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一處死地

第四十九章 一處死地

放晴多日的天空,落下一場小雨,淅淅瀝瀝。

天街小雨潤如酥。

李家祖宅,庭院一側的開闊處,地下打樁,立起一片高低不平、間隔不一的木頭樁。

涼爽細雨里,赤膊少年以腰為軸,出步落腳,按照某種規律,輾轉於木樁之上,猶如貓行,輕靈,沉著,穩固。

布滿血痂的身體在落雨滋潤下,煥發出彷如即將蛻繭的磅礴生機。

手上亦是不閑著,一拳一拳轟出,不快,卻穩。

嗖!

一粒豆子從屋檐下射出,擊中少年的左腿,少年身影一頓,動作不停,如腳下生根。

屋檐下的白衣少女雖然臉上不動聲色,實則心頭有著一抹佩服,她不知道旁人將站樁練到這種程度,需要多久,少年只用了五天。

她當年用了三個月。

當然,她那時年紀很小,腳下無力。

白衣少女隱隱感覺,這個少年頗有武道天資,也就是根骨不錯,但是具體有多好,她也說不上來,沒有參照,她只能拿幼時的自己作比較。

更讓白衣少女心服口服的是,少年真的堅持下來了,在不藉助葯浴幫襯下,硬生生扛住皮開肉綻、傷口抹鹽的痛楚,自始至終沒有喊過一個痛字。

只在夜間的時候,以白衣少女的耳力,能夠聽見南廂房裡傳出的陣陣倒嗦涼氣的聲音。

一個執拗倔強的少年。

甚至不願將那種慘痛模樣表露於人前。

與他溫和可親的樣貌,大相徑庭。

顏昭韞內心糾結,踱步於屋檐之下,許久之後,終究緩緩開口道:「注意氣息,你的腳下是很穩,但是切記「樁」,不是落地生根的樁,拳樁遊走,應當自忘其身,任意浮沉,飄然若凌雲,是「足為地關生命扉」的真意,寓樁於拳,靜之為樁,動之為拳,拳樁合一。」

拳樁,不是地下那個樁,地下木樁,只是一個落腳點而已。

院子里的樁是少年自行做主打的,說是自己愚笨,沒有實物參照,怕走錯了。

顏昭韞倒也想找找他的錯誤,卻是真沒有找到。

這套拳樁如何遊走,白衣少女只教過一遍。

「我下面教你一段呼吸吐納的口訣,你記下來,配合日常練功使用……」

少年點頭,動作仍然不停,只是豎起耳朵。

少年當下並未意識到,這次的教授如以往有何不同,更不知道,在顏昭韞開口的那一息,此地雨水垂落的速度,些許凝滯。

口訣不長,僅有五十六字。

顏昭韞說完后,輕聲補充一句,「這個口訣你心裡記住就行,不可留於紙上,也別道於外人聽。」

李晏清正色道:「顏姑娘放心,規矩我懂,你教我的東西我絕不外傳。」

昨日,出門批殃榜時,少年在馬車向林雲打聽了一下,他們平日練武是如何練的,得到的答案讓少年眼中含淚,但是也明白了,顏姑娘教授的方法,與眾不同。

顏昭韞微微頷首,沒有再說什麼。

木樁上,少年一邊走拳,一邊牢牢記住那段口訣,並開始體會其中奧義,漸漸地,口鼻間的氣息不再絮亂,呈現出一種時而悠長,時而急促的古怪規律。

此時少年倒沒有察覺太大異樣,只是覺得身體輕鬆了一些,落拳時,彷彿真有種「心動意起,意起氣隨,氣隨勁至」的酣暢淋漓之感。

隔日,當再練習貼山靠時,少年才終於發現這段口訣,或者說這套呼吸吐納之法的神奇之處,堪比酷刑的貼山靠,一個時辰靠完,身上的血痂盡數掉落,少年竟然感覺仍有餘力,再靠半個時辰也能挺住似的。

但是少年仍然不懂得,這段口訣所代表的深層含義。

放在任何宗門,非內門,甚至是核心弟子,不可傳。

少年只覺得顏姑娘人真好,雖然教他練武的時候略顯冷漠,但是心真的挺熱乎,連這般神奇口訣都願意教給他。

少年想著,那今日便多靠半個時辰吧。

砰!

終於鼓起勇氣敢看大哥練功的李小妹,猶如活見了鬼樣,驚嚇道:「我大哥這是魔怔了吧,怎麼還練?!」

李二直接喊道:「大哥,還要練?」

李晏清暢意笑道:「無妨,感覺還能練一會兒,索性無事,那就練會兒唄。」

西廂房裡,盤膝在木板床上打坐療傷的白衣少女,嘴角揚起一抹弧度。

————

安饒郡。

郡城的規模氣概,自然遠超縣城,比起烏落城,安饒郡的城區範圍大出十倍不止。

郡城北城,有一座虎威鏢局,坐北朝南,佔地十畝,氣勢不俗。

尋常百姓只道是一家做正經行道的護貨鏢局,平日里有些個重要物件需要寄往別處,也會登門談買賣,會受到熱情款待。

唯有在轄區內撈偏門生意的人才知道,虎威鏢局不過是明面上的一個幌子,雖然生意照做,但是坐鎮此地的三頭老虎,絕不靠這個發財。

此地,實際上是縱橫安饒郡十幾縣地界的一個組織,季虎會的大本營。

入夜時分。

鏢局內院的一間雅室里,燭火通明。

風塵僕僕的瘦虎郭順,剛從烏落城乘船回來,進門直奔雕工精美的茶桌,灌下一大杯涼茶,還笑著罵罵咧咧了一句,「這天兒真是他娘的越來越熱了。」

茶桌旁坐著兩個中年男人。

一個發腮發福明顯,肉頭肉腦,富家翁打扮,名叫劉趁意,號智虎。

這劉趁意十年前還是個清瘦的落魄書生,有秀才之名,只是鄉試三次未過,他倒不像有些一根筋,如此想不開,啃書啃到四旬五旬還在啃,那樣即便中了進士,朝廷給封了官,又能快活幾年?

仗著腦子活泛,點子多,劉趁意乾脆棄了書箱,混入綠林,想著那些莽人想要打拚出一片天地,不得需要有人替他們動動腦子?畢竟這種事物他們本身沒有。

倒還真叫劉趁意遇到一個,對他很是仰仗。

便是此時坐在對門的上首位之人,絡腮鬍須,面帶幾分威嚴和煞氣,膀大腰圓,名叫沉璜,號狂虎。

這沉璜早些年不過是安陽江里的一名渡夫,其發跡之事頗為幾分傳奇色彩,據說某日照舊在江上擺渡,驀然瞥見江里有個漂子,官府對此是有賞錢的,雖然害怕,卻是不願錯過,便划船過去將漂子撈起。

哪想人還沒有死透,沉璜見此人衣著不凡,生出些想法,帶回家裡伺候了幾日。果不其然,等到對方傷愈之後,為報答沉璜的救命恩情,給了他一本拳譜。

此後沉璜便開始一飛衝天,在郡城碼頭打出赫赫威名,遇到劉趁意后,更是如虎添翼,之後又結交到祖上世代經商的郭順,三人義結金蘭,短短几年時間,便造就出一個偌大的季虎會。

劉趁意揉搓著晚上吃得太飽,有些發脹的圓鼓肚皮,道:「三弟,如何了,烏落城那邊的具體形勢?」

郭順一屁股坐下后,手撐桌面,探長脖子,壓低嗓音道:「大哥,二哥,我走衙門的關係,打聽清楚了,果真如人寶所說,城裡最近多了幾個很扎眼,一看就不同尋常的人物。」

事情再一次被證實,智虎劉趁意和狂虎沉璜,皆是喜不自禁。

尤其是作為老大的沉璜,當即大手一揮,厲聲道:「咱們有人寶這個人無我有的手段,能夠先人一步,這個天大機緣,一定要得到!」

他太懂得機緣的可貴之處,他這一輩子,僅靠一個機緣便徹底改變人生,從無人瞧得起的渡夫,變成如今威震郡城十數縣的狂虎,在很多地方,他狂虎的一個名號便是規矩。

劉趁意一如往常謹慎,向郭順完完本本打聽完情況后,面露棘手之色。

「要按三弟所言,這些人怕是來頭甚大,本事非凡,可能如大哥一般,並非咱們俗世之人。」

沉璜聽到此處,長居高位營造出的不怒自威的臉上,頗有幾分傲色。..

劉趁意繼續說道:「就算咱們能夠搶佔先機,對面這種有修為在身的人,凡事也很難說,若是咱們取了機緣,卻被他們堵住呢?咱們不能就這樣乾等著,真要想獲得這份天大機緣,還得主動行事,我有個想法。」

頓了頓,劉趁意看向左右,臉上浮現出一抹狠厲,「找機會咱們先除掉幾個,如果運氣夠好,說不定能全部除掉!」

郭順驚訝道:「二哥,你自己都說了,這些人可能不是世俗之人,有修為在身,連大哥……或許都一定是對手,怎麼除?」

沉璜略有不滿,碰都沒碰上,你咋知道我不是對手?

不過他莽歸莽,心裡的危機意識還是有的,知道自己一個九品武夫,在俗世世界是可以橫著走,但在修行世界里,僅是最末端的存在。

當下並未出聲。

劉趁意突然嘿嘿一笑,「大哥,三弟,你們莫要忘了,忘憂河裡有一處死地,這些外鄉人可不知道,退一萬步說就算知道了,我料想他們仗著藝高人膽大,怕是也不會忌憚闖一闖,咱們只要利用好這種高手自負的心理,製造點祥瑞出來,像是寶物出世,把他們引過去就行。」

沉璜摸著鼻子,眼神明亮,當真是個好點子。

郭順則是皺起眉頭,他想要機緣不假,卻不想害人。

那處死地,反正普通人下去,就沒有活著上來的,他們季虎會曾經想著探索過,十六個人下去,浮上來的全是屍體,死得那叫一個乾脆利落,關鍵屍體上毫無傷勢,找郎中瞧過,也瞧不出任何端倪,完全不知道是如何死的,端是詭異。

哪怕是有修為在身的人,怕是也凶多吉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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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斬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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