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虞欽是在搖晃的馬車中醒來,受傷的地方已經被包紮好了,不知用了什麼藥物,竟也不覺得有多疼。
一旁有人察覺到他的清醒,便伸手過來,碰了碰他的額頭:「好些了嗎?」
柔軟細膩的掌心,在一旁陪伴的是隱娘。
隱娘細心地給他捧來了茶杯:「先喝點水。」
虞欽垂首飲下后,緊接著道:「佑延璟跑了,他走得暗道,出口應該是通往東平城西門方向,現在派兵去追尋蹤跡,可能還來得及。」
隱娘根本不關心佑延璟跑沒跑,她看到虞欽被帶回來時,那一身血的蒼白模樣,心臟都快被嚇停了,真是不讓人省心的兄長!
虞欽:「現在戰況如何?」
隱娘見他醒來就是關心正事,絲毫不管自己傷得有多重,無可奈何的同時,也知道虞欽就是這樣一個性子。
「東平城已經被攻下了,萬幸的是,百姓沒有受到太多的影響」隱娘怕他著急,語速極快的說道。
虞欽聽完后:「這輛馬車前往何處?」
隱娘回道:「藥王谷,我們已經上路有一日了。」
虞欽身子動了動,隱娘立即按住他:「你還有傷在身,你想做什麼,吩咐我便是。」
「淮陽呢?」虞欽終於問出了自他醒來后,就一直想著的問題。
隱娘:「整頓叛軍還需要花些時間,再加上要回京城向陛下稟報,身為將軍,他也不能擅離職守,所以淮陽不在這。」
像是怕虞欽難過,隱娘又道:「但是他派了一支親兵跟著我們,小六也隨著我們一起在路上了。」
說罷隱娘推開車窗:「小六,兄長醒了。」
宴小六爽朗的聲音傳來:「真的嗎,太好了,我立刻傳信告知將軍。」
隱娘轉過身來,看見虞欽竟然坐直了身,並同她說:「調車回去。」
隱娘神色微變:「這是怎麼了,再行個三五日就能到藥王谷了。」
虞欽看著自己身上蓋的衣服,正是宴云何身上的披風,上面還殘留著那個人的氣息。
他甚至能想象到,宴云何是如何送他離開的。
只是這一回,他沒等他醒來。
「我得回去。」虞欽認真道。
隱娘摸了摸胳膊,彷彿想到了前幾日宴云何乾的那些事情,又開始毛骨悚然了:「兄長,我勸你不要。」
虞欽摸著那件披風:「他很生氣嗎?」
「與其說生氣,不如說發瘋更貼切吧。」隱娘小聲道。
見虞欽望向她,叫她繼續說的模樣,隱娘只好道:「你不知道,他那天跟瘋了一樣。先是幾乎殺光了簡九的親信,後來又把吳王剩下的孩子都提到了自己面前,逼問他們世子府里是否有暗道。」
「哪怕吳王已死,但陛下尚未削去他的爵位,那些人仍算王子王孫,他竟然……」
「他做了什麼?」虞欽著急問道。
隱娘:「他把那個繼任世子雙手雙腳都給敲斷了,以刑逼問。」
見虞欽面露憂色,隱娘的聲音越來越小:「我想淮陽回京以後,日子應該不太好過。他現在本就是陛下眼前的紅人,多的是人盯著他,何況他對繼任世子動刑,往大了說,這是以下犯上,蔑視天家的罪名。」
說不準這次平叛不但無功,還因此降罪。
「他甚至命人將簡九的屍體挫骨揚灰,又叫人去追佑延璟,生死不論。」
虞欽頭疼道:「你們都沒有勸他嗎?」
隱娘冤枉道:「我們勸過啊,但是淮陽哪裡是聽勸的人,你那時候仍在昏迷,誰都阻止不了他!」
虞欽再次想要嘗試起身:「那現在更應該讓我回去!」
隱娘:「就算能回去,你覺得外面那支親兵只是單純護送我們嗎,那也是看管我們的。現在你傷成這樣,我又武藝不精,周大夫只懂醫術,別說其他親兵了,光是宴小六我們都贏不了。」
虞欽臉色難看地躺在那處,明知道宴云何在失控,卻沒辦法阻止,只能在這無計可施,心急如焚。
那時候在暗道里,他就應該堅持得久一些,摸著腰腹上已經包紮好的繃帶:「是周大夫給我治療的嗎?」
「當然,那個先趕過來的軍醫給你把脈以後,就說你失血過多,脈搏已經停了。」隱娘回想起當時的兵荒馬亂:「還好周大夫來得及時,不然我看你要真出了什麼事,淮陽也得活不下去。」
想到那時的情景,隱娘頗覺動容:「你不知道,你脈搏停的那會,淮陽看著就好像天都塌了,只知道抱著你哭,旁人說了什麼根本聽不見。」
「我都不知道一個男人能有這麼多的眼淚,哭的跟個小孩一樣。」隱娘都有些心疼了:「兄長,你說說你,以後能不能別再讓我們這麼擔心了。」
虞欽僵了許久,最後才緩緩收緊了雙手:「是我錯了。」
隱娘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在你這傷只是看著嚇人,周大夫給你換過血后……」
說完隱娘突然嘴唇緊閉,像是漏了天大的秘密。
虞欽敏銳地發覺了:「繼續說。」
隱娘有點想去馬車外了,怎麼還在病中的虞欽,氣勢都如此之強。
「因為需要血液相融之人換血,你那會情況太過緊急,我與你的也對不上,淮陽的倒是對上了,周大夫說是要多尋幾個人,只是人越多,風險越大,所以只有淮陽一人給你換的血。」
「把你送回藥王谷的時候,我覺得他臉色比你還差。」隱娘忍不住道:「他不讓我跟你說來著。」
「他自己傷還未痊癒,怎能給我換血!」虞欽臉都急白了。
隱娘:「周大夫也這麼說,但淮陽執意如此,周大夫拗不過他,只能照辦了。」
虞欽:「不行,我得回去!」
隱娘再次按住他,從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這是淮陽給你的,說你到時醒來后鬧著要回去的話,就讓你打開看看。」
虞欽想看信,又怕看信。
他拆了信封,展開信紙,上面只有簡略的四個字。
虞欽,聽話。
他久久地注視著上面的字跡,沉默不語。
隱娘看著虞欽這個模樣,又覺得有些可憐:「淮陽定不忍心氣你太久,你不必太擔心。」
「這回不一樣。」虞欽搖了搖頭,他撐著身子,順著打開的車窗,望向來時的方向:「他是真的生氣了。」
……
宴云何回到京城那日,連宮裡也沒能進去,就被趕回府中思過。
他在東平里肆無忌憚的行事,早在他回京路上,就被多人上書彈劾,成景帝倒也沒真將他如何,就是讓他回府思過。
宴云何自己沒覺得有什麼,宴夫人卻哭了一場,只因他身上帶傷,又瘦脫了相。
現在不但無功,還招來了過,宴夫人心都快疼碎了。
宴云何安撫自己的母親,說陛下不會真的罰他。現在回府思過也好,可以好好修養身體。
宴夫人:「兒啊,實在不行咱們就辭官吧,你把永安侯的爵位給襲了,在京城裡安安穩穩地活著,不也挺好的嗎?」
宴云何笑而不語,宴夫人知道孩子大了,有自己主意,她勸也勸不動,只能每日變著法子地給宴云何燉湯做菜,試圖將宴云何瘦掉的肉,再通過食療補回來。
宋文在宴云何到京城之前已經回了永安侯府,再次成了那個忙忙碌碌的小長隨。
關於虞欽在藥王谷的日常,他記載了一整個小冊子。
本來呈給宴云何,以為對方看了會高興,結果宴云何冊子是收下了,但也沒有要看的意思。
宋文雖然覺得不對,但也沒敢多問。
他又把皇城司送過來的信整理好遞上去,宴云何仍是那個模樣,把信都收進了塌上的暗櫃中。
這下宋文明白了,這絕對又是吵架了,這次比上一回還嚴重。
他看著宴云何:「看大人這個模樣,想必皇城司新到的那些信,我也不必去取了。」
宴云何手裡拿著打發時間的兵書,眼也不抬道:「去拿。」
宋文:「大人又不看,何苦叫小的跑來跑去。」
宴云何抬起書卷,給了宋文一下:「我可以不看,但你不能不拿!」
宋文摸了摸被敲的腦門:「大人就不回信嗎?萬一有什麼要緊事呢?」
宴云何重新將書卷放回眼前:「若是有,隱娘會另行通知我。」
宋文:「你就不好奇虞大人究竟給你寫了什麼嗎?」
宴云何沒說話,宋文撇撇嘴,起身出去了。
等他把夫人精心熬煮了許久的雞湯端來時,就發現宴云何手裡握了許久的兵書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封剛從皇城司拿回來的信。
宴云何面無表情地看了許久,合上后塞回信封中。
放回暗櫃,拿起兵書沒多久,又見他不受控制般重新取出一封,拆開來細細看。
宋文心道,還說不看,要真不看做什麼要放床頭櫃里,還不是為了方便隨時隨地去拿。
明明想念得不行,卻死忍著不回信,這又是在做甚?
宋文把雞湯端進去后,回到自己房間里,提筆道:隱姑娘,好久不見,不知你在藥王谷過得如何,是否有吃好穿暖。
宋文紅著臉絮絮叨叨寫上了許多關心之語,最後才在末尾補上一句。
大人很好,信都收到了,已閱。
數日後,隱娘收到了宋文的回信,忍著耐心看到結尾那可憐的,簡短的,毫無信息的一句話,險些捏碎了手裡的信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