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人總是下意識地貪戀溫暖,希望快速跳過那些山窮水盡的苦難日子,希望永遠呆在安逸閑適的美好時光。
很少有人甘願被不幸糾纏,於是總在拚命掙扎。
樞木朱雀盯著灶門炭治郎扭送島束零太離開的背影發獃。
他不禁疑惑在喪失親人的這段時間內,炭治郎是如何度過的,有崩潰地哭過嗎?有心痛到失眠嗎?畢竟哪怕時隔再久,那些曾經熟悉爾後消失的身影永遠保存在人生最重要的那一頁。
「……如果他有機會能夠再和家人一起生活,他會怎麼選擇呢?」
魯路修手裡的新鮮綠葉在指尖轉了轉,「既然已經永遠失去了重要的人,那註定回不到從前。活在一場夢裡,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樞木朱雀猛地轉過身:「魯路修覺得這是一場夢嗎?」
他有些激動,而他的青梅竹馬只是斂著眉,神色平靜地反問他:「那朱雀你屬於這個世界嗎?」
天地空曠一片,風起,追著朱雀額前的碎發纏綿。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不知道才怪。」魯路修好笑道,「所以呢,你覺得瞞著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呆在這裡了嗎?現在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吧。」
他彷彿是年長的監護人,看著自家小孩臉上一瞬間掠過午各色各樣的情緒和手足無措的反應。
最終,朱雀不再隱藏。
「不要。」嗡里嗡氣的聲音從因為卡殼而哆嗦著的嘴唇里擠出,朱雀踉蹌後退。他一直以來給人的印象總是神經質的,平時溫柔隨和,生氣起來兇巴巴的暴躁,唯一不變的,就是真正受委屈時那股奶里奶氣的大型犬既視感,因此很能掉眼淚。
眼下他紅著雙眼沒一會兒,就愣愣地掉下許多眼淚,「我不要回去。」
我也不要離開你。但他忍住沒說。
魯路修看著眼前這隻渾身顫抖,耳朵和尾巴都耷拉下來的大型毛絨犬類,再看看他蓄滿了淚水跟玻璃一樣的眼珠子,嘆了口氣。
又來。
這可真是一點兒戰場上殺人的威風都沒有了。
盡使小孩子脾氣。
他曾經無數次試圖引導,每每在樞木朱雀陷入反思的沉默時,就會被迫停止——樞木朱雀這傢伙似乎總能在一瞬間重建心防或者是轉移話題。但這一次,面對完全不同的反應,魯路修覺得能行。
「一輩子呆在這裡,就是你的選擇嗎?」魯路修盡量用商量的口吻和這隻現在又炸毛又委屈的狗子說話,「我給你geass,是希望你去往未來的。」
朱雀搖搖頭,他慌亂地想探求逃脫的道路。
然而他每退後一步,魯路修就往前逼近一步,永遠保持著十公分的距離。
朱雀那緊繃的倔強模樣,看得魯路修萬分無奈。
「好吧,」魯路修從嗓子眼兒里擠出兩句話,妥協道:「好吧。」
看來到此為止了,就算是魯路修估計也拿那塊石頭沒轍,用千里眼看戲看到一半發現戲檯子垮了的我默默回過神。
正想著接下來如何發展,夜斗忽然抬頭看向隔壁教學樓的五層。
他的目光鎖定在其中一扇窗戶。
然而那裡什麼都沒有。
【怎麼了?】
我看到夜斗緊蹙的眉峰慢慢放鬆,「我看到有什麼東西閃過去了……算了,應該沒什麼。」然而話音光落,夜斗的工作專用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不愧是職業神明,瞬間切換情緒營業。
「莫西莫西,這裡是便宜好用的最強快遞神明夜斗神,請問您的委託是……?」
照常活力十足打過招呼,給客人留下完美熱情的初次印象后,夜斗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即趕赴客戶所在的地方。
他的聲音也一瞬間沉靜下來。
【魯路修……嗎?原來如此。】
「這還真是不得了啊。雖然他的用詞會讓我想到一些不痛快的往事,但大概,確實是個好時機。」夜鬥合上手機,嘗試著將其塞進自己褲兜里,卻因為手抖,遲遲找不到口袋的位置。
他回過頭,目光穿過無人的庭院,落到那個慢慢放下手機的黑髮青年身上。
——我在此向夜斗神許下願望,請殺了我。
「來吧,空器!」
樞木朱雀獃獃地看向魯路修,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關節不僵。
「你什麼意思?」
後者輕笑了一聲,主動撤開步子,一下子被拉遠的距離使得樞木朱雀內心不安定的因素又蠢蠢欲動。
——讓夜斗殺了他?什麼意思?
「魯路修!」
他猛地往前一撲,手撈過去,卻被魯路修躲開。樞木朱雀像是在追趕太陽,現在就是太陽西沉的時候,不趕快的話,不趕快的話……
「你又想拋下我嗎?魯路修!」強烈的衝撞的情感在他的體內橫衝直撞,樞木朱雀大聲嘶吼著,試圖抓住那個人,他攢足了力氣,像是要將對方融入自己的血肉一樣的大力。
「我啊!不管是過去的我也好還是現在的我也好,都不想失去你,不要把我送走,我不要去沒有你的未來……」
撕心裂肺,眼前一片模糊。
「求你了,別放手!」
但是對方很平靜。
魯路修平靜地望著他,紫色的瞳孔倒出一抹棕色,眼尾化開刀一樣的尖銳:「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知道什麼,他才不知道。
「我知道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莫名其妙地要夜斗殺了你,我只知道你想把我推離,我現在好不容易能和你在一起生活,在阿什弗雷學習,我好不容易可以這樣站在你的面前!」
魯路修沒說話。
「魯路修,……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不要讓我走,我不要離開!」
他的聲音軟下來,帶著哀求的語氣。
樞木朱雀這十七年來,想過死,也差點死,但正兒八經地心甘情願求饒的次數,幾乎是沒有的。
野心與傲氣刻在他骨子裡,就算是魯路修,他也從未求過他任何事。
可這一回,當真是卑微到了極致,他恨不得拿命來請求,請求眼前的這個人不要再讓他一個人。
然而就像是他們兩個人分歧占多數的人生一般,這一回,魯路修同樣拒絕了他。
「白痴。」魯路修罵了一句。
他聲音溫和,在空氣中舒捲開來,最後輕飄飄地落到朱雀的耳朵里,像一葉蝴蝶綴在花芯上。
眼前的世界一下子變成了被打亂的色彩格子。
「你不是早知道了嗎?」
「我已經,死了啊。」
如夢初醒。
樞木朱雀曾經自認為自己高明得很,他用一張結實的厚網將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阻攔起來,並對那些鮮活的記憶不聞不問。
魯路修應他的願望復活了——他對此欣喜若狂。
可終有這麼一天,他終於被抽絲拔繭般地從自我安慰的世界中扒出來,當事人狠狠地扇了他兩耳光——那些他不敢去接受不敢去看的事實,蜂擁而至。
一個他想象出來的傀儡,只會圍繞他生活的附庸,不可能是魯路修。
從頭到尾,他喜歡的那個魯路修就根本沒存在這世上過,眼前的魯路修只是他被強行封閉的內心聲音。
原本還是魯路修模樣的人形像是快速打亂的色彩方格,很快就重新組成了和樞木朱雀一輛的新的人形。
「樞木朱雀」向他伸出了手。
——他的內心,正在呼喚著他的回歸。
「樞木朱雀,你的願望,我夜斗神聽到了。」
「葦葦原中國,喧擾迷惑其之邪魅,謹遵吾夜斗之命,令侍奉吾命之空器,將其速速清繳。」
「斬——」
線斷裂的那一瞬間,兩張一模一樣的面容逐漸重合,最終變成同一個人——樞木朱雀栽在地上蜷縮起身體,無聲地痛哭起來。
那已經不是悲傷的淚水,我覺得是終於可以回歸現實的喜悅。
他的身體慢慢變得透明。
「回來,空器!」夜斗釋放了我。
【去未來吧。】
【這回,魯路修真的在未來等你。】
消失的最後一瞬間,他茫然地抬起頭。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聽到了我的話,還是說根本沒有意識到我在說什麼,這僅僅算是一種惡趣味——我從來沒有想過劇透會讓人擁有快樂與希望(更何況這劇透還是劇場版的,鬼知道沒趕上首映的我曾經在電影院受了多少委屈),但我希望我安慰到他了。
怪不得魯路修和樞木朱雀總是形影不離,因為那個魯路修根本就是他內心魯路修形象的投影,只是他根據記憶想象出來的人物,連生命體都算不上。
根由樞木朱雀的執念,「這個世界」塑造了一個會和他互動會和他說話的魯路修。
「魯路修」是他,「樞木朱雀」也是他。
「魯路修」的一切引導和陳述,其實都是朱雀內心抗爭的跡象,也是他自我喚醒的努力過程。
原本我還在思索,到底是誰找來靈幻新隆和影山茂夫前往樞木宅邸尋找惡靈,現在看來,委託人應該是「魯路修」,這是屬於樞木朱雀發自內心策劃的一場自救——靈幻新隆接到的委託可能就是找到面妖。
怪不得「魯路修」總是對我們很親近。
但礙於樞木朱雀的厭惡,一直無法行動,在我們意外瞬移到樞木宅邸的晚上,他終於等到機會,用敲詐夜斗免費服務的方式給我們留下了線索。
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戰役。
做得好,樞木朱雀。
大同小異的人啊,被不幸糾纏拚命掙扎的姿態真是狼狽,但又是那般的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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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簡單解釋一下,就是這小章節里出現在的樞木朱雀是零雀時期,而魯路修根本不存在。(因為已經死了)
文中的魯路修是樞木朱雀想象出來的,不具備真正的魯路修的思想,相反,一舉一動完全是樞木朱雀潛意識裡期望的樣子,可以看做是披著魯路修皮的小樞木朱雀。
而由於是樞木朱雀潛意識裡塑造出來的傀儡,所以這個「魯路修」恰巧代表著樞木朱雀內心真正的想法,等同於齊神在內心世界遇到的那個「樞木朱雀」。
整場也不存在魯路修陪伴著樞木朱雀,而是樞木朱雀自己陪伴著自己,並且自己拯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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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有點繞,但就是這麼一個故事。
這部分終於寫完了,還有幾章進行全文的收尾,父親也終於要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