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夜襲(四)

第十四章 夜襲(四)

()內宅埋伏的援手已領教過對方弩箭厲害,忙趁黑衣人剛舉傘出現,尚未踏穩瓦面之際,縱身而起直撲牆頭。銳刀門弟子不甘落後,紛紛拔刀襄助,緹騎jīng銳亦再次聯袂出擊。小堂樓後方此刻兵器相交,殺聲一片,有賊從馬廄僕人房方向來襲,老四和小十三正同群雄一道,於後天井處合力拒敵。

黑傘擋得住暗器彈弓弩箭,卻抵不住鋼刀長槍、毒煙火焰,頃刻間被奪被毀。可那些黑衣人並非只有兵器厲害,本身武功也自不弱,雙方交手各有死傷,牆頭頃刻鮮血飛濺。然而即便傷亡增多,上牆者還是絡繹不絕,見了同夥慘狀也全無猶豫,竟是毫不畏死,一些銳刀門年輕弟子見了,不免心中駭然。

方才進攻之時龍峻已聽出,內院圍牆外不遠處有一靑年男子,不時發出號令,正是早間去澄園送拜帖的那位——四星的關門弟子——駱少川,想必進攻后宅歸他統領。這人的確有些能耐,眼見牆頭來不及開弓發弩,幾聲喝令,一干手下就在庄外扶肩拉手,搭成幾座與院牆同高的人塔。數名黑衣人攀爬至頂,舉弩朝院內連shè,將眾高手逼退,為同夥爭取時機。

來敵畢竟人多,此消彼長一番后,牆頭空缺又再次被迅速補滿。但敵方人數相比最初已然不足,且是奇襲,攜帶的武器數量也有限,因此弩箭遠沒有第一輪那般密集。遺落繳獲的黑傘,如今轉被群雄和緹騎jīng銳持在手中。那幫綠林有利器抵擋箭矢,大呼酣戰,殺得xìng起,幾乎越過牆去。

而趙辛氏婆媳等娘子軍,則一直守在小堂樓門前,雖神sè焦慮,牙關緊咬,卻始終不曾下場應戰。金鐵交鳴聲中,屋內幾名女子細語切切,兩個嬰兒伊伊呀呀,應是那汪廣洋的兒子餓了,照例被僕婦抱到趙三小姐房中哺喂。兩小兒無知,渾不覺屋外兇險,猶自嬉笑呢喃。

牆頭拉鋸戰正熾,龍峻眼望黑傘,細聽遠方動靜,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可思緒稍縱即逝,一時又抓不住。便暫收攝心神,轉頭沉聲吩咐道:「二公子,用藥!」眼神閃動微微一頓,接著提醒,「這裡有產婦嬰兒,能否控制藥物走向?」

唐穩起先頗感為難,忽靈機一動想到什麼,忙應道:「我省得,必定儘力施為。」

邊上李玉眼角瞄見,龍峻最初說用藥之時,趙氏婆媳等人皆握緊兵器面露jǐng惕,直到下面那句話出來,姜華望著她們點頭示意,身後那幾名婦人才神情稍緩。她雖明白這無可厚非,但到底心中不悅,不禁眉心輕蹙。

「想清楚該用什麼。」龍峻眼望圍牆,目中寒光如刀一閃,「先解決這幫人,後面還有麻煩。」

唐穩知道這位大人另有打算,不願太早露出底牌,自然明白前半句話中何意。幸好他有所準備,邊頜首應承,邊從懷裡掏出解藥瓷瓶,遞給龍峻以防萬一,隨後在腰帶上一摸,變戲法般拿出四顆龍眼大小的蠟丸。龍峻瞧他手腕輕抬,便即刻嘬唇打了個呼哨。

哨音急促婉轉,聲調奇特,緹騎jīng銳聽見,迅速舉傘橫槍,乘對方裝填弩箭的空檔,或拉或攔,攜同近在身周的銳刀門弟子和江湖援手,向後疾退,直避到盾牌陣內。唐穩伺機屈指望空一彈,兩顆白點左右各一,脫手直向兩側牆頭飛去。緊接著又一彈指,另有兩道白線急速劃過,竟比先前shè出的藥丸還快,后發先至,在圍牆外上空開裂,想是手法中使了內勁。後到的兩粒則直shè到牆面上,碰得粉碎。

夜sè濃黑,只有庄內燈火松明映照,龍峻眯起雙眼細瞧,見那蠟丸碎片於半空散開灑落,裡面似乎空空如也,渾看不清有些什麼,四周也毫無異狀。

驀地牆頭黑傘微微一顫,輪廓竟有些走形。眨眼間摧枯拉朽、雪融冰消,伏於兩側圍牆瓦面上的黑衣人,像是被忽然抽走了筋骨,連人帶傘栽將下來,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幾名尚在院牆邊拚鬥的綠林好漢大吃一驚,忙屏氣縱身後退,卻忽覺丹田內空空如也,一時手腳酥軟,歪歪斜斜癱倒在地。眾人正驚疑不定,那圍牆上磚瓦邊線竟也扭曲浮動起來,如同在夏rì酷暑中,被蒸騰熱氣包圍一般。

唐穩一直盯緊院牆不放,此時方才抹了把額頭細汗,輕舒一口氣,望著龍峻笑道:「小晴的東西,幸好還記得怎麼用。」言下之意,他方才所使是嶺南溫家的迷藥,並非唐門所有。

「還算聰明。」龍峻滿意點頭,靜觀其變。

此時庄外倒地聲已響成一片,有人驚惶大喝:「閉氣……」話未說完戛然而止,正是那駱少川。隨後腳步踉蹌,想必正在逃離,可惜速度不快,應已吸入迷藥,只是他內力不淺,尚能支撐片刻。院中群雄急急後退,暗運內息,卻流轉自如不見凝滯,頓覺好奇,不由個個雙眼圓睜。

像是被無形牆壁所阻,那葯只在庄外肆虐,入庄后卻好似流水一般貼附在院牆周邊三步遠,竟不再向內蔓延。

數位綠林援手因太過靠近而被迷倒,癱軟在地動彈不得,持槍校尉在唐穩指點下小心跨前幾步,伸出梨花槍勾住對方腰帶,輕輕扯到院中。唐穩忙上前一一解救致歉,又用刀在地上繞著院子劃了一個圈標明迷藥到達位置,方才迴轉。見龍峻眼帶疑問,便低聲回答:「牆外的是『楊柳風』,圍牆內的叫『玉門關』。」估計還是有些不放心,他依舊盯緊周遭不肯鬆懈,邊看邊點頭,「藥效比以前好太多,看來小晴改過配方。」

「chūn風不度玉門關?」龍峻輕拍唐穩肩膀,算作稱讚,「能維持多久?」

「半個時辰不散。」唐穩想了想,補充道,「除非下雨。」

龍峻點頭再問:「能跑多遠?」

唐穩知是問那駱少川:「不會超出十步。」話音未落,牆外撲通一聲,駱少川栽倒在地,果然沒有超過十步。

前三進院喧嘩漸輕,想是局面已被潘浩然率眾控制,除去正門處趙懷義與金川三絕等人比斗呼喝,庄外就此再無其他動靜。院內眾人喜笑顏開,交口稱讚,唐穩卻神sè淡淡拱了拱手,想是因為這葯出自溫家,便是功效再非凡,於他也沒什麼相干。

龍峻眼望牆頭唇角一勾,喃喃細語,卻不知是在和誰說話:「我忽然想看看,牆外那位,到底有幾斤分量。」

李玉眨了眨眼,湊趣粗聲笑道:「爺是想現稱么?」

龍峻眉頭微挑:「好奇得緊。」

如今外面遍布迷藥,一般人自然有心無力,除了唐門二少,還有哪個適合?唐穩心中哀嘆,嘴上接道:「我去!」

「能者多勞。」龍峻閑閑笑道,「順手再帶幾個人回來。」

一旁姜華聽得好奇,忍不住插嘴問道:「龍大哥,你們在說什麼?要稱什麼?」

龍峻一笑不答,唐穩嘟囔幾聲,身形一動,輕煙般越牆而去。過不多時,呼地風響,一人飛過圍牆,結結實實仰面摔在地上不能動彈,只一雙眼睛咕嚕嚕直轉,正是那送帖子的駱少川,只不過滿面驕橫如今俱已轉作驚慌失措,緊緊閉著嘴,一言不發。

此刻後天井處敵人已然全殲,老四和小十三返迴廊下,見狀正想上前拿人,忽然牆頭接連風起,地面呯呯連聲,唐穩竟繞著后宅轉過一圈,把庄外迷翻的蒙面客全都點了穴道丟將進來,在地面疊作一堆,接著飄然而回,拱手復命。

局面稍定,趙家門徒僕婦與眾綠林各自忙碌開來,綁人的綁人,裹傷的裹傷,其餘的默默收斂死去的同道。趙辛氏指派手下僕婦協同料理之後,拉過姜華,眼瞧龍峻和聲問道:「小花,你帶來的這些幫手,可是和廖先生說好的?」她倒也不避嫌,大大方方詢問,邊說邊抱拳施禮致歉,抬頭向正門處眺望,面露憂容。

「廖叔叔臨走時交待,外人一概不能帶進後院,只這位龍爺,讓我自己看著辦。」姜華微笑側身,抬手引向龍峻,「他叮囑過,這位……龍大哥,無論他說什麼,我們最好都照著做,無論去哪裡,我們都不要阻攔。」

趙辛氏眼中笑意一閃,瞥了姜華一眼,再次抱拳:「原來這位便是龍爺。」龍峻淺笑回禮。

屋檐下守門的一乾女子,聽到姜華介紹,皆都一瞬不瞬望定龍峻,目光灼灼,神sè奇怪。瞪得他沒來由眼皮一跳,直懷疑自己身上是不是哪裡露了破綻,以至於這幫娘子軍,用如此異樣的眼神看他。

那趙梁氏雙眼帶笑,瞧得尤為仔細,片刻后忽然問道:「咦?龍爺,你好生面善,第一次來銳刀門嗎?」接著一指唐穩,「我方才聽這位小哥說,牆外的葯叫『楊柳風』,你們和嶺南溫家有何淵源?」

庄門前趙懷義蔣十朋等人仍在交鋒,呼喝打鬥聲不斷,龍峻無暇細談,匆匆點頭一笑,也不再多話,轉身布置眾緹騎幫忙快些收拾妥當,做好防守,接著仰頭傾聽,心念電轉。

對方初襲已潰,六十丈開外卻有一幫人馬滯留原地,目前尚無動靜。因為離得較遠,那些人武功如何,一時間還辨不分明。福祿壽禧四星未曾前來,六丁玉女也不見蹤影。聽前方打鬥,除去纏住趙懷義、蔣十朋等人的金川三絕,后宅來敵的實力和外院相比均高出甚多,如若今晚自己不在,趙家莊所藏的人和東西恐怕都將不保。由此看來,銳刀門裡必有內激ān透露消息,對方早知底細,明顯是有備而來。

只是,今晚夜襲,怎麼不見許策?是另有安排守在遠處觀望,還是因為知道自己進了趙家莊,所以避而不見?可她既知自己進庄,為何放著四星和六丁玉女這等高手不用?派來的這幫蒙面客,雖說訓練有素,但在自己面前,仍不算好手;而且駱少川被俘,外圍人馬怎地這會兒也不來支援,難不成是她還顧及往rì兄妹情分?可若尚念舊情,在朵頤樓上又何必要說那番話。況且她清楚自己的身份,自能推斷出常州早已被錦衣衛掌控,按理說不該大張旗鼓來攻趙家,暗中派高手潛入才是正理,她偏反其道而行,是否另有其他目的?

而最為蹊蹺的是,趙崇文依舊不見蹤影。

家中有難,他身為趙家長子,老父生奠前夜怎會不留在庄內?這般危急關頭,居然還不現身,究竟去了哪裡?

常州城被錦衣衛暗中監控之後,人員出入行止皆記錄在案。朱炔既未曾稟報銳刀門有異常傷亡,從趙家婆媳臉上也看不到憂sè,自能推斷趙崇文並未出什麼意外。難道說,廖文燦另有要事交待他去辦?可前幾次求見,廖文燦都未曾對自己提起,這是在隱瞞什麼?

那邊老四已將駱少川點了穴道,提至廊下。龍峻略一打量,扯下他腰間佩劍,招手讓小十三近前,吩咐道:「你拿著佩劍去正門,看金川三絕是否賣帳,若不肯退,給我發個訊號。」

小十三領命,幾步竄出后宅,眨眼無蹤。那駱少川不能動彈,一直默不作聲打量龍峻,他去澄園送帖之時曾草草見過一面,此刻似覺眼熟,又感陌生。從被擒到現在,他始終沉默,若不是目中慣有的倨傲,因天xìng使然無從收斂,簡直與在澄園時的張狂判若兩人。龍峻默然回望,只覺這人安靜得有些反常,原先心裡的那絲不妥竟又開始莫名浮現。

冬夜沉靜,只偶爾有一兩聲凄涼鴉鳴,龍峻轉眼去看李玉,李玉微蹙著眉,對他輕輕搖頭,示意這些鳴叫聲中,沒有七巧門的報訊,林間和木炭作坊的兩處地道口,皆無異常。

這時,前門爆發一陣大笑,小十三口哨報訊里,夾雜著金川三絕的譏諷叫囂:「福祿壽禧算什麼東西!半隻腳踏進棺材的老匹夫耳!」「我兄弟連那四個老鬼都不放在眼裡,何況徒弟?」「想讓我們退走,可以,乖乖把腦袋交上來罷!」其中善笑那人,笑罵尤其尖利刺耳,駱少川臉sè頓時發白,也不知是怕的還是氣的。

話語未落,遠處忽發出一陣尖利哨聲,呼嘯凜冽的寒風竟不能將之吹散,哨音反如有形之物凝集成束,穿雲裂石,遠遠傳揚開去,顯然內力不凡。

隨行小校聽見,俱都握緊兵器後退jǐng戒。領頭的一人上前附耳,向龍峻低聲稟報:「爺!同上次那幫人一樣,也是這種哨音!」說話間那哨聲已然停歇,但仍餘音裊裊,兀自迴響不絕。

龍峻自然明白,手下所說的上次那幫人,即是指在常州劫殺緹騎的那批死士,如此看來,行刺之事,衢州那位必定有所參與,不禁眉頭深皺。

趙辛氏見龍峻神sè凝重,上前指了指唐穩道:「龍爺,我聽這位小哥說,庄外那葯能維持半個時辰不散,想來無需過於擔心。」

那名小校看了看龍峻,見他緩緩眨眼表示同意,便搖頭道:「難說得很,那些人都受過特訓,尋常的迷藥,怕是不起作用。」

趙梁氏一驚,追問道:「怎的?這位小哥和他們交過手?」

龍峻匆匆點頭,也不加細說,只問唐穩:「二公子,除了『楊柳風』,你還有什麼適用的藥物?」

「有是有。」唐穩躊躇道,「不過,是葯三分毒,這院中又有嬰兒……」

他尚在解說顧慮,遠處便傳來一陣嗚溜溜笛嗚,腳步聲隨之響起,起初緩慢沉滯,後來漸行漸快,直向趙家莊包抄過來。

常州那場死士劫殺,龍峻曾聽吳戈詳細稟報,清楚當時的慘烈,也知道緹騎用過錦衣衛配備的迷藥「離魂散」。那葯雖不及「楊柳風」,但放倒一頭大象卻綽綽有餘,不想在那批死士身上竟毫無效果。後來還是吳戈發現cāo控師,使計突圍捉拿,這才反敗為勝。外圍的「楊柳風」是否有效且不管它,前院的趙懷義那幫人恐怕無法對付,當今之計,唯有將他們全都召進這后宅。

為指揮方便,cāo控師必不能遠離死士,那麼這次攻擊,只需按上次那般依法照辦即可瓦解。吳戈曾說,cāo控師身邊還有武功高強的保鏢,當時他們折損了數十名好手拖延時間,再用鳥銃齊shè,才將那幾名保鏢擊斃,那這次是否需要將周邊埋伏的兒郎都召集出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龍峻不再多想,轉向趙辛氏抱拳道:「趙老夫人,快叫前面所有人都避進這后宅!」

趙梁氏瞥一眼身後暖閣,急道:「可是……」

龍峻皺眉道:「這后宅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嗎?」

「不……」趙梁氏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說起。

龍峻厲sè反問:「是東西重要還是人重要!」

「小花!快去!」趙辛氏猛一跺腳,喝道,「人命要緊!」姜華應了一聲,領命便跑。

龍峻打手勢示意眾小校迅速各自就位,吩咐唐穩道:「二公子,一會兒人進來,你再用一次『楊柳風』和『玉門關』,守住前後兩側。」

唐穩點頭示意明白,備好那兩種藥丸步出檐廊,正要先去小堂樓後方布葯,忽覺鼻尖一涼,空中有水滴下,緊接著又是幾點。

姜華剛剛跑到雕花門前,忽然停步,伸手抬頭望天,片刻後轉身焦急道:「龍大哥!下雨了!」

停了一個白天的寒冬冷雨,此時竟又從空中淅淅瀝瀝、密密綿綿地飄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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