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4. 第 294 章 劉老登大舞台9
皇后與公孫弘等人退去之後,皇帝其實也短暫的反思過自己。
朕是不是有點無理取鬧了?
畢竟人非聖賢,把面子情做到極致就得了,哪兒能真的連人家心裡邊想什麼都管?
反思結果:朕沒有錯!都是他們不對!
侍奉君父,居然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最終決定:給什麼甜棗,沒有甜棗!
只有巴掌!
不服氣就給朕忍著!
劉徹雖然聽不見皇帝在想什麼,但是擱建章宮待了一整日,都不曾見他遣使去問候皇后與丞相,就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打算了。
也沒再多勸。
隨他去吧,死不了就是小事兒。
轉頭開始磨著皇帝,想去冠軍侯府上瞧瞧那個撞大運被冠軍侯帶回來的便宜弟弟。
劉家的皇帝,就沒幾個安分的,皇帝倒不覺得稀奇,甚至於很樂意叫他多到民間去走走看看。
只是他對於那個自己連名字都記不住的小子沒什麼印象,除此之外,還有些別的想法。
長子既然被冊立為皇太子,那麼也是時候該給他增添一點班底了,只一個蘇武怎麼夠?
我的兒子,值得全天下最好的人來侍奉!
皇帝琢磨著從三公九卿府上划拉一遍,看他們家裡有什麼成才的後輩,都一股腦塞到東宮去,如是既可以給兒子栽培人才,也可以讓他藉助這些二代們的觸角,將勢力延伸到朝堂上。
涉及到這種正事兒的時候,皇帝不會把兒子當成小孩兒對待,遣退侍從之後,叫兒子坐在自己對面,鄭重其事問他:「朕打算讓三公九卿家中的嫡子入仕東宮,你覺得怎麼樣?」
劉徹楞了一下,旋即搖頭。
皇帝在以對待一個成年人和未來繼承人的態度,尊重的與他對話,所以他的態度也十分端正和嚴肅:「我以為這樣做並不妥當。」
劉徹道:「近年來父皇破格從民間選拔有才德的人入朝,本身就存了制約功臣們的心思吧,倘若讓三公九卿家的子嗣悉數入仕儲君身邊,提前佔據了有利的位置,這不是走了先前的老路嗎?」
「再則,」他思忖著道:「如若只選幾家的子嗣入仕,更加能夠彰顯出父皇對那幾家的看重,可若是三公九卿都有份兒,只怕這份恩寵也就顯得淡薄了。」
皇帝起初微露訝異,細細思量之後,深以為然。
「既如此,便無謂選太多人過去……張湯有個兒子,名叫安世,向有令名,可以讓他去侍奉你。」
張湯以刀筆吏起家,原就是皇帝破格擢升上來的,又因為近年來前後許多事情,在朝中樹敵不少。
讓他的兒子去侍奉儲君,這是在展現天子對他的看重,也是明晃晃的告訴所有人——這個人,朕保定了!
而除此之外,皇帝道:「大將軍的長子不疑,也可隨從左右。」
這是自家表兄,劉徹自無異議。
「既然是要以此彰顯恩寵,那人選就貴在精而不在多,選張安世以褒賞御史大夫,以魏不疑來彰顯對於后族的看重,如此安排,就很妥當了。」
皇帝略有些驚奇:「你居然不要三公九卿家的嫡子入仕?這可是極難得的機會。」
劉徹道:「水滿則溢,這樣就很好。」
與此同時,皇帝聽見他在心裡邊算賬:「我今年才八歲,一十歲及冠,還有整整十一年。我爹胸懷大略,起碼還要有幾十年才能實現他的宏願,我急什麼?」
起碼還要有幾十年……
皇帝聽到此處,心裡實在是五味俱全。
太宗孝文皇帝享壽四十有六,先帝享壽四十有八,對於自己的壽數,他實在不敢有太大的希冀。
所以太宗孝文皇帝也好,先帝也好,都早早的選定了後繼之人,繼而大肆為其鋪路。
先帝的長子、他的長兄劉榮的支持者是誰?
條侯周亞夫,當朝丞相,周勃的兒子,當世名將!
劉榮的太子太傅是誰?
魏其侯竇嬰,太皇太后的娘家侄子!
哪一個不是響噹噹的人物?
說到底,還不是要儘力為兒子網羅勢力,以便於在天子大行之後,使其能在最快的時間之內掌控政局,坐穩皇位。
但是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傻小子,居然主動放棄了大好局面,轉而索取兩三個同玩的小夥伴……
父子倆一處玩笑歸玩笑,但是這種時候,皇帝不會將他當成小孩子看待,徑直問了出來:「痴兒,難道不怕來日國事有變,猝不及防?」
劉徹抬起頭來,笑眯眯道:「小子學了些相面之道,見到父皇之後左右端詳,知道父皇天壽綿長,起碼五十年內無憂!」
皇帝給他逗笑了,伸手要拍他腦門兒,手伸出去,卻中途停住了。
最終在他後腦勺上揉了揉,不輕不重的哼了聲:「油嘴滑舌!」
劉徹嘿嘿笑了兩聲,覷著他的神色,問:「那我去冠軍侯府上這事兒?」
皇帝失笑,拂袖擺手道:「去去去,找蘇武帶你去!」
……
劉徹沒有乘坐馬車,而是令人去給自己準備了一匹極為神駿的坐騎,人踩在馬凳上,一翻身,麻利的爬上馬背,意氣風發的抖了抖韁繩,便要出建章宮。
蘇武看得頭都大了,忙近前去,攔在馬前:「殿下,這太危險了,請您乘坐符合身份的車馬……」
劉徹坐在馬背上,嫻熟的安撫著身下這匹駿馬,同時倔強回復:「我就要騎這匹馬出去!」
蘇武新官上任,既不能撂挑子不幹,也不能跑皇帝面前告狀,說儲君殿下他不乖。
只能擦一擦額頭的汗,跟他商量:「您要是覺得儲君的儀仗過於繁複,不妨就乘坐輕車,如何?」
劉徹不情不願道:「好歹得是匹馬吧?」
蘇武只能再退:「臣為您尋一匹溫馴的小馬,如何?」
劉徹麻利的從馬背上翻了下來:「可以,就這麼定了!」
蘇武:「?」
蘇武後知後覺,使人去準備,又緊跟在劉徹屁股後邊兒問:「您是不是一開始就想說動臣,騎小馬出去啊?」
劉徹連忙否認:「別胡說,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蘇武:「……」
建章宮裡發生的任何事情都瞞不過皇帝的耳朵。
聽聞此事之後,他當即大笑出聲。
這位蘇家令啊,碰上自己這個不按套路出牌的兒子,以後八成有樂子瞧了!
……
霍光這時候正坐在書房裡溫書。
他出生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家庭當中,父親霍仲孺只是平陽縣的一個小吏,母親生下他沒幾年便因病辭世。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待到他長大之後,大概會子承父業,也在平陽縣做一個小吏,娶妻生子,將來兒子繼續走他的老路……
直到他同父異母的兄長、驃騎將軍出征時途徑平陽縣,拜見過從未相見的父親,留下大筆財物之後,又率軍離開。
霍光這才知道,原來那位蜚聲海內的驃騎將軍,身體里居然流著一半和自己相似的血液。
這讓他覺得榮耀又驚奇。
霍光反覆回味著與兄長相見的那一日。
想兄長的意氣風發,想兄長那恢弘威儀的衛隊,想大軍出征時的聲勢浩蕩,還有兄長那種手握權柄、近乎頤指氣使的神氣模樣。
越是回想,就越是輾轉反側,悵然若失。
如果沒有接觸到,如果沒有見識到,霍光可以安心的留在平陽縣做一個小吏,安心的娶妻生子,周而復始的讓自己的子孫重複這種命運。
可是當他在機緣巧合之下躍出了自己生活的那口枯井,見到了外邊的世界,又怎麼能甘心回去?
霍光生來,可不是要做井底之蛙的!
然而命運最終還是眷顧了他。
不,準確的說,並不是命運眷顧了他,而是他的兄長眷顧了他。
驃騎將軍得勝而回,再次途徑平陽縣,將他叫到近前詢問:「你願不願意同我一道往長安去?」
那個瞬間,霍光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奔涌。
他毫不猶豫的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長安,這座父親短暫棲身,後來魂牽夢縈的城市,就這麼出現到了他的面前。
也是在來到這裡之後,霍光才真正的開始理解到何為權力,也真切的開始意識到驃騎將軍四個字究竟意味著什麼。
那是大將軍的外甥,是皇后的外甥,是皇長子的表兄,也是當今天子最為恩寵的後起之秀。
而他霍光借著長兄的光芒,一夜之間,竟也出現在了京中諸多高門大戶人家的嘴邊兒上。
長兄行事煌煌,為人豪爽,既帶了他來,便愛護他到底,甚至於要帶著他進宮去拜見皇后和皇長子,只是這提議卻被霍光婉拒了。
「兄長厚愛,弟弟愧不敢當,」他正色拜道:「請您為我聘請名師,待到學有所成,再去拜見皇后與皇長子吧。」
長兄是皇后正經的外甥,是皇后看著長大的孩子,而他霍光算什麼呢?
他身體里沒有一絲血液與皇后相同。
還是待到有了些許成就之後再去比較好吧。
霍光雖是小吏之子,但還是有自己的驕傲的。
以當下皇后和后族的聲勢,多少人想要親附卻不得其門,這樣一個十來歲的半大孩子,卻能毅然拒絕這樣的榮耀,不能不說是極為難得了。
冠軍侯欣賞弟弟的傲骨,由此更加看重他,為他聘請名師授課,下令府中侍從必須禮遇他。
是以這一日冠軍侯不在府上,卻有貴客登門,侍從們便匆忙往霍光處尋他,請他前去待客。
霍光聞訊有些詫異。
能被侍從報到他面前,可見來者乃是貴人,亦或者與兄長極為相熟。
可即是如此,又何以事先沒有名帖地上,今日打了主人家一個措手不及,失禮至此?
他迅速更衣,快步往前堂去,又問語焉不詳的侍從:「何不請后宅待客?」
侍從道:「來客乃是一位年輕的小公子,公子還是自己去見吧。」
卻不肯說別的。
年少的霍光從他這曖昧的態度當中察覺到了幾分異樣。
侍從是知道來人身份的。
且在他心裡,來客的身份比自己這個冠軍侯弟弟還要貴重的多。
這樣的身份,且又是年輕公子,會是誰?
待到見了來客與侍立在前堂之外、滿面警惕的高大武士們之後,霍光當即就猜到了答案,旋即拜道:「霍光拜見皇太子殿下!」
劉徹問他:「會騎馬嗎?」
霍光微有愕然,卻還是答道:「會。」
劉徹轉身就走:「隨我來!」
短暫的遲疑之後,霍光快步跟上。
近前行禮的時候,他其實是存了一點賣弄的心思的。
皇太子殿下沒有擺明身份,可見是存了考校他的意思,而自己開門見山的行禮問安——他不應該問一問,自己是怎麼猜出來的嗎?
這是來自於少年霍光的,初到長安的一點狡黠。
可他沒想到,皇太子居然硬是一句話都沒問。
是因為年紀尚小,思緒轉移的快,忘記了這茬兒嗎?
還是說這個比自己小六歲的孩子,其實看破了自己的心思,亦或者說,並不覺得自己賣弄的這點小聰明有多亮眼?
霍光猜想,后兩者的可能性更大。
這叫他不由得忐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