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格麗特的憂鬱

瑪格麗特的憂鬱

薩克森的瑪格麗特公主,做為奧地利親王卡爾·路德維希的妻子,很是得到了奧地利皇后陛下的喜愛。

出身不夠高貴,因而總是處在被詬病血統的尷尬境地的伊麗莎白皇后,對這位嬌小可愛的弟媳婦倒出人意料的親近。大概是因為瑪格麗特公主的容顏不如夏洛特公主的外貌那麼咄咄逼人,並且性情溫和的緣故吧。在個人氣質上,瑪格麗特公主要溫婉得多,卡爾·路德維希雖然並不特別喜歡這個年方18歲的妻子,卻對她無可挑剔。茜茜與卡爾·路德維希之間的青梅竹馬關係,也使得她相當看重瑪格麗特。

伊麗莎白皇后這次懷孕備受重視,騎馬、外出統統不能,只能無聊的待在霍夫堡宮。瑪格麗特王妃常常來陪皇后。懷孕的女人總是比較脆弱,更不要說,作為丈夫的男人,有更加重要的國家大事需要去考慮,根本沒有太多時間能夠陪伴妻子。

「陛下今天想聽哪本書呢?」瑪格麗特的聲音沉靜,聲調平和,是個很好的朗誦者。

「海涅吧。」伊麗莎白皇后懶洋洋的吐出細細的幾個字。德語儘管口感硬朗,但詩歌這種藝術,無論用什麼語言念出來,都應該是極為優美的。

「好的。」瑪格麗特王妃含笑應道。關於尊貴的皇后陛下十二萬分推崇海涅一事,早就舉國皆知了。

「我最近看到愛爾菲們

騎馬走過月下的森林;

我聽到她們吹起號角,

我聽到她們鈴兒的聲音。

她們的白色小馬長著

金色的鹿角,行色匆匆

飛馳而去,就像天鵝

成群結隊地掠過空中。

女王微笑著向我點頭,

微笑著,馳過我的身旁。

是在預告我將有新戀,

還是預告我將要死亡?」

這首詩出自海涅的《新春曲》,每一節都精美絕倫。很久以前伊麗莎曾經讀到過中文譯本,而現在聽到純美的德文朗讀版,更有一種別樣的優雅。詩歌本身是一種極為美妙的藝術形式,在任何語言中,都具有音樂般的韻律。

而作為古典浪漫主義最後的代言人,**的同情者,海因里希·海涅則是以流亡者的身份,安葬在巴黎。這不得不說是時代的悲劇。

「是不是有點太過憂鬱了?」瑪格麗特不安的看了看皇后。

伊麗莎白微笑著說:「怎麼會呢?海涅的詩總是那麼優美,」蹙著眉想了想:「有人說海涅的詩其實並不僅僅只有表面一層含義,不過呢,我們用不著研究的那麼深入。」

「聽說海涅在巴黎病了很久,而且死後都不能安葬在家鄉。」

伊麗莎白緩緩點頭:「我本想瞧瞧是否有辦法讓普魯士國王赦免海因里希·海涅,好讓他能夠在家鄉下葬……其實巴黎也不錯,比柏林或者杜塞爾多夫好很多。」逝者長已矣,永留巴黎未必不是詩人的心愿。巴黎可算歐洲大陸上最開放的城市,即使被封建國家和資本主義國家都反感的**思想的先驅者,也能在巴黎找到棲身之地。這大概也屬於拿破崙三世的改革帶來的好處之一。

瑪格麗特莞爾一笑:「陛下真是體貼入微。」這樣的話很能算是阿諛,只是從瑪格麗特口中說出來,相當受用。

「瑪格麗特,前一陣子你跟卡爾回薩克森,有什麼好玩的事情嗎?快告訴我。」懷著一種偷窺他人生活的惡趣味,伊麗莎白偶爾會引誘單純的瑪格麗特透露一些個人**——並不僅僅只對卡爾·路德維希與瑪格麗特之間的敢情有興趣。伊莉莎這完美冒牌公主,基本上對這具身體的幼年生活全無印象,藉由瑪格麗特公主的回憶,勉強填補些空白。

十九世紀前期的宮廷生活,畢竟還是誘人的。

層層疊疊的漂亮裙子;數不清的玩具、洋娃娃;房間里永遠都有美味的蛋糕;床單永遠是潔白柔軟的……還有什麼?貴族家庭的人際關係也不都是冷淡的,也有快樂的時候,他們的煩惱跟平民不一樣,這常常會使得伊莉莎覺得很驚奇。

「噢,陛下,薩克森還是那樣,平靜,祥和,無聊。」

「怎麼會無聊呢?你的那些兄弟姐妹們呢?我很喜歡你的姐姐瑪利亞,她也在嗎?」薩克森的瑪利亞公主應該算是所有德意志國家中最特立獨行的一個了。要說我們的伊麗莎白公主是溫和的別緻的話,瑪利亞就是那種堪稱另類的激進。她比瑪格麗特大7歲,今年也不過才25歲,要是在21世紀,正是最青春最美麗的年紀。這位德意志小邦的公主自從幾年前寡居之後,便再也不考慮結婚一事,轉而陷入了「每日跟不同男女鬼混」的狀態。

實際上,瑪利亞公主做的事情跟伊麗莎白做的某些事情性質是一樣的,只是伊麗莎白皇后從不自己親自動手,頂多在記者面前做做樣子,瑪利亞則是親歷親為,打理一家孤兒院以及在精神病院里護理病人。

「瑪利亞……」瑪格麗特素來愛潔,總覺得姐姐的日常生活儘是接觸到一些不潔的事物。「她很好,她又開了一間新的孤兒院,這次是新教的教會支持的。」

伊麗莎白大樂:「薩克森的紅衣主教沒有氣得發瘋嗎?」薩克森與巴伐利亞相似,都是天主教與新教並存的國家,然而王室是天主教徒。瑪利亞主持一間隸屬天主教會下的孤兒院不足為奇,但是能讓新教也興建一所孤兒院並交給公主主持,這可不是紅衣主教樂意看到的。

瑪格麗特也笑了:「紅衣主教很不愛看到瑪利亞跟新教的主教在一起,不過您也知道,瑪利亞可不會聽他擺布的。」

跟瑪利亞相比,同樣是M打頭的瑪格麗特就完全是另外一個類型的女孩——她只有18歲,在21世紀正是似懂非懂的最好青春年華。她羞怯、溫柔,很容易被人影響——被強勢的性格影響,比如她眼前的伊麗莎白皇后,比如她的丈夫卡爾·路德維希,比如婆婆索菲太后。

母性是所有人類女性的共性與天性,伊麗莎白不能跟自己的姐妹們住在一起,對個性溫柔的瑪格麗特格外照顧,本身就是極其自然的。

「瑪利亞實在是個很好的女人。」很顯然這位王室公主獲得了奧地利皇后的一定好感。這時代雖然是封建社會的最後繁華時代,但是在社會多樣性上遠遠不及一百多年以後的時代。在這樣以血統為社會通行證的年代,能出現瑪利亞公主這樣致力於慈善事業的貴族,實在很是驚喜。

伊莉莎儘管也做了很多福利事業,不過她卻拋棄了自己的社會主義特性,從來不肯事必躬親的去做事。當然在這一點上我們不能責怪她,她還有另外的事情需要去關注——可能更為重要,但是也不一定,這取決於各人衡量價值的標準線為何。

「噢,您可別這麼說,媽媽可是很不高興呢。」瑪格麗特唯恐招致婆婆的不悅。

「你是說索菲太后嗎?她可不是你的媽媽,怕什麼?」伊麗莎白不以為然。她在手中畫板上寫了幾個單詞,「自由、平等、博愛」。「親愛的瑪格麗特,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瑪格麗特有點心驚膽跳:這句口號的記錄並不是很好。

「東方賢者曾經說過,真理無需諱言,應當勇敢的正視它。即使真理出自於我們不想看見的革命時期。」伊麗莎白時不時的教導年輕弟媳,諄諄善誘誨人不倦,「別的不去說它,就說在我們這個家庭中,『自由』,是說在一定的條件下,你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平等』,是說每個人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博愛』,這個問題複雜點,大體上是說愛他人,愛眾生,但是避免傷害到自己。莎士比亞也說了,『愛所有人,信任少許人,勿傷任何人』,雖然我很不願意說,莎士比亞這是一種強者的開放型的心態,對我們女人來說,改成『愛一部分人,信任少許人,勿使自己受他人傷害』更有效一點。」

瑪格麗特非常不確定的說:「陛下,您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索菲太后的話,不必太在意。」伊麗莎白做了一個極為簡短的總結。

****

大概是因為這個時代的醫學力量仍然細弱,又或者是血統本身有瑕疵,更可能是因為錦衣玉食也不能做到超前於時代的事情,即使貴為王室,嬰幼兒的死亡率乃至少年的死亡率,都跟其他同齡平民的死亡率沒有太大差距。在卡爾-路德維希與維克托之間,索菲女親王痛失一男一女兩名幼子,索菲也有早夭的弟妹,在沒有抗生素的年代,年輕人很容易因為一些不起眼的小病而死去。

瑪格麗特王子妃病了。

起初誰也不認為一場小小的感冒會引起什麼糟糕的後果,就是伊麗莎白皇后聽聞弟媳生病,也不過只派人看望,並叮囑「好好休息」,不曾想到其他的。

就連病人自己也沒想太多。

瑪格麗特給皇后寫了幾封信,其中一封信中幽幽提及丈夫,「敬愛的皇后陛下:請原諒我最近沒有辦法為您讀書,感冒雖然好了,但是總覺得昏昏沉沉的。媽媽說可能是懷孕了,因此召了醫生來,可惜並不是。這很讓媽媽不高興,我也很難過。噢,親愛的陛下,我多想能有個孩子啊,能有個像小索菲亞那麼可愛的孩子,我跟卡爾的孩子,那該有多好!也許,有了孩子以後,卡爾會對我好一點……不,並不是說卡爾對我不好,您知道他一向是那麼溫柔體貼,然而我總覺得,那份體貼的背後是遙不可及的疏離。有時候我很難過,真的。有了孩子一定會不同的,您也這麼想的,對嗎?您恭敬的瑪姬。」

對於這一點……茜茜也不是全然沒有覺察的,青梅竹馬的青年王子不曾懷恨哥哥搶走了自己的愛人,但始終總是有芥蒂的,因而對妻子也感覺冷淡。瑪格麗特是單純,但並不愚蠢,不可能絲毫不察。

想了很久,伊麗莎白皇后給自己喜愛的弟媳回了信,「我最親愛的瑪格麗特:希望你好好休養身體,我很想念你甜美的聲音和微笑,你不在我身邊,似乎陽光都不那麼燦爛了呢。另:我希望你能做我將要出生的寶寶的教母。愛你的茜茜。」

隻字不提卡爾·路德維希。不論用何種語氣對可憐的王子妃提及她的丈夫,似乎都是一項頂譏諷的事情,那麼乾脆完全不要說及的為好,雖然隻字不提也是個很可疑的行為。

瑪格麗特王子妃的病情,出現了令人擔憂的反覆,她開始咳嗽,偶爾出現昏迷,經過放血療法之後,更加重了病情。因為皇后即將臨產,沒有人向伊麗莎白說明瑪格麗特的現況,索菲太后認為此時的茜茜不應該為了弟媳的事情操心。她親自為病重的兒媳婦選擇醫生和療法,卻不料一手將18歲的年輕女人送上了天堂之路。

要是按照現代的醫學角度來看,瑪格麗特王子妃應該是因為感冒出現的併發症,沒有得到及時正確的治療,而導致了肺炎,進而影響到呼吸衰竭,內臟受損。在沒有抗生素和落後的醫療手段的雙重壓力之下,尚未體會到幸福和睦的夫妻生活的瑪格麗特幾乎悄無聲息的逝世了。

仍然沒有人通報奧地利皇后這件事情,索菲太后與奧地利皇帝弗蘭茨都認為,噩耗會影響到孕婦的心情,會對母子都造成不好的影響。卡爾-路德維希在悲痛之餘,檢討了自己實際上從未有愛過這嬌小甜美的妻子的事實,只是,斯人已逝。

8月21日,奧地利皇后在拉森堡宮生下了皇室繼承人。新生兒立即被取名為魯道夫·弗蘭茨·卡爾·約瑟夫。

皇家慶典的喧嘩更映襯出年輕王妃的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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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多瑙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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