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 第 334 章 劉老登大舞台49
這就打發我走了嗎?
九皇子有些遲疑,又覺得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天子的性情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難道他是今天才知道的嗎?
鄭重行過禮,將要退出去的時候,卻聽皇帝似有似無的嘆了口氣,不無惆悵的道:「向來天無二日,誰願意權柄下移?如今朕交付國事出去,靜居養病,還有誰會記得朕呢。」
九皇子聽到此處,不由得停下腳步,轉身再行一禮:「陛下此言差矣。」
他如實道:「您以為今日,是兒臣自告奮勇來的嗎?非也,是大哥擔心您的身體,又怕您心裡愁苦,憋出病來,這才叫兒臣前來開解您一二的。」
「而除此之外,母后也好,丞相等重臣也好,乃至於兩位大將軍,皆是問候不斷,怎麼能說已經沒人記得您了呢!」
皇帝先是冷笑了一聲:「你何曾寬慰到朕了!」
又有些動容,神色感懷道:「是你大哥叫你來的?」
「正是,」九皇子頷首道:「大哥說心病還須心藥醫,便叫兒臣來給您請安。」
皇帝聽得沉默下去,卻不知心裡在想什麼,半晌過去,終於朝他擺了擺手。
這一回,是真的打發他走了。
九皇子躬著身退後幾步,一直到快要出門的時候,才背過身去。
將門扉合上的時候,他聽見殿中天子發出一聲五味雜陳的嘆息:「據兒啊……」
九皇子往建章宮去走了這一遭,好似也沒什麼用。
因為他走之後,皇帝還是把自己關在寢殿里,絲毫沒有打算出來的意思。
他去跟劉徹復命的時候,劉進也在,眉頭緊鎖,看看九叔,再看看自己父親,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劉徹卻很有把握,失笑道:「再等幾天吧,老爺子下不來台呢,再給他點時間,叫想清楚了,也就好了。」
劉進聽得心裡含糊,嘴上便不敢大包大攬,同樣含糊的應了。
九皇子對著這位關照自己諸多的長兄看了半晌,嘴唇動了幾動,終於還是向他躬身行禮,講了出來:「既已經做了不識相的人,也無謂再做一回。父皇雄才偉略,大哥英明神武,遠非我這等愚人所能及,只是人無十全十美,父皇身上也是有缺憾的,大哥,你不要學他……」
劉徹神情微動,笑著點點頭:「我知道了。」
九皇子也笑了,很釋然的,末了,伸手去拍了拍只比自己小兩歲的侄子的肩膀,轉身大步離去。
劉徹笑眯眯的目送他背影離去,轉過頭去問兒子:「明白你九叔的意思嗎?」
劉進略有躑躅。
因為他摸不清父親的想法。
他是真的覺得九叔說得對,還是虛與委蛇,實則心裡還有一套評判標準?
短暫的遲疑之後,他很快就做出了抉擇,抬起頭來,很認真的回答父親:「我明白。九叔的意思是,為君者應該走皇皇大道,應該給朝廷一個清平坦蕩的朝局,持身中正,天下莫不竟從。」
他知道這可能與父親的心意相悖,但是作為大漢未來的繼承人,要說連說出來的膽氣都沒有,也實在叫人輕看。
他畢竟還年輕,就算真的錯了,也還有足夠的時間去改。
再則……劉進是真的覺得,九叔說的有理。
劉徹聽他說完,臉上的笑容里便多了幾分感慨的意味:「人經一世,總是能學到點東西的啊。」
劉進有些茫然:「啊?」
父親這是在說我嗎?
劉徹如先前九皇子那般,拍了拍這小子的肩:「不是說你,是說我自己。」
他說:「沒你的事兒了,忙你的去吧!」
劉進猶豫著離開了。
而劉徹卻少見的正經起來,同空間里幾個老夥計唏噓起來:「要說聰明,小九未必及得上我,要說宮廷爭鬥、朝局往來,大抵也不是我的對手,但是就持身中正這一條,他做的比我好。」
空間里寂靜了好一會兒,才聽朱元璋道:「真叫他做皇帝,只怕未必會比你好。」
「我知道,」劉徹瞭然道:「人品跟手腕是兩回事嘛,只是在向來污濁的政治里見到一個居然沒有迷失本心的人,真是太難得了!」
朱元璋沒再說話。
但劉徹有話說:「老朱你剛剛是在心疼我嗎,我聽出來了安慰的意思啊?」
朱元璋一秒變臉:「你想多了!」
劉徹哈哈大笑起來。
……
自打那日九皇子覲見之後,皇帝又在建章宮裡悶了幾日,終於使人去傳了劉徹過去,無精打採的歪在塌上,吩咐兒子給自己敲核桃。
劉徹「噯」了一聲,順勢往地上一坐,拿著鎚子開始敲。
皇帝靠在軟枕上看著他,忽的問:「這些年,有沒有恨過父皇啊?」
劉徹頭都沒回:「怎麼會呢。」
皇帝頓了頓,又問:「我扶持小九他們,你不怨我?」
劉徹笑了:「您是為了大局,也是為了我好。」
皇帝心裡邊稍稍舒坦了一點,喘氣也順溜了,頭往枕頭後邊一仰,又問了句:「我平時是很難伺候嗎?」
劉徹繼續著敲核桃的動作,一五一十道:「我不那麼覺得啊。」
皇帝豁然轉過頭去,盯著他問:「那其餘人也這麼想嗎?」
「哦,」劉徹不太好意思的說了實話:「他們可能覺得您有點難纏吧?」
皇帝:「……」
皇帝重新躺了回去。
劉徹有些好笑的瞧了他一眼,抽了幾粒剝出來的核桃仁兒,剝掉發苦的那層薄皮,拉開他的手掌,擱在他掌心裡了。
「爹,吃吧。」
皇帝低頭對著那幾枚果仁兒看了會兒,終於搖頭失笑,如同多年前對待兒子似的,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也就在那個瞬間,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
皇帝要提前禪位,做太上皇。
這消息一出,所有人都傻眼了。
啊這?
本朝倒也不是沒出過太上皇,可那時候跟這會兒能一樣嗎?
劉太公沒有做過皇帝,這太上皇的位置,純粹就是高皇帝加封上去的,可今上——那可是幼年時期便初露崢嶸,眼見著要攥著權力走進皇陵的那種人啊!
他能退位做太上皇?!
向來天子登基,皆須得三辭三讓,此番也不例外,上至皇后,下至朝臣,皆連番勸阻,奈何皇帝心意已決,終究無人能夠更改他的意願。
劉徹也勸過,只是沒有死勸,三辭三讓之後,便順從皇帝心意登基為帝,與此同時,又冊長子劉進為皇太子。
皇后對此有些不安:「你父皇那邊……」
劉徹卻是十拿九穩:「您放心,我有分寸的。」
皇后見狀,便暫時放下心來,等了幾日,都不見有異,心裡難免要嘀咕幾句:「這是真看開了不成?簡直都要不像他了啊。」
而皇帝再往椒房殿去時,神色較之從前,便要平和的多。
這對曾經恩愛過、纏綿過,共同撫育過幾個孩子,也曾經彼此猜忌過的帝后,終於也能夠如民間夫妻一般溫情脈脈的相處了。
皇帝臉上在笑,心卻越來越涼。
一直以來,皇后都是恭順的,直到此刻,她其實也是這樣的。
然而坐在至高位置上的是她的兒子,不再是她的丈夫,對她來說,終究是一件值得慶幸和歡喜的事情。
而後宮裡的其餘人,仍舊是笑靨如花,心裡邊也難免為皇帝的讓位和失權而心生惆悵。
皇帝沒有表露出怒色,自從做出那個抉擇開始,他就知道這是一場豪賭。
他只是恍惚之間,想起了多年之前的那個午後。
怒火的起因是什麼,現在好像都有些記不得了,彷彿是為了幾個內侍和宮人來著?
記憶都模糊了。
只記得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周氏。
那時候沒有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一份赤誠的心意,現在回想,卻是感慨萬千,不勝唏噓。
皇帝並沒有多麼想念周若冰,只是當意識到那些在歲月里褪色的過往再也無法重現之後,不可避免的心生悵然。
他終於再度離開未央宮,去往了建章宮。
懷著滿腹不為人知的失落和一點點無法言說的懊惱。
夕陽西下,已經到了該退場的時候。
內侍準備了魚竿和餌料,皇帝百無聊賴的躺在船艙里,臉上蓋著一頂遮陽的斗笠,有魚咬鉤,也懶得去抬。
卻聽一陣裊裊如縷的洞簫聲自遠處傳來,其聲清幽,其音如水,宛若一陣微風,輕輕拂在心頭。
皇帝半個身體躺在船艙里,甚至於連蓋在臉上的斗笠都不曾取下,語氣不耐的吩咐近侍:「是誰在昆明池內吹簫?趕緊打發他走!」
內侍遲疑著沒有應聲的功夫,那簫聲已經近了。
皇帝心生惱火,猛地坐起身來,將那斗笠摔出去兩米遠:「怎麼,朕使喚不動你們了不成?!」
再轉頭去看吹簫人,卻是怔住了。
劉徹手持一管洞簫,笑吟吟近前來,毫不客氣的往船艙里一鑽,收起釣竿,把咬鉤的那條魚提起來,端詳幾眼之後,不禁搖頭:「一看就是宮裡人放進去的,沒多少野性。」
皇帝始終沒有說話,神情有些複雜的看著他。
卻聽這小子道:「爹,咱們別在這兒呆了,一起出長安,沿著渭水去走走看看吧?我知道您心野,總悶在一個地方待不住!」
皇帝盯著他,答非所問道:「你來這兒幹什麼?」
劉徹表情誇張的一瞪眼:「我爹前腳把皇位傳給我,後腳我就把人丟開不管了,那還是人嗎?!」
說完,又壓低一點聲音,將頭往父親耳朵邊上靠了靠:「您賭的這麼大,我怎麼能讓您輸呢,至於朝廷的事兒,叫進兒頭疼去吧!」
皇帝那雙因為年老而變得有些渾濁的眸子彷彿湧出來什麼,很快又被他逼了回去。
他轉過頭去,沒好氣道:「進兒才多大,他能擔得起什麼事兒?!」
「那不是還有大司馬驃騎將軍嗎?」
劉徹理直氣壯道:「我之前去看他了,渭南的溫泉是管用呢,他現在看來可抗造了!」
皇帝:「……」
劉徹:「難道您不想出去玩玩嗎?」
皇帝:「……」
皇帝顧左右而言他:「聽太醫說,冠軍侯是恢復的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