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沒頭腦和不高興2...)
昭儀馮氏是皇太后的侄女,選入宮中的妃嬪,便以她出身最高,容貌也最為美麗。
錯非她的父親是庶出,又曾因故獲罪,或許可以一望皇后之位。
嬴政不在乎門第和嫡庶。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秦王室的祖先,是給周王朝養馬的秦非子,也沒高貴到哪裡去。
嬴政也不在乎容貌。
他見過,亦或者說擁有過的美人,多得像天上的繁星。
他只在乎兩件事——忠誠和能力!
嬴政擺擺手,示意侍從們退下。
離得稍遠一些的宮人們屈膝見禮,繼而退下,稍近些的內侍們臉上卻流露出遲疑的神情。
最後,是年長些的內侍全寧近前,低聲規勸道:「陛下,先帝的孝期還未結束……」
馮昭儀的臉倏然紅了。
嬴政目光在名叫全寧的老內侍身上微微一定,又淡淡在其餘幾個內侍身上一掃:「朕知道,朕只是想跟昭儀說說貼己話罷了,絕不會有失禮之處。」
全寧這才告罪一聲,帶著幾個內侍出去了。
高大的朱紅門戶閉合,帶著一陣細微的幽風,侍從們的身影徹底消失了。
嬴政喚道:「馮氏,過來。」
「是。」馮昭儀聽他這樣稱呼自己,微微正色幾分,近前去屈膝道:「妾身在此。」
嬴政道:「再近前些。」
馮昭儀便又前行幾步,與他只距離一臂之隔,有些羞赧的垂著頭。
嬴政坐在圍椅上,掌心向上,向她面前伸出手去。
馮昭儀略略一怔,旋即恭順的將手放到他掌心,自然而然的前傾身體。
嬴政道:「昭儀,你想做皇后嗎?」
一語落地,宛若驚雷。
馮昭儀猝不及防,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哆嗦,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倉皇後退。
想不想做皇后?
想。
怎麼不想?
能做一國之母,誰願意屈居人下?
她是家裡的嫡女,但因為父親只是馮家庶出,身份上終究弱了一籌。
七年前,嫡出的叔父為官不慎,做下禍事,祖父卻叫她父親頂罪入獄,父親不願,但又不敢不從。
雖然最後先帝看在中宮出自馮家的情面上得以赦免,但父親到底損了聲名,背地裡沒少被人譏誚,更是因此斷絕了中樞之路,再無入三省為相的可能。
父親難掩的苦悶與抑鬱,母親的淚眼與無奈,她都看在眼裡,可是一個小小女子,又能如何?
先帝駕崩之後,祖母傳召她和母親到正堂,拉著她的手,柔聲說:「從前的事情委屈了你們,我都知道,今次新帝選妃,便送蘭若入宮吧。」
馮昭儀的母親,馮四夫人大吃一驚。
「長幼有序,這如何使得,大哥家中也有女孩兒……」
馮家大房也是有嫡出女兒的,年歲與馮昭儀相當,還略大兩個月,只是容貌稍稍遜色些許,不過就身份而言,卻要比馮昭儀尊貴的多。
馮四夫人不敢奢望自家愛女入宮為後,但是長房的女兒,皇太后嫡親的侄女,完全是有這個資格的!
馮老夫人滿臉慈祥,搖頭道:「治家之道,最重要的就是一碗水端平,先前四郎替六郎受了那麼大的委屈,又斷了中樞之路,我知道你們難受,必得尋由頭補償你們。」
又提點馮昭儀:「先帝孝期未過,這時候你只能作為嬪御入宮,不過太後娘娘說了,你的位分是這批宮嬪里最高的——九嬪之首的昭儀。新帝龍章鳳姿,你得以侍奉這樣的君主,也是福氣,若能有幸誕下皇長子,有你姑母籌謀幫扶,未嘗不可一望皇后之位。」
馮四夫人被這大餅砸的眼前發暈,只是到底尚有幾分清明,苦澀道:「蘭若雖也是馮家女兒,但到底是庶支出身,皇后之位……」
這話還沒說完,馮老夫人便變了臉色,厲聲斥道:「糊塗!」
「什麼嫡支庶支,不都是我馮家的骨肉?蘭若進了宮,難道太後娘娘便不認這娘家侄女?滿家至親,沒得搞這些個高高低低出來,倒叫長安取笑馮家門風敗壞,兄弟不和!」
再見馮四夫人被訓得不敢抬頭,馮老夫人這才和緩了顏色:「本朝不重后妃出身,崇德皇后、明愨皇后都是二嫁入宮,明愨皇后連官宦家女都不是,父親只是劍南道的一個茶商,這出身也沒礙著人家母儀天下不是?蘭若出身大家,又有太後娘娘在內宮襄助,若是誕下皇子,皇后寶座還不是囊中之物!」
馮四夫人不敢再說什麼掃興的話,唯唯應下。
事實上這事兒也沒有她說話的餘地,馮老夫人選了人出來,宮裡皇太後點了頭,別說是她,連馮四爺都不能違逆。
只是回了自家院落之後,馮四夫人到底心有不安,悄悄叫了心腹陪房過來:「既選了蘭若入宮,長房珠娘必然先已經許了人家,否則傳到外邊去,豈不是叫人覺得馮家輕看天家,不願許嫁嫡支女?你悄悄去打聽,看珠娘究竟許了哪家。」
陪房應了,許久之後來回話:「許給了左監門府上將軍常家的長子為妻。」
晚上丈夫回來,馮四夫人便問他:「左監門府是幹什麼的?」
馮四爺有些詫異的看了妻子一眼:「左監門府主宮城門禁,你問這個做什麼?」
馮四夫人低聲將事情原委同丈夫講了:「你說這裡邊是不是有事兒啊?」
馮四爺身在官場,想的比妻子更遠,只是左右思量,怎麼也猜不透蹊蹺何在,只得勸妻子說:「倒也不必疑神疑鬼,備不住就是太後娘娘求個心安罷了。」
他聲音壓得更低:「先帝沒留下子嗣,娘娘也無所出,新帝又已經登基,娘娘即便有心,又能翻出個什麼浪來?選蘭若進宮,也是想在新帝後宮裡邊安插個人手,若蘭若有了來日,她晚年也有個人陪著排憂解悶。」
馮四夫人哼了一聲,心底怨氣翻湧:「這麼好的餅,娘娘怎麼不給嫡親的侄女吃?珠娘若進宮,必為皇后,何必如蘭若這般苦熬!」
這話一說,馮四爺比誰都難受。
都說是至親骨肉,可長房、三房、六房跟宮裡太后才是一個娘生的,要說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能越過那三家去,他肯定是不信的。
也只能苦笑道:「大抵是新帝年將而立,又是宗室過繼,不與娘娘十分親近,怕直接安排妻室,惹得新帝不悅,傷了母子感情吧,蘭若入宮為昭儀,進可攻,退亦可守。」
說到最後,也不禁黯然起來。
歸根結底,無非是用他的女兒去做棋子,試探帝心深淺罷了。
馮四夫人見狀,也只能往好處想:「蘭若再不濟,總也是馮家女,有太後娘娘在,總不會吃什麼虧,只盼著真如老夫人所言,諸事順遂吧。」
馮四爺無聲的嘆了口氣。
第二日馮四夫人就開始給女兒緊急補課,宮裡皇太后也送了教導的女官前來。
為著庶支出身所蒙受的不平和七年前四房所遭受的委屈,馮蘭若心裡邊也憋著氣,再見大伯母和堂姐珠娘來賀喜時臉上都帶著幾分妒色,恭賀的話也裹挾著酸氣,頗有種揚眉吐氣的得意,倒真是對於入宮后的生活有了幾分憧憬。
她此時的想法很簡單,進宮,得寵,誕下皇子,登上皇后寶座,給阿耶阿娘爭一口氣!
只是想歸想,說出來就是傻子了,這時候嬴政遣退侍從,明刀明槍的問她:想做皇后嗎?
她怎麼可能不吃驚畏懼?
馮蘭若有些不安,唯恐新帝覺得自己依仗皇太后撐腰眼高手低,但要是說不想當皇后——這肯定是假話啊!
妾者,立女也,天下女子,若能為妻室,誰願意低人一等?
她一時躊躇起來,心底不安翻湧,不曾做聲,被握住的那隻手心也不由得生出幾分濕意來。
嬴政淡淡一笑,道:「昭儀,這是朕與你第三次見面,朕覺得你是個聰明人,所以才開門見山的同你說這些。此事朕只會問一次,你最好認真回答——想,還是不想?」
馮蘭若咬了一下嘴唇,定聲道:「想!」
「很好。」
嬴政點點頭,鬆開了她的手:「那朕來告訴你最要緊的一件事,中宮是與天子榮辱與共,而非興慶宮。你明白嗎?」
興慶宮,便是皇太后的居所。
馮蘭若臉色微變,仔細思忖之後,又點頭道:「是,妾身明白。」
「馮家可以送很多個女兒入宮,但皇后只能有一個。」
嬴政道:「你最好是真的明白。」
馮蘭若鄭重其事的屈膝行禮:「陛下,妾身明白。」
嬴政注視著她的面孔,良久之後,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馮蘭若見狀難免心生不安,正待請罪,卻聽他忽然開口:「說一說你入宮前的事,你是怎麼被選進宮的,馮家教了你什麼,進宮之後,太后又對你說了些什麼,事無巨細,一一講給朕聽。」
馮蘭若心下愈發奇怪,只是略一思忖,又不覺得此事會與馮家有何害處,遂將自己得知被選入宮中之後的經歷一一講了。
講到某處,新帝忽然問她:「馮家四房與長房不睦么?」
這事兒原本是馮蘭若淡化掉了的——她不想叫天子覺得自己一開始就在傾訴中摻雜私貨,為替自家張目而指責長房。
當年之事乃是家醜,鬧大了丟臉的是馮家,她跟阿耶阿娘都是馮家的人,脫不了干係的。
只是這時候新帝問了,她便老老實實的回答,將原委講了出來。
嬴政倒因此高看她一眼:「繼續說。」
馮蘭若應聲。
半晌之後,嬴政再度打斷她:「你長房的堂姐,素日里行事如何?」
馮蘭若被他問的一怔,頓了頓,才有些不情願的道:「很周全妥帖。」
嬴政若有所思。
空間里朱元璋「嘖嘖」兩聲:「問題這不就來了嗎?宮裡邊太后是個泥塑菩薩,宮內宮外沒人說她不好,馮家老大在官場上也頗圓滑,養出的女兒從前也一脈相承的行事『周全妥帖』,可怎麼就沒崩住,趕在堂妹被選入宮的時候跟她說酸話?妒忌堂妹有福氣進宮為妃,自己卻只能嫁給臣子,心裡邊不平衡了?」
李元達哼笑道:「只怕妒忌是假,打消四房疑心,叫堂妹高高興興的嫁進宮才是真的。」
劉徹品了品,說:「把『高高興興』四個字換成『傻乎乎』完全不違和啊不違和!」
李世民撫著下頜,不得其解:「可是沒道理啊。皇太后當初能壓著異母弟弟給同母弟弟背鍋,可見不是什麼善茬,事情過去六七年了沒想起來補償人家,這會兒『咣當』一下子良心恢復了?我怎麼這麼不信呢!除非——」
嬴政冷笑著接了下去:「除非在他們看來,進宮根本就是一條死路,馮蘭若就是那個被選中的送死鬼!」
朱元璋唏噓道:「瞧始皇這皇帝當的,孝期二十七天都沒出,頭頂上就一堆幺蛾子,朝臣們不安分,皇太后暗懷鬼胎,過繼一事也是疑影重重……」
李元達跟李世民閑來無事,找了張桌子對坐弈棋:「嗨,小風小浪而已!」
李世民道:「朝臣再不安分,能比六國副本難打?皇太后肚子里的鬼胎就算有二十歲那麼大,擱始皇親媽面前那也就是洒洒水啦!」
嬴政額頭青筋猛地一跳:「這話朕聽著,並不十分高興。」
劉徹幸災樂禍道:「嗨呀,起碼這一局沒人在旁邊幫皇太后拽車輪,你想開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