然阿爹肯定罵我。」
雨越下越大,顧風檐從來沒走過幾回山路,腳底下一直打滑。
「這麼走得到天黑,」霍端把箬笠和蓑衣都給他穿上,蹲下道:「上來,我背你。」
顧風檐不太習慣和他人近距離接觸,「不用,我自己走。」
「上來。小時候我阿爹也經常背我的。」霍端不由分說地看著他。
這個世界的哥兒大都身體嬌弱,不好養活,要是淋病了只會讓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他也不樂意見霍阿爹的黑臉。
顧風檐想了想,隨便吧。
順從地趴到霍端背上,「謝謝。」
霍端晃晃悠悠地背著人往家裡走……這還是他第一次背別人。
幸虧原主的身體底子好。
倆人沒怎麼說話,顧風檐聽著霍端略重的呼吸,突然覺得這個傻子還挺可靠的。
人很好,即使原主一直暗地裡磋磨他,也完全不記仇。
吃完飯,葉山就匆匆回家了。
到了夜間雨也沒停下,沒什麼娛樂活動又逢下雨天,霍阿爹服了葯就早早歇下了。
不得不說哥兒的身體實在是弱,顧風檐不過是淋了場雨,這會兒就感覺冷得很,渾身難受。
「阿爹說下雨天夜裡冷,叫我給你送床被子來。」顧風檐正把換下來的濕衣服疊好,打算天兒好了再洗,霍端抱著一床被子走進來道。
洗漱完畢,霍端趿著鞋,只穿了粗布裡衣,一副要睡的架勢。
霍家房子小,除開廚房堂屋,只有兩間卧房,一間霍阿爹睡著,一間是夫夫倆的。
原主不允許霍端進屋之後,他就一直睡在廚房旁邊堆放雜物的草棚子里,天晴便罷,只是一到雨天就漏的外面下大雨,屋裡下小雨。
看著霍端仔仔細細地給他把被子鋪好,顧風檐想著,咬了咬牙,「你今晚要不搬屋裡來睡吧。」
霍端轉身,「可是……你以前不允許我進來的。」
原主不喜歡霍端,又是個哥兒,總擔心霍端做些逾距的事情,就把人趕了出去。
顧風檐把自己的枕頭往床裡面挪了挪,「你住的屋子我看過了,漏的沒法睡,你搬進來吧。」
相處這幾天,他卻覺得霍端不會是那種人。
顧風檐先上了床,佔了裡面靠牆的位置,外邊空了一大半出來,「早點睡吧。」
霍端站了一會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總覺得顧風檐不像是「顧風檐」了,總做一些違反常理的事情,跟被奪舍了似得。
難不成這人又想出了什麼折騰人的花招?
可是顧風檐說的沒錯,那間茅草棚現在根本沒法住,天晴他還能忍耐,但是一到下雨就完全不行了。
這間屋子雖然也強不到哪去,但好歹能遮風擋雨。
很快,霍端敗下陣來,拿了枕頭小心翼翼地躺到了顧風檐身邊。
有便宜不佔王八蛋!
反正是他讓自己進屋睡的……
霍端這夜睡得很好,顧風檐這夜睡得很差。
他的腦袋和之前醒來時一樣,沉沉的,眼皮也是沉沉的,然而睡意卻像是春天湖面上的薄冰,脆弱不堪。
渾身又冷又熱,鼻子也呼吸不暢。
顧風檐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發燒了。
因為昨天淋了雨。
天光照在他眼皮上,河對岸誰家的雞打鳴了,霍阿爹的咳嗽從堂屋傳來……
身邊霍端起了床,似乎感覺到他不對勁,手心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好燙,你發燒了?!」
顧風檐燒得糊塗,只看見個影子,「我想喝水……」
又說了句「好冷」。
霍端連忙把被子裹在他身上,又慌裡慌張地出去倒水。
霍阿爹聽了動靜,也跟著進來,看著顧風檐燒得通紅的臉,急的數落霍端,「你在那邊住著好好的,又搬回來做什麼?!」夫夫倆之間的事情,霍阿爹也不便介入過多,只剜了霍端幾眼,連連嘆氣。
顧風檐聽得清話,想安慰幾句霍阿爹,卻是連抬抬眼皮的力氣也沒有了,又氣若遊絲地喊著「熱」。
霍端心想,自己可真是個倒霉蛋啊。
忙不迭地又把被子拉開一點點,將人半抱在懷裡喂水。
「阿爹,我去一趟村口把梁大夫請來吧。」水總算是喝了幾口,懷裡像是抱著個熟山芋,霍端生出些憐惜。
他是為了給自己送雨具才發得燒。
霍阿爹嘆了口氣,「唉!梁大夫昨天跟著夫郎回娘家了,只怕是要下午才能回來……要請大夫得到縣裡去。」
顧風檐聽了聽……他不會又要死了吧?
「這可怎麼辦……」霍端把顧風檐放下,蓋好被子,「要不阿爹,我去趟縣裡!」
霍阿爹眉頭能夾死蒼蠅,「哪裡還來得及!且不說去縣裡遠,這回下著雨,牛車不通,藥材又稀缺價格還貴,一時半會湊不齊。」
「上回檐哥兒發燒的葯倒是還有一帖,我去給他煎上,你看著人,用冷水給擦擦,別見風,剩下的就看造化了。」
霍端立馬出去用木盆打水,但心裡也著急得很……上回這人發燒是靠他從系統里白嫖來的特效藥才好的。
霍阿爹的葯起不起作用根本沒有保障。
總不能拿人命去賭吧?
最好的情況還是能在弄到一些退燒藥物。
可是系統那邊不一定會給他。
想著,霍端呼喚起了差點被他遺忘的系統,「系統,上回的退燒藥物能再給我一些嗎?救命用。」
滴——
「不可以。」系統冷冰冰地回復了三個字,再不做過多的解釋。
霍端深明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句話,所以並不生氣,只是輕笑了聲,「你不想完成任務?不想有業績?你們這個系統總沒有好心到免費給人提供穿越機會吧。」
「呃……」系統那邊死一般的寂靜。
霍端繼續道:「我可以選擇接不接受你們的任務,反正我在這裡也能活的不錯,但是我要是能獲得想要的東西……那可就不一定了。」
霍端說到底還是個商人,最了解商人的心思——利益互換。
「呃……」過了一會兒系統終於再次開口,「藥物已經送達,任務已經下發至您的收件箱,請儘快領取。」
霍端的手裡憑空多了一盒藥物,談判很成功。
然而卻把自己賣了。
……
顧風檐迷濛地躺著,難受的要死。
果然,這個時代感冒發燒都是會要人命的大病。
醫療水平太落後了。
霍端回來了,用了一條浸濕的帕子敷在他額頭。
顧風檐舒服了一點,能聽見霍端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
「為了救你我可是都把自己賣了……」霍端從盒子里拿出一顆膠囊,就著碗里的水,把顧風檐抱起來,「這叫什麼,賣身葬夫?不對,應該是賣身救夫才對。」
顧風檐又想笑,又覺得奇怪。
他在幹什麼?他做了什麼?
一顆膠囊被塞進了他的嘴裡,霍端餵了一口水給他,見他本能地抗拒,連忙道:
「別吐,這是退燒的葯,吃了就能好。」
退燒的葯……膠囊。
退燒膠囊?
霍端哪裡來的這種東西?
古代有退燒膠囊?
無數的疑問盤桓在顧風檐腦子裡。隨著藥物滑落喉管,顧風檐茅塞頓開,得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答案。
……
霍端給他的葯非常有效果,第二天顧風檐渾身輕鬆,竟能起身了。
可是霍阿爹不叫他下床,煮了點白米粥叫霍端喂他吃。
霍端順從地當起了這個苦逼差事,絲毫不敢有怨言。粥一勺勺喂著,顧風檐一勺勺吃著,慢條斯理。
等他吃完了,霍端拿著空碗往外走。顧風檐在心裡掙扎良久,終於懷著忐忑的心情試探著問,「襯衫的價格是?」
只見霍端猛地轉過身來,滿眼震驚,一字不差地說出了那個正確答案,「九磅十五便士!」
作者有話說:
感謝收藏閱覽!(作者嘴裡咬著玫瑰花向你拋了一個媚眼,「Iloveyoubab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