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河濤起
日暮，天邊最後一縷霞光隱沒不見。
燈籠高掛、人聲鼎沸的碼頭上，李晏清遠離人群聚集地，位於一處角落，扶桿而立，腳下石台下方，便是逐漸墨染般的忘憂河水。
那些開闊地帶全是人，人群後方停滿馬車。
形形色色的人，主要分成兩撥。
穿粗布麻衫的人，聽聞有和他們身份地位差不離的人，在忘憂河中拾到寶貝，賣出八百兩紋銀的天價，一朝暴富，便屁顛屁顛跑過來，也想逢一逢大運。
穿綾羅綢緞的人，皆是出自城中大戶，清楚碼頭勢力和格局，未必對寶物生出覬覦之心，只是這座小城實在是鮮有新鮮事，驀然聽說有寶物出世，其內心感受，與犄角旮旯的小山村裡來了一個大戲班，山野村民的感受並無不同。
遺憾的是，烏泱泱的人都只能遠遠觀望，有心下河，卻是沒有船隻，隨著夜幕拉開，能看見的光景就更少，不過是那處月牙灣里密集的燈火罷了。
李二這時心裡就非常舒坦。
他們兄妹在此從天明等到天黑，豈能白等？
夜晚渡河，陰柔少年可用不上船。
但凡是條河，總是不缺鬼的，尤其忘憂河哪怕是在安陽江的分支里，也算是一條大河，哪年不得死上個二三十人？
有淹死的，有投河的，也有遭人黑手，沉河的。
陰柔少年不是特別在乎錢，只是覺得大哥有心採摘一兩朵玉蓮，送給顏姑娘這個主意，不壞。
這是其一。
其二，陰柔少年得為修行資源而努力，玉蓮既然是個寶物，說不定能拿來換取他所需要的修行資源。
「大哥，動手嗎？又沒啥，現在城裡誰不知道咱們有點道行。」
李晏清倒不是在乎這個，雖然少年並不喜歡出風頭，但是八百兩一朵的玉蓮擺在眼前，容不得他不喜歡。此刻窮盡目力，眺望月牙灣里的密集燈火，搖搖晃晃的，有些還撞在一起，感覺出事了。
「那邊好像打起來了。」
「啊？」
驀然聽大哥這麼一說，李二和李小妹全都極目望去，只是距離委實太遠，根本看不真切。
李小妹眨眼道：「大哥，怎麼感覺你練武之後，不光力氣變大，跑得更快，眼神也變好了。」
李晏清笑道：「是嗎？」
李二道：「沒點變化，那折騰死人的玩意兒，練個屁啊。」
「我派只小鬼過去瞅瞅。」
借用大哥肉身後，李二右臂一抖，掌心出現一條凌厲光鞭，猛然向忘憂河裡抽去，在此過程中，光鞭極速延長，悄無聲息入水之前，已經足有二里地。
李二手腕轉動，握著光鞭在河裡水攪啊攪的，「嚯，陳叔誠不欺我啊，忘憂河裡的這些魚，幾代人也吃不絕。」
李晏清詫異，「這你都知道？」
「魚既然是活的，自然有魂，有魂我就能拘。」
李小妹突然道：「二哥，那你用拘魂鞭打魚不是極為厲害？把魚兒的魂都拘了，它們是不是就該浮起來了？」
李二用左手一拍大腿，「對呀，我咋沒有想到，小妹你也不笨嗎，看來咱們日後不用愁魚吃了。」
李晏清潑了盆冷水道：「首先你得有條船。」
拘魂鞭只能拘魂，可扯不回有形之物。
李二一陣無語，好像也是，驀然轉動的手腕停住，陰柔少年說了聲「有了」，繼而右臂就好像釣魚似的，向上猛然提起，光鞭躍出水面，飛速回縮。
「大仙饒命，大仙饒命！」
光鞭之上，赫然束縛著一隻通體烏青、身形萎縮如猴子，長發披散的水鬼。
當然，旁人看不見，否則就這副尊容，李小妹非得嚇壞不可。
水鬼被拘魂鞭拉到石台上后，當即跪地磕頭，顫抖不已，害怕鬼生就此交代，知道遭遇高人了。
李二抬起左掌，掐出一個古怪指決，一道光符很快成形，隔空印在水鬼額頭之上。
水鬼哪裡敢反抗，生生受下后，頓時有種明悟，它的魂飛魄散，只在此人一念之間。
雖然無心，亦有戚戚焉。
李二施完侍魂印后，命令道：「你即刻去打探一下那有一堆船的地方，看看發出何事了。」
水鬼恭敬道：「是。」
李晏清望向李二插話道：「二弟，問問它，那河底到底什麼情況。」
李二瞥向地面，重複了一遍大哥的話。
水鬼戰戰兢兢道：「大仙說的可是忘憂河最深處？那地方恕小的也不清楚，小的道行低微，實在不敢靠近，只知道那地方非常危險，周遭是一片死地，連魚蝦都沒有。」
李二皺了皺眉，把水鬼的話轉述給大哥和小妹。
水鬼倒是有些納悶，小心翼翼左右望去，也沒見有其他人啊。卻是不敢多想，大仙的手段，自然不是它能看透的。
李晏清想過那地方除去深外，可能還存在一定危險，但也委實沒想到連鬼都不敢靠近。
「二弟，這隻鬼實力如何？」
「很差，一隻鬼魂而已。」
「河裡可有更厲害的鬼？」
「有肯定是有的，待會找找。」
李二已然明白大哥意思，一腳踹出，對面水鬼嗖一下鑽進水裡，跑得飛快。
僅幾十息時間，水鬼返回，跪地稟報道：「大仙，那邊打起來了，死了好幾個人。」
搞出禍事了。
李家兄妹想想后，卻也並未覺得太過意外。
漕運碼頭這裡的情況，他們十分了解，平日里兩家商號因為一筆買賣起紛爭，引發百人械鬥的事情，屢見不鮮。如今那片水面所有商號齊聚，圖謀的還是寶物，不鬧出亂子才怪。
李晏清嘆息一聲，道：「看來衙門的人就快來了，咱們等等吧。」
大約半炷香后，衙門的差吏趕到。
船對於他們來說不是問題，碼頭還有幾艘外來的大樓船停泊，那些外鄉人哪敢摻和本地人爭奪寶物的事情？衙門直接徵用。
李家兄妹向著人群聚集地走去。
某種程度上講，他們也算半個衙門中人，執劍堂那邊亦有幾分薄面，縣衙更不用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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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東，雅宅。
後花園，八角涼亭里，茗香四溢。
張緒風屏退管家后，望向對面，笑道：「冰晶玉蓮，想不到烏落城裡還有這種玩意，牛鼻子老道你煉丹需要嗎？」
謝秋弛沒有回話，右手掐指，拇指飛躍於其餘四指指結處，片刻之後，挑眉道：「可以拿來煉製幾樣低階丹藥，不過，老道我今晚不宜出門。」
「哦？」張緒風玩味道：「那你去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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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天香客棧。
天字一號。
雕工精美的茶桌旁，神情冷峻的年輕男子，手持一把古拙素雅，唯有劍柄處懸有一條紅色劍穗的長劍，獃獃入神，視線停留於冷冽劍身之上，一個極小的豁口處。
「公子。」
門外傳來聲音。
孟青蟾微微蹙眉，冷漠道：「何事？」
輕柔女聲回道：「城中盛傳忘憂河裡有寶物出世，我想公子或許有些興趣。」
「寶物？」孟青蟾沉吟少許，道：「進來。」
外人只道是這二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一對，宗門亦是這種想法，擔心年輕弟子追逐兒女情長，荒廢修行，不如給他們分配一個美人，長伴身側，隨時伺候，以便不再他想，專心修行。
殊不知眼前這二人，表面看起來形影不離，私下裡，男子曾定下「無事不準打攪」的規矩。
綠蕪來到茶桌旁三尺距離，停下腳步，斂衽一禮后，講述原委。
孟青蟾思忖道：「冰晶玉蓮，如果我所記不錯，此物有幾分補氣和療傷效果。」
綠蕪頷首，「正是，且這冰晶玉蓮，通常成片生於一汪寒潭之中。」
孟青蟾眼眸微亮，嘴裡念叨著「成片」二字。
東西一般，勉強算得上天材地寶一類，不過如果成片，用數量來彌補，倒也值得走一趟。
對於綠蕪的話，孟青蟾不疑有他，在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上，少女所知遠勝於他，這也是他願意將少女帶在身邊的原因之一。
但也僅限於帶在身邊。
他孟青蟾所要追逐的大道，豈是女人可以耽誤的？
宗門長輩未免有些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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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悅來酒樓。
二樓臨窗一桌，正在高談闊論，所言之事正是漕運碼頭的寶物出世，各種細節十分詳盡，彷彿親眼所見。
一名衣冠楚楚的俊逸男子，離開自身坐席，踱步走近，作揖行禮道：「幾位兄台好，在下有禮了，敢問幾位兄台，剛剛所說的寶物，可是叫冰晶玉蓮？」
幾人皆是楞了楞后，各自拱拱手，算作回過禮。
其中一人道：「沒錯。」
許知行疑惑道：「這不對呀，冰晶玉蓮應該生長於寒地，烏落城……」
俊逸男子說到此處，下意識望向窗口，如今這天氣，此地晚風都帶著股溫熱。
還是那人回話道：「聽你口音是外鄉人吧，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寶物是從河底浮上來的，那地方深不可測，是忘憂河裡的一處死地，過去想探明的人，沒有一個如願，全成了漂子，那麼深的地方，能不冷嗎？」
許知行恍然，這倒是說得通，行禮道：「多謝兄台賜教。」
約莫是「賜教」二字取到作用，對方掃視左右，挺起胸板道：「我的消息，絕對可靠，今日截止目前，已經撈起三朵玉蓮，河底必然還有更多，可惜啊，無人敢下去，畢竟寶物再好，也要有命拿。」
許知行笑著再行一禮，告辭離去，心想那可未必。.c
蓮，出淤泥而不染。
書院里的不少夫子和同窗都喜歡，且這冰晶玉蓮能夠長期存放，回京之後作為伴手禮，既有份量又不落俗套，尤為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